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新學期第一课竟是“游戏人生”。
　　台上的老师是个警察！警察叔叔讲游戏！
　　台下的几十个小脑袋往前伸着，眼睛瞪得大大的，快乐的心像小鸟儿，早早地飞到游戏大战中去了。
　　第一排的戴晓辰特别高兴。整整一个寒假，戴晓辰总共玩了六次游戏，每个双休日一天俩小时，加在一起12个小时。这12个小时，就像梦幻时光，要多开心有多开心。不过，如果稍微超时一会儿，老妈就连跳带骂，戴晓辰便心沉谷底。
　　今天，警察叔叔讲游戏，那打游戏能有什么错呢？戴晓辰要把警察叔叔的讲课内容都带回家说给妈妈听。
　　警察叔叔开讲了，第一句：“我也曾是个游戏迷！”
　　“哇！”台下的孩子一片尖叫加欢呼！
　　投影屏上唰地出现三个画面——王者荣耀、绝地求生、我的世界！
　　孩子们更开心了，哪个游戏没玩过啊！叽叽喳喳一片混乱。正当所有人以为叔叔要与大家开机大战时，叔叔一本正经地提了一个问题：“这三个游戏分别说明了怎样的生活道理？”
　　生活道理？课堂瞬间沉闷下来。
　　孩子们有点儿不屑与失望，老一套的说教又来了。小脑袋一个个低了下去，眼睛没了神采。
　　叔叔稍许停顿，提示大家：“王者荣耀是不是一个组队游戏？射手、法师、刺客、肉盾、辅助，还有战士，靠一个人的力量是赢不了游戏的。”
　　第一排的戴晓辰叫出声来：“王者荣耀需要团队作战！”
　　“对！”叔叔一字一句地说，“王者荣耀就是团队合作！那么绝地求生呢？”
　　“活着就好！”最后一排的刘敏敏大声说。结果满堂大笑。叔叔却说：“对啊！绝地求生告诉我们，人要学会在不同的环境下调整方式方法，努力生存。”
　　一下子，课堂的气氛活跃了，大家七嘴八舌，最后一本正经地一起总结“我的世界”——人需要创造。
　　这位讲台上的警察叔叔就是上海市公安局虹口分局嘉兴路派出所的社区民警——陈梁顺。
　　陈梁顺，1987年生人，当警察整整十年。今天，他并不是来和孩子们切磋游戏技能的，他是想和孩子们说说，打游戏究竟是为了什么？
　　警察、游戏、孩子。
　　三者有关系吗？有关系。

敲开紧闭的房门

　　2020年2月15日。
　　陈梁顺正在派出所忙社区防疫的事，突然，手机火急火燎地响起来，一看是居委会干部老王的来电。老王第一句话是“不得了了。”第二句话更吓人，“老魏家要出人命了。”
　　陈梁顺匆匆赶到老魏家，场面确实有点儿吓人。
　　老魏夫妇紧张地盯着朝北小屋的门，耳朵竖着，老魏的脸扭成一根苦瓜。看到陈梁顺进来，老魏妻子急忙让座。陈梁顺摆摆手，耳朵贴上小屋门，一起听。
　　里面没动静，正欲敲门，突然“咚”的一声，似有东西重重砸在地上。老魏妻子一急，去推门，结果门关得死死的。
　　来的路上，陈梁顺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大概。居委会老王的话分三段：老魏儿子魏小彬在一所重点初中读初三，马上要中考，但遇上了“叛逆期”;魏小彬沉迷游戏，疫情暴发，闷在家里，打游戏变本加厉;老魏夫妇严加管教，拔了网线，惹怒魏小彬，魏小彬将自己反锁在北屋两天两夜！
　　两天两夜！
　　魏小彬不仅反锁房门，还用床把门死死顶住。第一天是在愤怒、争吵、咆哮中度过的。第二天，老魏“服软”，毕竟中年得子不易，送上饭菜，但被拒绝。
　　“靠那几袋零食如何撑下来？一直不开门怎么办？会不会跳窗？”夫妇俩越想越害怕，一个电话打给居委会老王。老王再把求助电话打到民警陈梁顺那儿，他想着，警察能把魏小彬镇住！
　　看到民警陈梁顺来了，老魏底气大增，冲着北屋大吼一声：“警察来了！快开门！”
　　那一声重重的砸物声就是魏小彬的回应：“警察来了又怎样？”接着稀里哗啦一阵，好像魏小彬又摔了不少东西。
　　警察没有把魏小彬镇住，反而惹急了他，老魏一下子没了方向。
　　就在这当口儿，只见陈梁顺在北屋门口一蹲，冲着里面很大声地说：“不就是打游戏嘛！又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我读书那会儿，也是个游戏迷。”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外面的人瞪大了眼睛。陈梁顺接着说：“打游戏考验智力，也是个体力活儿，你不吃不喝，打什么游戏？”
　　大家晓得了陈梁顺的心思，这是要将魏小彬先“骗”出来。陈梁顺知道里面的人也在听，就拿了个凳子坐在门口，开启聊天模式。
　　“魏小彬，你平时都打什么游戏？王者荣耀？吃鸡？还是皇室战争？”
　　听到三个游戏名，突然，北屋有了动静，冒出一句：“这些游戏我都玩过啊！”
　　这话一出，老魏妻子激动起来，冲着里面大喊：“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游戏，成绩都跌到倒数了。就你这个一模考成绩，哪个高中要你？”陈梁顺赶紧摆手示意老魏妻子“刹车”。
　　游戏是个矛盾点，也是切入点。陈梁顺转念一想，又大声说：“这些游戏我也玩，你玩得怎么样啊？我玩皇室战争是全国32强！”
　　话音刚落，北屋里一阵大动静，好像顶门的床被挪开了，接着，门居然开了一条缝，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挤在门缝中好奇地向外打量。
　　“你吹牛吧！全国32强很难打的。”透过门缝看到陈梁顺，魏小彬怎么也不相信这个警察会是游戏高手。再往上一望，着急的爸妈就杵在警察身后，一下子，魏小彬的好奇变成了厌烦，想要把门重新关上。
　　陈梁顺用手把门顶住，赶紧来一句：“不信？咱俩现在就来一局！” 　　强烈的战斗欲让这个倔强的少年走出门来。
　　眼窝深陷，眼圈发黑，嘴唇发白，头发凌乱，因為两天两夜没吃饭，魏小彬“变了形”。陈梁顺拍拍这个稚嫩的肩膀，像朋友般说：“游戏要公平，我不能欺负没力气的人。你先吃点儿喝点儿，咱们再开战。”说罢，陈梁顺故意大喝一口水，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吃了饼干喝完牛奶，魏小彬缓过劲儿来。老魏夫妇知道陈梁顺用心良苦，不用这招，魏小彬是无论如何不会出门，也不会吃东西的。
　　吃饱喝足，魏小彬摩拳擦掌，两眼放光，和陈梁顺开战。结果三局完败。
　　之前的不屑与执拗变成了刮目相看，甚至是仰慕。魏小彬用崇拜的语气问陈梁顺：“陈警官，我怎么才能到你这个水平？”
　　陈梁顺知道，此刻，魏小彬的生活里全是游戏，将他从北屋里拉出来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但，不能急于求成。于是，脑子一转，开始曲线进攻。
　　“我上学那会儿，也打游戏，可我没为了游戏不学习不吃饭啊！魏小彬，同样打游戏，你这个打法有问题。”
　　面对游戏大师，魏小彬不敢大声较劲儿，只轻轻说：“他们拔了网线，我才不吃饭的。”
　　“拔网线之前呢？你每天打几个小时？你原来成绩还不错的，可是这次一模考呢？我告诉你，我读书那会儿，成绩很好的。学习和游戏必须有主次，有能力调节好这两件事，才是王者……”
　　魏小彬听得认真，不管心里服不服，至少倔强的眉毛不再拧着，偶尔还点点头。陈梁顺知道这头“小倔驴”暂时服软了，便趁热打铁，赶快拉上老魏夫妇和魏小彬来个约法三章：老魏夫妇要给魏小彬一点儿自由空间，但是魏小彬必须每天控制打游戏时间，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绝不能将自己反锁在房间、不能绝食。
　　一场战斗在52个小时后宣告结束。
　　离开魏家，月上树梢。回望那扇透着暖黄灯光的窗，陈梁顺心绪难平。留了电话，也和老魏加了微信，说魏小彬若有情绪反复就及时联系，可陈梁顺不希望“再联系”了。他希望那个家如那暖黄的光，温馨、宁静而美好。

北屋里的君子协定

　　可是，电话还是响了。不是陈梁顺的电话，也不是微信，而是110！
　　这是第三天。
　　陈梁顺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是浏览110报警记录。这天早上，一条信息跳入眼帘：居民老魏打110报警，称儿子魏小彬打人！
　　陈梁顺一惊，魏小彬打人？打的谁？急匆匆赶往魏家。推门，老魏也是一惊，转即又像见了救星。
　　三言两语，陈梁顺知道了魏小彬“打人”的真相。原来，陈梁顺离开后，魏家安静了一天。可是次日晚上，魏小彬和母亲就因为琐事吵了起来，争吵之间，魏小彬推了母亲一把，老魏一怒之下报了警。
　　说完这话，老魏低着头，绝望地说：“昨天晚上太晚了，我不好意思麻烦你，所以报了警。唉，这孩子，我是没办法管了。”
　　北屋的魏小彬其实在偷听，本来听到警察陈叔叔来了，有点儿小激动，想再战几局，可嗅出味道不对，好像叔叔是来教育他的，索性主动进攻，魏小彬一下子从北屋里蹿出来，说：“陈警官，我和你说。”
　　“说什么？”陈梁顺被魏小彬拉进北屋。
　　魏小彬焦急地辩解：“陈警官，这次真的不是因为打游戏，是因为几道化学题。我觉得太难就抱怨了几句，我妈突然跳起来，啰哩啰唆地扯了一大堆。我实在被烦得不行，就推了她一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个一米七高的大男孩儿站在陈梁顺面前，焦急委屈无奈……陈梁顺知道“这一推”可能是魏小彬的一时冲动，但这“一时”非一日之寒啊！
　　关上房门，陈梁顺严肃地对魏小彬说：“不管什么事，都不能对父母动手。一时冲动不是理由，和父母的沟通需要真诚，而不是吵架……”
　　魏小彬坐在床边，一声不吭，毛茸茸的小胡子贴在唇边，额头顶着两颗青春痘。这是一个青春期的孩子，有自己的思维判断和行为能力，一味的说教只会让他与父母渐行渐远。想到这儿，陈梁顺拍拍魏小彬的肩膀，认真地说：“从年龄看，你可以叫我叔叔，但，我更愿意做你的大朋友。如果可以，咱俩加个微信。有什么不想和父母说的，你可以给我说。咱俩不能只是游戏朋友，游戏打完就散伙，咱俩应该是真正的好朋友。”
　　和警察叔叔做朋友？魏小彬当然知道这是陈警官为了和他套近乎想出的一招，但，转念一想，有个游戏高手做朋友有什么不好呢？
　　两人互加微信，验证通过。陈梁顺写下：哈罗！魏小弟！希望你能健康快乐地成长。将时间合理分配，尊重父母，有目标和理想，你一定会发现一个不一样的你！
　　魏小彬回复：哈罗！陈警官！我一定努力！
　　踏出北屋前，陈梁顺跟魏小彬说：“君子协定，落子无悔！”
　　自此，一个“君子协定”开启了一段心灵之约。

开启心灵之门

　　匆匆回到所里，陈梁顺忙翻开了魏小彬的微信朋友圈。
　　这似乎是一个孤独的少年，没有太多的兴趣爱好，没有太多的情感流露，仅有的几条信息也是关于打游戏的。好不容易打赢一局，魏小彬会发一个很得意的叼香烟戴兵盔的小人表情。但是老魏从来没给魏小彬点过赞。很可能，魏小彬屏蔽了自己的父母。在生活中，在情感上，魏小彬都“拒绝”与父母交流。
　　其实，从老魏妻子前两次的言语中，陈梁顺就隐隐感觉到她是一个急脾气，对孩子的教育缺乏耐心，沟通缺乏技巧，导致魏小彬与父母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
　　这件事该不该管？怎么管？
　　社区民警是个大管家，大到治安防范，小至鸡毛蒜皮，样样要管。可这毕竟是一个孩子的成长和教育问题，陈梁顺管得了吗？管得好吗？
　　上网查询，陈梁顺看到一段文字，这是一位网瘾少年母亲的求助信，她十六岁的儿子整日沉溺在虚拟世界中，为了过关冲卡，通宵达旦，渐渐地失去了所有的兴趣爱好，学业荒废，性格孤僻暴躁，与父母关系冰冷。由于长期熬夜玩游戏，身体瘦弱，视力低下。有一次，少年因给游戏充值向母亲要钱未果，竟将母亲一把推倒，母亲摔断了胳膊，可打着石膏还得给儿子做饭…… 　　他们还想到沪上警界老劳模陈德骅，一位敬老助老好民警，社区民警干了二十多年，自己掏腰包二十多万帮助社区里的孤寡老人。一件件烦心事扯皮事，陈德骅毫无怨言，退休时，一家四口住在四十多平方米的小屋里。和陈德骅比起来，自己做的真是微不足道，这些困难算什么？只是刚刚开了个头啊。
　　陈梁顺坚定了最初的执念：维护一方平安要有绣花针般的恒心和耐心，对群众的难事烦事也要有想管敢管的爱心和善心！
　　陈梁顺拓展了思路，除了点对点与求助家庭沟通外，他还借助上海市公安局的微信微博，以及抖音等官方自媒体平台，利用短视频方式就较为普遍的求助问题进行解答。
　　陳梁顺所在的虹口公安分局牵线搭桥，一支专业的青少年事务社会工作者队伍——上海市阳光社区青少年事务中心虹口工作站联系陈梁顺，希望通过发挥站内阳光社工专业优势给予陈梁顺支持，从而帮助更多的孩子和家庭。
　　上海市阳光社区青少年事务中心成立于2004年，在全市十三个行政区设有工作站，拥有约四百名专业青少年事务社会工作者，是专业的社会工作服务机构。工作人员运用专业的社会工作知识、技能和方法，为青少年提供社区融入、艺术增能、就业咨询、就业指导、生活和心理辅导等方面的服务。工作站希望通过共建合作等形式，形成资源共享，通过陈梁顺收集到的求助信息让阳光社工尽早介入求助家庭开展跟进服务，而陈梁顺在治安防范方面的工作经验亦为阳光社工提供较为专业的涉法咨询途径。
　　警社合作的有益尝试让陈梁顺的底气足了，信心强了！他知道，救治，不仅是复原身体;教育，也不仅仅是传授知识，他和他的阳光社工团队将是那一座明亮的灯塔，为孩子们照亮前行的道路！
　　几个月后，推开派出所大门的阿婆带着她的孙子来了。来干什么呢？小男孩儿带着一支黑管，他要给警察陈叔叔吹一支曲子——《少年壮志不言愁》。男孩儿练了好久，他是专门吹给陈叔叔听的。小男孩儿已经给自己制订了中短期目标，为了实现目标，打游戏被安排进假期生活，平日里就说拜拜了。
　　还有那个小姑娘，在某一天，和爸爸妈妈一起请陈叔叔喝了咖啡，聊了天，说了自己的理想和目标，还把作息时间表拿给叔叔看。以前，她是从不和爸爸妈妈一起出门的，现在她不再拒绝与父母交流。
　　……
　　点点滴滴，未必每个孩子都变成了魏小彬，但是，他们都在朝前走！

尾声

　　新学期的第一课“游戏人生”马上就要结束了。
　　陈梁顺布置了一道家庭作业：我们为什么要学习？为什么爸爸妈妈要逼着我们读书？
　　孩子们做沉思状默默离开了教室。
　　几天后，陈梁顺收到了答案：学习的目的是为了有衣服穿、有饭吃，做一个有用的人;学习是为了传承文明、发展文明，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快乐;爸爸妈妈逼着我们读书，是因为我是他们最亲的人，只有学习才能生存！
　　回答得多好啊！孩子的答案简单生动却富有哲理。
　　陈梁顺知道孩子们的心中有了一座灯塔！
　　（文中照片由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吴贺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