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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琴艺术自其创制之初就与中国传统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它作为思想性载体的意义远远超过了琴器本身。“琴”在字源的意义上,以象形的方式表达了古琴艺术作为帝王宗庙巫术仪礼之乐的重要作用。而琴器的考古发现证明了古琴在其创制之初形制的朴素和琴音的单调,这与此时古琴作为宗教庙堂的神圣法器而存在的目的相一致,同时也意味着古琴的艺术审美性是在后世的不断发展中逐渐获得。“道”在中国传统思想中所具有的重要性,除了通达、导向的本义之外,更重要的是其在先秦儒道两家思想中所具有的特殊意涵及其与审美的密切联系:道家老庄建立了“道”核心的思想体系,并赋予了“道”以深刻的审美内涵;儒家孔孟荀则以社会伦理道德规范为“道”,还阐发了与“道”密切相连的儒家乐论。“琴道”之本意即将古琴与一般的音乐艺术相区分,与技艺相区分,从而凸显古琴艺术作为思想性媒介,作为个人修身养性以达于大道的方式的重要意义。中国古琴艺术以琴道思想为核心,揭示了中国传统文化的道器结合,以艺术之器来达道的特殊智慧,这也是我们理解中国传统艺术的重要法门。古琴艺术的审美远不是欣赏其音乐之美,而是体味其音乐之外的能使人通达更高人生境界的意义。琴道思想作为中国古传统文化的精髓之一,受到各个历史时期不同的政治文化的深刻影响。汉代的“琴禁”观念标志着琴道思想的确立,以及儒家乐论在琴道思想中的落实。汉代董仲舒“独尊儒术”的理论阐释和《乐记》的音乐美学思想,使得“琴禁”观念吸收了儒家乐论的思想,即要求古琴之乐要以尽善尽美为旨归,重视音乐对人心的感化作用。基于此,“琴禁”观念对琴音与琴人都提出了要求:一方面,它要求以正音来引导听琴之人心向善,另一方面,它认为弹琴之人应以相当的德性来发出正音。由此,“琴禁”观念将“琴德”凸显出来,并以“操”和“畅”两种具有道德内容的琴乐曲式,来表达“琴德”感染人心的作用,从而确立了古琴艺术中正平和的审美理想。从“琴禁”观念实现“琴道”之理想的目的来看,以往对琴之“禁”的保守性所作的否定性的批判无疑是偏颇的,其实“琴禁”观念所突出的正是古琴艺术的精神文化特征。产生于魏晋南北朝时期特殊社会环境下的“无弦琴”观念,是“琴道”思想朝着道家文化转向的标志。“无弦琴”观念吸收了对道家思想进行阐发的魏晋玄学“以无为本”的基本理念,并注重对个体人格精神的追求。而嵇康的《声无哀乐论》,则直接促成了重“乐”之本体而非形式音声的“无弦琴”观念的形成。因此,“无弦琴”所指代的并不仅仅是一种特殊形态的琴器,而是建立在魏晋玄学关于“无”的特殊解读之上的,即将乐之本体与形式音声相分离,主张从乐之内在本体的意义上去欣赏音乐,从而展现了魏晋风度中任真自然的自由人格特征。“无弦琴”作为另一条琴道,主张通过有情有德的琴之“意”,使人达到超越世俗功利,自由无碍的真我之“道”境。琴僧的出现则意味着禅宗在琴道思想中的渗透。佛教的中国化在唐代禅宗的正式确立后得以完成,而僧人的文化艺术活动自魏晋时期开始也日益受到关注,琴僧由此获得了成长和展示的空问。由于唐代音乐整体的华丽喧闹风格,使得琴僧大致以宋为界限,在佛教音乐清净的基本特征之上,形成了清幽淡远的琴乐审美特征,并发展出以琴韵的灵活运用来体现其禅意的琴乐表演方式。由此,琴僧的出现与发展不仅成为了琴乐技巧转化的重要原因,更重要的是,琴僧的琴乐审美思想蕴含了禅宗的修佛之道,即期望通过“有念之无念”、瞬间醒悟的方式使人通达佛性的智慧,在内心佛法的智慧与外在琴音之间来去自如,不拘泥于出世,也不拘泥于入世,从而获得一种最大限度的自由游戏感。这便是琴僧在禅宗修佛之“道”的指引下,所开辟的另一条琴道。明清之际琴乐的古今之辩,标志着琴道思想首次出现了根本的意涵分殊。古今之辩建立在中国传统音乐雅俗之争的基础上,它以不同阶级的差别为依据,主要从音乐内容与形式两个方面展开了论争。在明清之际各阶级矛盾激化的时代背景下,以严天池、徐上瀛为主的虞山派代表了封建统治者一方,要求在琴乐审美上回归古乐,并由此对传统的古琴艺术审美思想进行了总结式的梳理。其中徐上瀛所著的《溪山琴况》一文,通过对古琴音色、节奏等演奏技巧方面的审美特征的描述,表达了其立足于“琴道”,要求通过琴乐以达到儒道佛三家审美理想之融合的思想旨归。另一方面,李贽则代表了新兴市民阶层的需要,通过对道家的“自然”以及禅宗的“本心”进行理论改造,主张反抗儒家乐论对人性的束缚,反对使人“归于正道”的古乐,维护不同于传统的真性情之“新声”。显然,如何以现实的音声来表达人心,成为了李贽琴乐审美思想的最终目的,他将古琴艺术审美的重点拉回到现实的琴乐本身,这无疑与传统的“琴道”思想背道而驰。从琴禁观念、无弦琴、琴僧来看,古琴艺术审美以不同的方式将中国传统文化中儒道佛三家思想融入其中,建立了以“琴道”思想为核心的琴乐审美体系,从而凸显了古琴艺术作为思想性媒介,作为个人修身养性以达于大道之方式的重要意义。明清之际的古今之辩则使得古琴艺术以“琴道”为核心的审美体系出现了本质性的分歧,这也正是近代以来琴道思想陨落的最初显现。对中国古琴艺术的理解与传承应当从“琴道”的意义上,从其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特殊智慧上进行,而不能仅仅是从琴曲、演奏技巧等音乐形式的层面加以考量,只有这样才能为古琴艺术在现代社会的发展提供一种新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