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有时远，爱时时近
　　
　　2011年的春节，陈达成又回不去了。爹在电话里听到他这么说，声音一下子弱下去：又不回啦？那么忙？
　　陈达成心里也不好受，他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家过年了，爹娘盼儿的心情他理解，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当然，今年的情况和往年不同，这次不是业务太多，他之所以留在这个城市，其实也是为了一顿年夜饭。生意合作伙伴韩生半月前出国，临走时和他感慨：想想我可真不孝，我老爸今年都80岁了，为了事业，这个春节我又不能陪老人吃年夜饭了。陈达成心里蓦然一动。韩生掌握着他公司40%的订单，一直以来他就想着如何同他发展更进一步的关系，现在听到他有这样的感慨，陈达成忽然看到了某种希望。他拍着胸脯和韩生请缨：今年春节的年夜饭，我陪老爷子吃，你放心去办大事，家里的事情就交给我了。韩生很惊讶，惊讶过后眼含热泪，一把握住了陈达成的手。陈达成当然说到做到。腊月二十之后，他带着老婆孩子去了韩大爷家，买菜买肉买鲜花，热热闹闹地比亲儿子还孝顺。
　　过小年，陈达成正和韩大爷在客厅下棋，老婆突然进来了，她的身后，跟着一个让陈达成愕然的人：弟弟从老家来了。
　　看到哥哥孝子一样和一个老头在那里说笑，弟弟那个气呀，他刚才问过嫂子了，今年哥不回去过年，不是工作忙，而是要照顾这个孤老头。他当然知道陈达成没有博爱到这种境界，果然，嫂子吞吞吐吐地告诉了小叔子，这个老头可不是一般人。
　　弟弟的眼泪下来了。他在窄小的书房里，黑着脸埋头半天，猛地抬起头来盯着陈达成：哥，钱是不是比爹娘都重要哇。陈达成一把捂住弟弟的嘴：这人，瞎说啥呢，让韩大爷听见，他成啥了。弟弟啪嗒啪嗒掉眼泪：爹娘都不知道我来找你，可是我觉得自己必须来，哥，这个年你今年必须回去过。
　　陈达成皱着眉坐在椅子上，唉，弟弟哪里知道他的难处哇。他之所以选择替韩生尽孝，其实不止是为了自己呀。公司几十号员工的工资、爹娘的养老金、弟弟的新房子，所有这些哪点不是依靠那些生意伙伴？而为让韩生更加坚定地同自己合作，他陪他父亲过个年又怎么了？
　　听他这么说，弟弟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他纠结半晌，忽然哭着说出一句话：哥，你知道为了叫你回家，爹怎么让我同你说吗，他让我和你说他得了癌，大过年的咱爹都这样咒自己了，你说他们得多盼你回去呀。
　　陈达成就像被人狠狠扇了一个耳光。按说，就为了爹这句话，他无论如何都得回了。可是，想想客厅里的韩大爷，陈达成又发愁了。怎么办？
　　让陈达成没想到的是，弟弟直接找了韩大爷，说了爹想儿的难处。韩大爷动容了。都是父亲，他太理解陈达成爸爸的心情了。他坚决要陈达成回家过年，而陈达成又觉得自己不能违背诺言。到最后，老婆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如果韩大爷不介意，就跟他们一起回老家吧，权当来次乡下游了。让人高兴的是，韩大爷对这个提议很赞成。
　　腊月二十五，陈达成开着车载着一家大小和韩大爷回了老家。大半年不见，爹瘦了，娘胖了。两个老人眉开眼笑地接待韩大爷，陈达成将新买的皮袄搭在爹肩上时，偷偷附耳说了一句：爸，没有你这样的，让我回就回吧，干吗那么咒自己。
　　爹瞥他一眼嘿嘿笑起来：你小子，要是我不这么说，你能回来吗？
　　陈达成看着衰老的爹，眼睛再次湿润了，他想起小时候自己每年盼着在外面打工的爹回来的情景了。也是这样欢天喜地，也是这样望眼欲穿。陈达成喉头哽哽的，多快呀，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他长到了当年爹的年纪，爹却瘦成了当年那个幼小的他。
　　陈达成忽然万分理解了爹为什么要撒那样的谎来诓自己回来了。没有他，家里的年夜饭怎么会团圆？让陈达成感动的是，爹很体谅他的难处，知道韩大爷的重要性，整个春节他都拿出所有时间来陪他。两个老头，话也投机，很多时候说着说着就到了午夜。偶尔陈达成过来想跟着唠两句，爹就将他向娘那屋里撵：去陪你妈，别耽误我和你大爷说话。韩大爷也笑嘻嘻地撵陈达成：我和你爸可真对脾气，你们年轻人玩你们自己的去。
　　年三十晚，陈达成笑着回头去看爹，明亮的灯影里，爹瘦瘦的脸上有几分疲惫，却又满是满足。陈达成忽然眼角有点儿湿。爹尽最大努力将他拉扯大，现在老了，却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帮助儿子的机会。天大地大不如父母恩情大。陈达成彻底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春节很快结束了，陈达成要和韩大爷回城了。临行前的晚上，爹将陈达成叫到自己屋里，他那么留恋地端详着儿子，好半天，说了一句话：儿子，爹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今年我糊涂，说什么也要叫你回来，你不会怪我吧？陈达成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爹，你说啥呢，让我都没脸了。
　　爹的脸上，一朵欣慰的笑慢慢绽开：你不怪我就好，我好歹拜托了韩大爷，让他儿子帮衬你的生意，爹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陈达成重重点头，轻轻攥住了爹的手，爹的手轻轻一哆嗦，然后抚着儿子的手背，一颗浑浊的老泪，顺着眼角滚了下来。
　　兔年，一个团圆吉祥年，有钱没钱，当儿女的都要回家过年。
　　编辑 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