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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论文从作用于身体之上的政治与话语权力入手,研究库切南非主题小说中所剖析的种族化、性别化的身体政治。由于注重心理探索以及形式革新,库切的南非小说,或被批评家们认为是注重探索人物内心世界而忽视社会现实的现代主义小说,或被认为致力于阐释历史之虚构性与话语性,不愿触及南非殖民主义和种族隔离制度的社会本质,因而倍受诟病。本论文提出,库切对身体所承受的各种苦难表现出深切关怀,其小说也因此具备现实观照意义。库切的南非小说中,身体是一个不断上演政治、文化、种族以及性别斗争的场域,身体上留下了种族化、性别化的各种政治印记,被类型化的认知所框定,或遭囚禁、或忍饥挨饿、或遭酷刑、或受规训、或患病痛。这些身体承载了生活之重荷,以此为书写对象的小说见证了库切对殖民制度下的暴力和压迫所进行的审美思考。本研究借鉴福柯关于身体的论述,这里的身体不仅是自然的生理现象,同时也是权力运作的对象,被话语所建构。此外,后殖民理论家弗朗茨·法农和爱德华·赛义德,以及女性主义学者露丝·伊瑞盖莱(Luce Irigaray)的思想和论述也为本论文的具体论证提供了理论支持。就本体而言,身体是一个无法忽视的物质存在,但是,不对等的权力关系导致种族他者的身体被框定(framed)在各种思想图式中,限制了其存在。通过戏仿殖民文本的生成方式和过程,库切对各种试图图式化种族他者之身体的西方主流意识形态进行了反思和批判,其中包括笛卡尔的思想/身体二元论、基督教的身体观、西方文化进化论,以及人种学所提供的所谓“科学”论证。西方殖民者的认知限定在同一性的思维框架里,把原住民不同于自己的身体特征加以放大、贬低,从而为其进·步的文化殖民和资源掠夺提供了话语支撑。库切也剖析了当权者如何利用酷刑和规训这两种权力技术来惩罚和操控种族他者的身体。酷刑是产生“野蛮人”的有效手段:原住民之所以被施以酷刑,是因为他们被标识为会对文明人产生威胁的、富有攻击性的身体,而他们在酷刑摧残下的身体反应则进一步加强了“文明人”的类型化认知。与酷刑相比,规训是一种温和的权力技术,用以生产温顺、有用的身体。南非的种族隔离制度通过对空间、时间、以及日常行为进行“有效”控制,对黑人进行训导,最终将他们的存在归约为提供劳动力的身体,其本质则是利用栅栏和路障等设施来操控黑人身体之在场与缺失,以确保他们在需要时在场,在失去利用价值之后可以被屏蔽在视野之外。殖民主义摧毁了正常的性别关系,在此环境下女性很难把握自己的身体,她们的身体往往被男性所挪用。在殖民扩张阶段,白人殖民者为了增强自己的生命权力(bio-power),将生育力以及纯洁性设定为白人女性的身体规范。任何不具备这些既定条件,或者僭越了身体规范的女性,都被排斥在“主体”(subject)范畴之外,沦为卑贱的存在(the abject)。而在后种族隔离时代,女性身体再一次承载了社会转型的代价。随着种族权力关系的变化,诸多问题相应而生,既包括心理层面的,比如男性在身份重构过程中所经历的心理困境,又包括物质层面的,比如土地资源再分配过程中的利益冲突,而在解决这些问题的过程中,女性身体一次次被男性所挪用。借助戏仿和影射(allusion)等叙事策略,库切在其叙事中审视了奠定性别化身体政治的各种话语体系,包括殖民者为了增强自己的生命权力而设定的身体规范,弗洛伊德和拉康以男性身体为参照物、将女性身体界定为“空缺”(lack)的理论体系,以及用来为性暴力开脱的传统修辞。通过书写患病和致残(mutilated)的身体,库切的南非小说以其独特的方式,见证了南非种族隔离的创伤史。烙刻在身体上的伤痕,是殖民主义政治压迫和经济剥削的直接见证,这些遭到刻写的身体也是一个个“文本”,以寓言的方式折射出社会肌体所存在的缺陷与顽疾。身患癌症的母亲身体暗指南非的隔离制度到了崩溃阶段,而被割掉舌头、无法发声的黑奴身体则隐喻殖民者贩卖奴隶的这段历史创伤被主流历史话语所竭力掩盖和遗忘。此外,库切南非小说中这些饱受苦难的身体也承载着其伦理诉求:主体所承受的身体疼痛提醒其关注存在的身体性和脆弱性,并由此激发主体对他人的伦理意识。从这个层面来说,库切对身体之痛的美学关怀,意在通过唤醒主体对身体脆弱性之意识,在自我和他人之间重建一种直接的伦理关联。作为一个文学譬喻,库切小说中的身体在小说人物的日常生活和国家的权力机构之间建立起一种关联,从而为作者提供了一个探索支配身体活动的外部权力和权力作用之下人物内心活动的视角。通过对刻写在身体之上的各种强权印迹进行敏锐洞察,对权力作用下的身体反应进行具体描述,库切创造了其独特的身体叙事美学。种族化、性别化的身体政治在个体身体上刻写下各种有形、无形的伤痕印记,对这些刻写的关注使得库切对权力、话语等抽象命题的探讨变得生动而具体,使其在追求形式革新的同时,叙事内容也变得血肉丰满,从而使其非现实主义小说与殖民主义和种族隔离制度下的南非现实之间形成紧密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