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万里的海面上，突然翻腾起几米高的浪花。螭吻好不容易将伺候他的虾兵蟹将甩下，畅快地翻了个身。岸边，穿着青衣的小姑娘瞪着骨碌碌的眼睛看着他，还伸手揉了揉眼睛。螭吻大笑，变小了游到了她面前：“你且好好珍惜吧，看到龙族中的龙子是能获得好运的。”
　　螭吻有意想要吓吓她，他也的确如愿以偿了——小姑娘怪叫了一声，但没有像普通人那样落荒而逃，而是好奇地伸手摸了摸螭吻的小龙角，然后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啊，真的摸到了！”无法无天惯了的螭吻怒道：“龙的角是不能随意摸的。”可原本应该是恶狠狠的语气，遇上了她干净明媚的笑容，突然有些底气不足起来。
　　螭吻真的是无聊坏了，所以就算对方只是一个小姑娘，他也努力地寻找话题：“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此地毗邻东海，人迹罕至，更别说是孤身一人的小姑娘了。她眨巴眨巴眼睛，望向地平线的尽头：“我身体不好，爹爹去蓬莱为我求药了，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螭吻这才注意到，她的身形的确太过单薄了一些，脸色也要比常人苍白不少，仿佛一个琉璃娃娃，整个人都是透明的。也许是因为刚刚笑了，她的脸上还有未散去的红晕，螭吻的心跳漏了一拍，之后慢慢地随着荡漾的浪花平静下来。他故作满不在乎地说：“蓬莱啊，那里的老头子们都听命于我父皇呢。其实只要有龙珠，不必去什么蓬莱，包治百病。”
　　小姑娘的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他：“龙珠，那是什么？”螭吻骄傲地摆摆手：“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我虽然有龙珠，不过那是给我未来妻子的，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丫头罢了，我不能给你。”她的眼睛黯淡了一下，说：“我自然是明白的。”
　　再后来，小姑娘还是每天都守在海岸边，螭吻也时常寻了机会去找她，她说话的方式，跟谁都不一样。
　　螭吻有时也会想，如果蓬莱那群清高的老头子不愿意给仙丹的话，他还是勉强把龙珠给她治病好了。虽然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他问过她，可是小姑娘只是狡黠地笑，她说，她的名字与他的龙珠一样，一辈子只能告诉一个人。螭吻闷闷不乐，却也不再强求。
　　可是小姑娘很快就要撑不住了，天降雷劫的时候，螭吻照例是嗤笑一声，便扭头走开，却忘了她孱弱的身体是受不住这样的雷击的。当他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地上说不了话了。螭吻的大脑一片空白，毫不犹豫地吐出了自己的龙珠，用颤抖着的手喂她服下。可是太晚了，纵使龙珠能够包治百病，也无法让人起死回生。
　　小姑娘看着他，眼底流动着斑驳的光芒：“小螭吻，我叫明珠。”然后她的睫毛扑扇了两下，像蝴蝶一般扇着，一不小心，就在螭吻的心海里扇起了滔天巨浪。他想说他才不小呢，他想说“明珠”这个名字太俗了，可酝酿了许多话，出口时都变成了哭声。
　　沿海的百姓战战兢兢，祈祷由螭吻引发的这一场风浪早日退去。最终，螭吻的大哥囚牛将螭吻带走，说：“小螭吻，我们回去吧，她是凡人，不要打扰她转世。”
　　是了，还有转世。
　　一个没有了龙珠的龙子，在寻找一个凡人姑娘的转世。他总是详细地描述：“她啊，最喜欢穿一身青衣，梳着好看的发髻，睫毛很长，会显得眼睛很亮，喜欢安安静静地坐着。”但是谁都说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清河上人听了他的叙述后轻轻地叹：“转世之后，人总会变得不一样的。小螭吻，你都一千多岁了，怎么还跟没长大的孩子一般。”螭吻不服气地说：“龙族长寿，我一千多岁，的确是未成年的孩子。”他偷偷地打量眼前的人，她尚且年轻，只是眉眼间的沉稳时常会让人误以为她应当是与那些老学究们一样的。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螭吻觉得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的模样，颇有些像那个叫明珠的小姑娘。可是她们终究不同，明珠是凡人，清河是仙胎。
　　清河拍了拍屋脊对螭吻说：“如果你要找人的话，坐在这里视线最好了。”螭吻刚来京都时，狼吞虎咽了一顿后却想赖账，店家想要将他扭送去见官，他暴起伤人。坐在屋脊上的清河看见了，帮他付了银子带他出来。可螭吻是不耐久坐的，就算是坐在金碧辉煌的皇宫屋脊上，他也照样四处张望闲不下来。
　　清河笑他：“以后可以将你的塑像放在屋檐上，他就能替你张望了。”螭吻朝着清河笑：“那是自然，要知道，龙子中最优秀的就是我了。”清河抿着唇笑，漾开的笑涡让螭吻忍不住愣了一下，此刻的螭吻，像是很多年前，在一个叫明珠的小姑娘面前束手无策的那个小龙子。可是，他明明已经在游历人间的时光中变得成熟，为什么还会有如此悸动的瞬间？
　　清河说，她的存在是为了报恩，报恩是她降生那瞬间就诞生的执念，虽然她尚未找到她的恩人。他问清河：“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呢？也许他进入轮回，甚至是灰飞烟灭了。”清河没有恼他的说辞，继续道：“报恩就是我活着的意义。至于那个人在不在，也不是那么重要。”她又问他：“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那个姑娘？”“我唯一的龙珠在她身上，一定要找到她。”
　　于是两个志不同道却合的人便坐在雕梁画栋的皇宫之巅，看着暮色渐渐四合，袅袅的炊烟入了长空，与晚霞融为一体；看着羲和驾着龙车从东方而来，天地之间有了第一丝光明。
　　他以为会再这样度过几千年的岁月。
　　人皇禹得罪了龙族，龙王卷了东海之水肆虐人间，从此生灵涂炭。清河蹙着眉说：“螭吻，这样总是不好的。”螭吻也担心：“可是我无法动摇父王的决定。”其实人间如何，与他们无关，他们一个是龙子，一个是上人，可是他们都怕，他们要寻的那个人就在人间。
　　终于，龙王将人间变为地狱的行为惹恼了天帝，上天对整个龙族降下了天罚。天上的云越积越多，有噼里啪啦的闪电隐没其间。这一次的天罚，不再是螭吻可以轻松躲过的了。
　　“你快走。”螭吻嚴肃地喊她。清河慢吞吞地站起来，真的走远了，螭吻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有些难过，其实他还是希望有人陪着他的。突然，清河拔剑刺向云层，将所有的雷云引到自己身上，她冲螭吻回眸一笑：“请替我找到他，替我好好待他。”
　　螭吻大惊失色，只是已经太晚了。劫云散去，月朗星稀，但她已经在雷劫中灰飞烟灭。螭吻怔怔地呆在原地，有一颗珠子在地上闪闪发光。是龙珠，是他的龙珠。
　　他上天入地，找到了奈何桥上的孟婆，孟婆道：“姑娘感念你的恩情，在龙珠的帮助下，脱出了六道，成为上人，代价便是永世只为报恩，却早已忘记了恩人。”
　　倘若你看见屋檐上正在张望的螭吻，请不要诧异，他分身无数，日夜张望，只为寻找她的一丝亡魂。
　　编 辑 / 冰 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