卖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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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面拨下几千块钱,学校建了一座新厕所。新厕所砖混结构,带化粪池,女生八个蹲位,男生除了小便池有五个蹲位。新厕所还没有启用,学生们就说:这下子我们学校也有“现代化”厕所了!
   没有新厕所之前,老师、学生一个样:大便“打游击”,小便到一个临时棚点——那罪真受够了。好在有几位老师家就在学校旁边,回家一趟也就几步远的路。害得学校周围几户人家,估计到学校下课时间了就不敢上自家茅房,铃一响,肯定有十几个学生冲进来“积肥”,撵也撵不得。再说了,人家来“积肥”,是好事,撵他做什么?
   新厕所启用,老师们欢呼一片,称:从此我们告别了“吃家饭、拉野屎”的历史!
   新厕所带来新问题,一次大雨后,“屎满为患”,都快漫出池子,臭氣熏天。星期天,住在学校附近的校长带头,叫上其他几个家在学校旁边的男老师,挑粪下田。粪是学校的,他们撒粪的田是各自家里的。化粪池清空,校长为参加劳动的教师每人安排了十元务工费。
   学校其他老师有意见,说:粪被你们挑到自己家田里去了,还拿务工费,这种既吃粑粑又蘸糖的好事到哪里找来的!
   一个家住城里的女教师也说这话,参加挑粪的老林带开玩笑带当真地“挖”她:
   “你有意见你也可以带粪桶来挑,你挑多少回去我们都没意见。”
   有教师笑。城里教师,家里哪有粪桶,粪挑回去又当不了饭吃。
   “不要以为只有你们家有田,地主,了不起!”说话的女教师不饶人,“我有个堂哥就住在学校旁边,我不能挑不会叫他来挑啊?”
   “你是一点亏不能吃……”老林泄气。
   “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有教师跟在后面起哄。
   为一点小粪,闹出这么大的不团结,校长觉得自己多少有点责任。校长宣布,以后学校化粪池里的粪,哪个想挑就来挑,没有人挑就到校外喊工来挑,省得有人有意见。
   参加挑粪的那几位教师,吃了粪的那几块责任田,庄稼都快长憨了,还省了化肥,他们一个个都庆幸挑粪那天自己没有偷懒。现在校长政策放开,休息日一有空,他们就挑着粪桶,夹把屎勺,来学校淘粪,庄稼地里浇,菜园里也浇。
   化粪池在学校围墙外,不大好管理,周围农户见有不要花钱的肥料,也经常有人来淘粪。
   第一个来学校化粪池挑粪的是在学校门口开小店的老杨。以前学校没有“现代化”厕所,老杨家离学校最近,他家茅房没少沾学校老师、学生的光。这段时间,他发现家里菜园的菜没有以前长得嫩了,田里的庄稼也没有往年长得欢了,正奇怪怎么回事,突然想起是因为自己少浇了几次肥,人的屎和尿那个肥力多大啊!
   看见校长、老林他们星期天晃着担子来学校淘粪往自家责任田里挑,老杨坐不住了,他在心里盘算开:古话说得好,一泡尿(音shuī)抵一笆斗灰,一泡屎抵一笆斗米。他们挑回的是白花花的粮食、哗啦啦的钱啊!老杨遂加入了挑粪的行列。先十天半月来挑一次,学生放假才挑,见没有人阻拦,后来隔三岔五,随时来挑,跟从自家粪坑里淘粪一样。不久,他听说了老师们为休息日挑粪拿务工费闹不愉快的笑话。
   “这教书的,就是没出息!”老杨忍不住嗤了一下鼻子。
   再来挑粪,他就心安理得。
   别的农户也来学校挑粪了。
   学校老师来挑,那是他们的“正份”,老杨不好说什么,其他与学校不相干的人来挑,老杨有点不乐意,他认为是他带的头,他家离学校最近,这粪只有他最有资格挑,别人不好来“分肥”。所以,人家来挑粪,他坐在小店门口扯着喉咙喊:
   “不能挑了,化粪池底子都快被刮穿了!”
   挑的人本来就不心虚,又当他是开玩笑,不理他,自顾拿长柄屎勺伸进化粪池水泥盖上的洞眼淘粪,最多回他一句:
   “我家伢子也在学校上学,我掏回我家的!”
   也算是开玩笑。
   老杨希望校长听到他喊叫出来阻止,校园里书声琅琅,终究没有一个人出来干预。
   这种混乱状况持续了一段时间,居然有人上门来谈承包粪便的“生意”了。
   那是本村的二狗子,之前在外面擦背,赚了不少钱,后来觉得每天光着身子伺候人不是个正事,总不能一辈子干这“没(抹)上没(抹)下”的活,就回来了。他在家前屋后搞了十几亩大棚蔬菜,接受县里农林部门有关专家的意见,种菜要少用化肥,多用“人肥”,他首先想到了村里的小学。
   二狗子也是村里小学毕业的,他认识校长。
   二狗子径直找到校长,说明来意。校长没有专门的办公室,和所有的老师挤在一间大办公室里,除了去上课的老师,所有的老师都参与了这件事的表决。
   “卖,肯定卖!”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粪便也可以卖钱。
   “你愿意出多少钱?”校长试探着问。他怕自己开口要高了把“生意”吓跑。
   “一年没有大几十块钱恐怕谈不起来!”其他老师也摆出奇货可居、待价而沽的架势。
   二狗子不吭声,只是眯眯地笑,等老师们说够了,校长也不吭声了,他才开腔:
   “你们最高的提到了一百六,这样吧,我们‘壮’个整,二百,一年二百块,十年不变,也算是我对母校老师的一点心意,怎么样?”
   这个数字大大超出了校长的预料,他愣在那里心想:这家伙这几年在外面可能真发了不小的财!校长自然无话可说。老师们也都抢着说“好”。
   “说话要算数,每年年底给钱!”掌管学校财务的老林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
   他们生怕对方反悔。
   二狗子来之前的心理底线是每年五百元,还在心里担心校长提高到每年一千元以上,现在以这么低的价格买断学校的粪便,他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他连连点头:“行行行……就这样,两个哑巴睡一头——不得话说!”    双方拍板,签了个简单协议,皆大欢喜。
   二狗子走后,老师们感慨颇多,都说市场经济好,学校的粪便早就该这样“市场化运作”了。从当初的学校出钱找人来挑,到现在的人家给学校钱主动来挑,他们心里跟坐过山车一样拐了个大弯。
   也有人疑心这二百元一年、一签十年还是划不来,说:“估计再加五十元他都会答应!”
   “那你真把人家当二百五了!”
   “心不要太黑,太黑了没饭吃!”
   当即遭到其他教师的否定。否定的教师自己心里也没个底,只是觉得这天上掉下的二百元,有总比无好。
   背后有人恼恨:学校每年的二百元收入,这几年就这样让住在学校附近的几家给“私分”了!
   学校靠化粪池的那面围墙上,很快多出一行字:
   禁止偷粪 违者罚款
   字是红漆刷成的,特别显眼。有懂法的老师很认真地向校长提出:
   “二狗子有一点钱就认不得自己是老几了,他一个种菜的,有什么资格罚款,罚款是公安部门的事。”
   校长才不想钻这样的“牛角尖”,他说:“哪个罚款还不是一样!现在粪是他的了,就是他的财产,你随便挑就是偷他的财产,他一报案不就轮到公安局来罚款了?”
   提出异议的老师被他解释得无话可说。
   校长又教育大家带头不要“偷粪”,“农户偷是农户的事,我们不要偷,我们拿了人家钱,要自觉。”
   校长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这里的民风,虽不像有些山区,路上看到一堆牛屎,又恰好没带粪篓子,支三块碎石片围上,就属于这个人的了,回家取工具来,那牛粪肯定还在。
   这里的民风是:有便宜了大家都想占,当真定下了规矩,没有人愿意第一个“越轨”,遭人闲话。因此,那八个红漆大字朝墙上一刷,大家相互一打听,知道这粪有主了,都自觉不来挑。来挑就是“偷”,偷的又是屎、尿,多难听啊!
   第一次拿到卖粪的钱,校长多了一件麻烦事:学校总共有十三名教师,怎么分?怎么分都分不尽、分不均,总不能学伢子,买一颗糖,轮流一人吮一口。
   聚餐!不知是谁最先出的主意。
   对,聚餐!立刻得到所有教师的响应,校长刚一犹豫,马上遭到老林的“攻击”:
   “你到镇上开会,经常有机会油肠子,苦就苦我们普通老师,肠子都快寡得打结了!”
   “就是就是!”
   “聚餐就聚餐。”校长终于点头。校长到底是校长,他拿出的具体分配方案更中每一位老师的意:每人分十元,剩下的七十元用于聚餐,不足部分学校补。有吃有拿,岂不更好!
   聚餐时间定在晚上,一大早老师们就开始分头忙了,家住城里的,两三人一伙,专门去了农贸市场,买来了不少新鲜蔬菜,还剁了老鹅、切了猪头肉,有荤有素;住在学校旁边的,半卖半送,从自家菜园里掐来了不少时鲜菜,学校里跟过节一般热闹。
   到了晚上,菜终于上桌了——学校没有专门的大饭桌,三张办公桌拼起来就是,连镇上分管教育的副镇长来学校也是这样招待的。老师们挤在一桌,有酒有饮料,有鱼有肉,一个个笑逐颜开。
   不知是哪个,在大家兴头上,说了一句恶心人的话:“我们这是在吃卖粪的钱,等于吃屎!”
   说话的人,自以為幽默,却不合时宜,立马被大家的唾沫星淹没:
   “你这家伙,说话不注意,还叫人要不要吃了!”
   “癞妈妈怎么死的?瘆死的!你说话也瘆死人了!”
   癞猴即癞蛤蟆,癞蛤蟆生下众多儿女,黑黑的、黏黏的一团,怎么看也不像自己,半害怕,半恶心,当场“瘆”死了!
   话尽管这么说,谁也没有少吃。那一晚,有好几个男教师酒喝大了,出校门时推自行车都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另外几个本来就不瘦的女教师,也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腹部直嚷嚷:“吃肥了、吃肥了!”
   说话不注意,又惹来不怀好意的提醒:肥即粪,粪即屎……
   第二天,不知是谁重新提起“等于吃屎”这句恶心人的话,因为不是在吃饭时间,大家也无所谓了,都夸这句话说得够“缺德”,大家笑闹成一团。
   难得聚一次餐,这样的快乐可以回味好久。
  责任编辑/乙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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