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的沙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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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非得搬走呀?”母亲这样问道,“四年都搬了两次家了,这两个破柜橱子都要散架了。”
  “工作需要,还有上级组织的指示,你让我能咋办?!”
  “不行咱就不干这工作了,去乡下放牧得了。再不行就回到夏巴嘎图去,那样省心!”
  “那哪行呀。”
  ……
  母亲在外屋里这样生气地埋怨着,父亲在一旁手里不闲地包裹着什么。我的两个姐姐都已经上学去了。
  妹妹和我是最自在的,整天都在里屋炕上玩沙嘎(羊拐)。马、牛、骆驼、绵羊、山羊——红、蓝两色染成的漂亮沙嘎被妹妹和我那样甩玩着。而玩的过程中,我俩会常常因着诸如用我的马踢你的牛、用我的牛顶你的绵羊山羊,再不就用骆驼踩你的马等“输赢”之事,吵闹得不可开交。
  红、蓝两色染成的漂亮沙嘎是我二姐的心爱之物,也是我认为的我们公社最好看的沙嘎之一。每当二姐去上学,我和妹妹就会将那装在小蓝布袋里的漂亮沙嘎取出来尽兴玩耍一番。与此同时,我不得不暗自好奇和赞叹二姐何以那样心灵手巧。并且玩的时间一长,我也认得了这些红蓝相间染色的沙嘎是分别代表着五畜中的哪一个了。
  然而有一天,我俩突然有了一个重要的发现——
  “怎么没有猪的呢?”
  “是呀,代表鸡的也没有呀!”随着妹妹的补充,我俩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又好奇地双眼瞪视着,随即将手中的沙嘎挨个儿仔细端详起来。可是怎么也没发现像邻居马大厨子家养的大肚老母猪一样的图案;也没有哪一个像护士阿姨家那只会飞的大白鸡一样的图案。
  护士阿姨家的大白鸡可是公社营子里出了名的“飞鸡”呢。几乎是不管从多高处,它都会扑扑棱棱地转眼猛飞过去。所以公社营子的孩子们一见到它就会说“皮机”(飞机) 来了的。
  “这可怪了哎!沙嘎里五畜都有,怎么就没有猪和鸡的呢?”
  当时,我和妹妹总会那样心怀好奇地看着飞过墙头挺胸鸣叫的皮机,继而百思不得其解。

02


  第二天我家真是要搬走了,就见父亲从那小蓝布袋里取出四枚沙嘎,不慌不忙地掷出的同时,口中还念念有词起来。
  每遇到什么重要的事情,父亲就会这样掷沙嘎,这已经是他的一个习惯了。那年爷爷成佛的时候是这样掷沙嘎,后来奶奶故去的时候也是这样掷沙嘎。实际上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也是那样掷沙嘎的——后来听母亲说,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每遇重要之事是会双手合十祈于沙嘎,继而掷出卜问吉凶——原来那是我们家族的一种文化传承呢。
  “就算是落得四个吉相又能怎么样,顺顺利利安安稳稳的就比什么都强了。”
  父亲这样说着把掷过的沙嘎放回时,大感好奇的妹妹和我就会将那四枚沙嘎拿到手中反复看个没完……恍惚间,突然从那沙嘎里跳出了会七十二变的小孙悟空似的,让我忍不住揉揉看木了的双眼,继而小小地失落一下……
  我和妹妹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塞进了拉着被褥衣物的第一辆牛车里,想来是怕在崎岖坑洼的土路上把妹妹和我掉下车去吧。我唯恐丢了那一小布袋沙嘎,把它紧抱在怀里,默默无语。
  “看情况很快就能回来呢。没事的!”
  送我们上路的叔叔阿姨们这样安慰着母亲。左邻家大夫叔叔的女儿送给了姐姐一小包什么东西。右邻家的护士阿姨送了妹妹和我一人一块大月饼,说是在路上吃。
  “这可是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的呢!”看到这极味美的大月饼,我高兴得简直都合不拢嘴。还有那大白雞,不对,应该是皮机,这时正站在墙头上挺胸抖翅,像是在宣布这就是它的地盘似的昂头咯咯叫着,扭脖四下观望。
  “这坏皮机该不是想抢走我的沙嘎吧?”我这样一想便心下紧张,慌忙把大月饼和羊拐往怀里塞。我真是怕它猛然飞过来把我的好东西叼走呢。
  “路上走好啊!”
  ……
  这时候,大人们相互握手说着些离别的话语。而就在牛车动起来的那一瞬,站在墙上的皮机像是被什么惊着了似的扑棱棱一下猛地飞走了。我的天呀,好悬,没把我吓得跳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两辆牛车就拉着我们家的全部家当从公社营子出发了。在我不安的张望间,两辆牛车已经绕过乌尼图山喙,下了浩尼图大梁后,就不见了公社营子的踪影。

03


  原来除了公社营子还有这么开阔的世界呢。看着眼前不着边际的大草原,我不禁大感惊奇。让父母亲颇为伤感的这次迁徙,于我来说却成了一次充满惊喜的旅行。
  “要是我能像皮机一样会飞该有多好呀……”权当此行是一次快乐旅途的我,紧抱着心爱的沙嘎,在自己美妙的想象中渐入了梦乡。
  这一切虽然早已远去,有的只是偶尔似梦似幻的朦胧记忆,但我还是没有彻底忘却,从而更相信那就是当年小小的真我——那一年我才五岁。五岁孩子那手掌般大小的想象中,世界的一切都如谜语般有待猜想。
  突然醒来时已经到了一个叫查干希热的地方了。我们的新家是院落都没围起的两间土坯房——但在我看来更像是沙嘎游戏中的“骆驼立”沙嘎一样。后来我才知道,那还是由邻居家腾出来的房子呢,是由生产队上给我家安排的临时居所。
  查干希热这个地方比起我们的公社营子来,简直就是个山羊躺的沙嘎一样大小,或者干脆就是那个淖尔通大伯所指的鞍垫子那么大的一个荒凉不起眼的地方。简直是看没看的,玩没玩的。所谓供销社也只是生产队上的两间破败的土坯房。就连货柜也是用草泥搭起来的破土台子。我突然很想念热闹又大世面的公社营子,有着漂亮玻璃货柜的大供销社,以及那几个一起作闹的小伙伴们。对了,还有那可爱又可憎的大白鸡——皮机。还想起了在其背阴处甩沙嘎、过家家、走驼队玩的那处绵羊站般的青石崖,还有房后不远处的那棵有喜鹊窝的神树。   “要是像皮机一样会飞,我就能飞回到公社营子啦!”
  当天晚上,我还真是变成了大白鸡一样的皮机飞回了公社……我先是坐在了青石崖上面稍作休息,继而飞落在了老神树的树冠上……
  后来又做了很多次这样的梦。

04


  搬来查干希热的第二天,父亲就忙于自己的工作出门了——父亲是为着诊治入春以来突然传染开来的肺病患者们忙去了。为此,他早出晚归很是忙碌。母亲也一边规整家具什物,一边帮父亲配药、包药,少有闲暇。
  两天之后,我的两个姐姐也都去生产队上的学校,住校读书去了。当然,这也是我所期盼的。我和妹妹又可以无所顾忌地把二姐的宝贝沙嘎拿出来,整日沉迷在那些红蓝色染就的五畜对峙游戏中了。有时候是在屋里的炕上,有时候是在屋外。如果是天气好就在屋外的窗户下,再或是于背阴处铺好的毛毡上随意玩。
  虽然如此惬意,但那个在我小小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的疑问却时不时困扰我一下——
  二姐的沙嘎里怎么就没有猪和鸡呢?
  等到妹妹一入睡,我就会到邻家爷爷房后的大园子外纠结一番。那是邻家爷爷种的菜地,围着菜地有又高又密实的木杖子,菜地的门也总是绑系得牢牢的。我踮直脚、伸直小手也够不到那绑门的系绳,即便是找来一块垫脚石踩着也够不到。没办法只得从木杖子的空隙间朝里窥探。里面像是长着青葱白菜之类的家菜。还有一些不认得,也叫不上名来的家菜、野菜、野草之类的绿色植物忽忽闪闪地映入眼帘。突然,有几颗拳头大小的圆瓜蛋子,在离我触手可及的位置上闪着诱人的光泽。
  轻微微的风儿将花草的清馨、水润的湿气、干牛羊粪的熟悉气味和一种说不上来的气味一同混杂着,扑鼻地惬意。
  我试图从木杖子的空隙间挤进去。但我试了一下就知道这是绝无可能得逞的。为了防止牛羊牲畜进到菜地里,邻家爷爷简直是将菜园子围架得如同城堡一样牢固。木杖子的空隙间别说是我的小脑袋,就是大人的拳头都塞不进去。无奈中,我只好用那根当马骑来的柳条棍朝绿瓜蛋子戳了又戳。但最后还是失望地收了手,那一刻,不禁又让我想到了护士阿姨家的大白鸡——皮机。
  要是像皮机一样会飞该有多好呀……要是哪天像邻家爷爷一样变成了会种瓜的老头儿也行,不,不行,还得要像皮机那样会飞才好……
  我这样胡思乱想着四下张望了一番后,只好离开菜园子,无精打采地朝家走了去。

05


  我每天最喜欢去的地方,还是邻家奶奶堆起的干牛粪垄堆东南侧的那处大青灰堆。那大青灰堆是邻家爷爷每天倒牛粪灰的地方。那大灰堆高大得简直就是一座小山,从远处看去,比邻家爷爷家西侧的秃山包还高出不少呢。说是从邻家爷爷的爷爷那时就开始一直在那处倒灰,所以就变得如此高大了。后来我从邻家爷爷的闲谈中得知了一个令我惊喜的秘密——那大灰堆里经常能捡到早年间的稀奇东西——各色釉面的瓷片、小铁器或木器的残物,除此外有时还会冒出几枚铜钱,甚至是更为稀有的珊瑚珠和珍珠之类的小珠子。
  因此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还暗自想着从大灰堆里寻得几颗沙嘎呢,但是没能如愿。原来蒙古族有不随意丢弃沙嘎的禁忌,这也是我后来才得知的。
  我还很喜欢到邻家爷爷菜园子旁的芨芨草坡上玩過家家。那处草坡向阳且软和,离着不远处还藏着一大窝蚂蚁,我把它们当成是我的羊群。我总是会以数羊为借口用芨芨草棍儿拨弄那些蚂蚁,继而使它们乱群,好从蚁群中选出我认为的“躲箭英雄”“蹬崖英雄”,以让它们攀登我那以骆驼站立起的沙嘎崖。然而不听话的蚂蚁们,总会把我折腾得筋疲力尽,且前功尽弃。
  偶尔顽皮更甚时,我会心想着:这些小家伙到底在忙些什么呢,同时脸贴地躺下细细观察它们好久。看着这些小家伙各处乱串,我不免深感疑惑。正在此时,就见有一只蚂蚁从草叶上摔了下来,但随即有两只蚂蚁跑过去把它扶了起来。还有两只蚂蚁为米粒大小的一个东西相互抢夺着,随后还险些被那东西压得翻不过身来。差点被压坏了的两只蚂蚁,似乎知道了个中缘由和默契的重要,继而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推滚着把那东西送进了蚂蚁洞。另有几只蚂蚁在一粒羊粪蛋儿上上下左右爬个不停,大概是“这是什么东西呀?”那样奇怪呢吧。而这时候,有两只棕红色稍显大个儿的蚂蚁不知为何在草叶儿的两侧紧咬着不放,看着很像各自荡起秋千的样子。难道是在比力气大小吗,或是在相互打架,真是看不明白。但不管怎么说,围看它俩的那十多只蚂蚁却是一直不停地原地挠脚,很是着急的样子。而我窃以为那是蚂蚁们在鼓掌跺脚、欢呼雀跃呢,不禁笑出声来。
  有时候正巧遇到邻家爷爷开了门进菜园子时,我会赶忙不声不响地紧随其后溜进去。每当这时,邻家爷爷就会剥了白菜心给我吃,同时还不忘附上一句:“小孩子家吃了生葱会辣肝肺的。”所以邻家爷爷从没给我揪过葱叶吃。但后来我还是趁他不注意揪了一根葱叶吃了。我随即被辣得撕心裂肺,险些大声哭出来。旱年的青葱那叫一个辣呀,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敢揪吃过旱葱叶。
  可是能进到菜园子的机会毕竟是不多的,所以大灰堆和芨芨草坡依旧是我的常去之地。我会以大灰堆为目的地做一个不大不小的敖特尔(蒙古语意为“放牧点”),也会以芨芨草坡为住地玩过家家,放我那蚂蚁“羊群”,做一个小小的牧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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