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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蕴藏着地球上远未认知和开发的宝藏,但要得到这些宝藏,就必须在深海进入、深海探测、深海开发方面掌握关键技术。”
——习近平
(2016年5月30日在全国科技创新大会上的讲话)
1.“深潜人”的高光时刻
2020年11月10日,北京时间上午9时整。
伴随着一阵激越昂扬的音乐声,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迅疾而清晰地叠印出一幅幅深渊大洋、科学考察船、水下潜水器的画面,如同一部大型电视剧开播一样,给人一种强烈的镜头冲击感,瞬间出现一行醒目而振奋人心的标题:中国“奋斗者”号,载人潜水器万米级试验。
继而,一条硕大无朋的鲸鱼跃出海面,浪花怒放,一飞冲天,随之沉入大海搅动水流,幻化成一台下绿上红的潜水器自如游弋,壮硕的机身上赫然印着几个大字——“奋斗者”。一个庄重清脆的画外音响起来:
“海纳百川,万水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竭;心知所向,一苇以航,求索未知世界的步伐,人类从未停止。”
大屏幕缓缓拉开,哦,原来这是中央电视台演播室,身穿一套美观大方粉色套裙的主播劳春燕走来,面对观众侃侃而谈:“对那些最有能力的领航人,大海的风浪似乎总是格外地汹涌。而今天我们就将共同见证:中国载人深潜事业乘风破浪的又一个高光时刻。观众朋友大家好,你现在正在收看的是,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新闻频道,中国‘奋斗者’号载人潜水器万米级海试特别报道:逐梦深蓝。”
好啊!我们国家海洋战略的又一个喜讯传来了:深海科研重器横空出世。
自从6年前,笔者跟随载人潜水器“蛟龙”号前往西太平洋科学考察,采访写出了长篇报告文学《第四极:中国“蛟龙”号挑战深海》以来,就与我国的深潜事业结下了不解之缘,一直密切关注着新的进展。
当年“蛟龙”号达到了下潜7062米的深度,创造了同类型潜水器的世界纪录,随后整个科研团队又开始研制万米载人潜水器,脚踏实地稳步前进,成功地在2020年春天进行了总装联调、水池检测,计划出海试验。同时,央视新闻频道向全国发起征名活动,国人振奋,踊跃参与,最后正式命名为“奋斗者”号。
这年国庆节刚过,海试团队和“奋斗者”号就乘载着工作母船“探索一号”,从三亚南山港码头踏浪启航。据说央视摄制组随船前行,却一直没见新闻报道,看来“不到火候不揭锅”,现在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我们情不自禁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站立在电视机屏幕前细细观看。这是央视首次现场报道我国万米级载人潜水器海试盛况,利用前方记者摄像镜头与后方编辑制作,加之前期素材剪接、动漫演示和嘉宾讲解等多媒体手段,全方位、多角度展示“奋斗者”号在太平洋马里亚纳海沟,从下水到坐底、巡航、科考,再到返航回收全过程,形象地再现“深海传奇”。
此时,央视主播劳春燕用了一个新名词:高光时刻,令人眼前和心头一亮。本来高光是一种美术用语,指光源照射到物体然后反射到人的眼睛里,最亮的那个点就是高光。今天多用于形容某事某人达到了最佳巅峰状态,也就是最精彩时刻。那么今天“奋斗者”号的成功海试,不仅仅是从事深潜事业人的出彩之日,更是华夏儿女的高光时刻。
“大海纳百川汇天下之水,惊涛骇浪间充满对生命极限的考验。深潜,中国人不畏路远,在波峰涛谷中追逐沸腾的理想,在秘境深渊处享受自在的徜徉。今天,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将对奋斗者号载人深潜的全过程进行首次电视直播。节目中我们将捕捉勇士出征的每时每刻,因为深海游历的分秒毫厘都是奇遇;我们还将见证中国‘潜’力进军万米,共同纪录中国载人深潜事业飞越,迎来新的篇章。
“中国万米载人潜水器‘奋斗者’号能否抵达海洋最深处的马里亚纳海沟‘挑战者深渊’,我们将共同期待这精彩一幕在深海舞台上演。今天早上北京时间4点50分左右,中国首艘万米级载人潜水器布放至马里亚纳海沟海域,向万米海深冲击;在早上7点42分,‘奋斗者’号突破了万米海深;早上8点20分,‘奋斗者’号成功坐底,抵达了洋底深处10909米。接下来,我们通过一个短片,一起来回顾一下刚才的精彩画面——”
随着主播的声音,摄像镜头从北京演播室,一一转到海试支持船“探索一号”的甲板上、驾驶舱、现场指挥台,以及海水中的“奋斗者”号、载人舱室里的潜航员等等场景,守候在电视机前的人们如醉如痴,心旷神怡。而对于我这个曾是“蛟龙”号科考队的一员、长期关注国家深潜事业的作家来说,则如同跟随着海试团队又去了一次太平洋。
在这里,我们看到许多当年“蛟龙”团队的老朋友:科技部深海重点科技专项总体专家组组长、海試团队负责人,“探索一号”船领队、现场验收专家组成员刘心成,中国船舶集团首席专家、“奋斗者”号副总设计师胡震,现任702所水下工程研究室主任、海试指挥部临时党委副书记杨申申,中科院声学研究所研究员、“奋斗者”号水声通信设计师杨波、刘烨瑶……
啊,那是谁?一位身穿胸前印着五星红旗的科考服、手拿对讲机的指挥者映入眼帘。他那方正的脸庞上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充满了激情和坚毅。他就是当年“蛟龙”号的主任设计师和首席潜航员、现在“奋斗者”号的总设计师、海试现场总指挥叶聪。2014年夏天,我们曾经一起在“蛟龙”号试验性应用科考中“同舟共济”两个月,结下深厚的友情。作者许晨首次进入“蛟龙”号模拟下潜,体验生活,就是叶聪借通电检查安排的。如今看到他已经成长为领军人物了,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和真诚祝福。
正当笔者思考之时,直播镜头中出现了现场央视记者丛威娜,只见她头戴安全帽,身穿紫红救生衣,站在“探索一号”甲板上,手持话筒简明扼要地介绍了“奋斗者”号此次深潜从准备到实施下潜的细节,如同一幅神秘而新颖的画卷,徐徐展开在广大电视观众面前—— 在昨天的准备会上,海试团队负责人,“探索一号”船领队刘心成、现场总指挥叶聪及各岗位负责人研究确定:11月10日,由电气设计师兼主驾驶张伟、沈阳自动化所的赵洋和深海研究所的王志强三人执行下潜任务,并与央视直播团队做好沟通协调。凌晨时分,天还没亮,潜水器维护和水面支持、电视直播等部门便早早开始了行动。今天的主角——潜航员们洗漱完毕,带好个人下潜需要的物品,匆匆赶到潜水器准备大厅。
大家正在为下潜而忙碌,打开卷帘门,让潜水器能够接收到定位信号,打开机库的声学设备,对潜水器进行各项通电检查:电池、观通、生命支持系统、推进器,等等。餐厅大厨精心准备了下潜早餐、午餐,还有水果和饮料,放在特制的容器里。
听到一号下达进舱的指令后,潜航员进舱,打开氧气和二氧化碳吸收风机,关闭舱口盖,用塞尺认真测量舱口盖间隙,确认舱口盖已关好。潜水器移出机库,随着A架慢慢向船尾摆出,蓝色海水迅速漫过了载人舱观察窗。紧接着,早已等候在橡皮艇上的“蛙人”冲上潜水器顶部,将主吊缆和拖曳缆解除,舱内舱外开始进行水面检查,建立水声通讯,确认潜水器各设备状态正常,注水下潜了。
如果说中国载人深潜事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弱到强,经历了一程程风霜雨雪、一道道坎坷曲折,众多的科学家、工程师、组织领导者付出了无数心血汗水的话,那么,今天的总指挥、当年“蛟龙”号的分系统设计师、首席试航员、“深海勇士”号的副总设计师、“奋斗者”号的总设计师叶聪可谓典型的见证人之一。
此时此刻,我们望着叶聪和战友们紧张忙碌的身影,有关这台寄托着中国“深潜人”宏图愿景的万米载人潜水器的前世今生,宛如太平洋的层层浪涛“哗哗”地涌上心头……
2.“蛟龙”团队再出征
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2016年9月的一天晚上,位于江苏无锡的中国船舶集团第702研究所依然灯火辉煌,科研人员还在紧张繁忙地加班加点。对于这个以“建设国际一流海洋装备研究中心、深海技术科学国家实验室、中国最美研究所”为己任的科研院所来说,夜以继日甚至是通宵达旦地工作,已经是常态了。
突然,正与同伴们讨论问题的水下工程研究室研究员叶聪,接到了所长何春荣的电话:“小叶你在哪儿?赶快来一趟,有事谈。”
“是何所长啊,什么事?”
“好事,大事。来了就知道了!”
听得出来,何所长声音里有一种按捺不住的欣喜。难道是那个“重大专项”任务有门儿了?叶聪猜测着,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
果然,在所长办公室里,沉稳而干练的何春荣转达了北京有关方面的正式立项通知:全海深万米级载人潜水器以702所为主研制,叶聪为总设计师。虽说早在年初申报投标时,所里就组成了以他为主的项目组,可一旦真正成为现实了,叶聪还是感受到了肩上的压力。这毕竟是世界顶级的深海工程装备啊!他没有马上作答,而是坐在那儿沉思片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起来坚定而自信地说:“放心吧,所长,我们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这一年,叶聪37岁,还是一名年轻的少帅,担负起研制目前欧美科技强国还没有的“全海深载人潜水器”总设计师的重任,不少人为他捏了一把冷汗。不过,叶聪心中有数。他那壮硕的身躯、宽阔的额头里潜藏着丰富的能量。
叶聪是湖北黄陂人,出生于1979年,自幼像所有聪明的男孩子一样,上学之余总有些过剩精力“调皮”。他家住得离黄陂河不远,经常与小伙伴们跑去玩水,尤其喜欢摆弄舰船模型,《舰船知识》是最爱的杂志之一。
1991年夏天,连续的暴雨使黄陂城内严重积水,妨碍了人们的出行。正在大家着急的时候,少年叶聪从附近的工地找来搭建脚手架的竹篙,用绳子编成了一个竹排,在积水中撑行接送被困住的人们:“上来啊,叔叔阿姨,别看这‘船’小,可不会湿了鞋。”
这一举动赢得大家的一致好评:“好小子,将来能当个造船工程师。”
这大概是后来的潜水器主任设计师兼首席试航员叶聪的第一个设计成果了!1997年7月,他在家乡名校黄陂一中参加了高考,取得了高出重点线十多分的好成绩,填报第一志愿时,他毫不犹豫地写上:哈尔滨工程大学船舶工程专业。
多年之后,叶聪笑着对记者说:“相比而言,我动手能力更强一些。上课喜欢走神,高考分也并不高,同学中比我高的多了去了。千万别说我是学校的尖子生啊,要不然我那些同学会骂我的。”
就是这样一个喜欢动手的学生,2001年毕业双向选择时,谢绝了某些大单位的聘任,来到了位于无锡的中船重工集团702研究所。一是这里离湖北老家近一点,孝顺的他可常回家看看;二是专业对口,特别是可以从事自己喜欢的船舶设计。生逢其时,叶聪参加工作第二年,就有幸参加了“7000米载人潜水器”的研发项目。
年纪轻轻被赋予重任,对这一代大学生来说既是挑战,又是机遇。叶聪担任了潜水器主任设计师之一,负责编写、绘制设计报告、计算书、说明书和設计图纸,并参与总布置以外的潜水器结构、推进、观通导航和控制、水声、水面支持等分系统的设计工作。
在老专家们的教导指挥下,他干得井井有条。按照一般规则:设计师应承担试航任务——自己设计的潜水器首先自己敢下。不用说,叶聪一马当先,驾驶着蛟龙号从1000米、5000米,直到超越7000米设计海深,创造了同类型潜水器深潜的世界纪录。
十年磨一剑。2012年6月下旬,“蛟龙”号从太平洋马里亚纳海沟凯旋,举世轰动,国家在青岛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庆典。不久,叶聪被中共中央、国务院授予“载人深潜英雄”之一。接下来,“蛟龙”研制团队并没有停步,而是在科技部中国21世纪议程管理中心指导协调下,又开始了“深海勇士”号的设计制造。
当时,“蛟龙”号的副总设计师、702所水下工程研究室主任胡震受命为“深海勇士”号的总设计师,叶聪则担任了副总设计师和总质量师。其他团队人员分别从事各项分系统设计研发工作。年逾八旬的“蛟龙”号总设计师、中国工程院院士徐芑南任顾问。瞧,这是一个别有意义的组合,充分说明了我国深潜载人事业承上启下,后继有人。 “深海勇士”号是我国第二台深海载人潜水器,它的作业能力达到水下4500米,研发始于“蛟龙”号开始海上试验之时。曾有一些人不理解地问道:“为什么有了7000米的载人潜水器,还要去研究4500米的?这不是后退了吗?”
总设计师胡震解释说:“‘蛟龙’号是我国载人深潜的一个里程碑,尽管取得了很多突破和辉煌成就,但是有一些工艺和配件来自国外,要想在深海技术领域获得全面突破或者自我超越,需要沉下心来踏踏实实地再进行深入研究。4500米就好比蹲下来攒攒劲头,会跳得更高……”
于是,在“蛟龙”号的光环下,胡震带领团队默默地开始了“深海勇士”号4500米载人潜水器的研发。经过8年卧薪尝胆式的历程,攻克了许多坎坷难关,终于成功建成,国产化率达到了95%,极大带动了我国相关科技水平的提升。
马不停蹄。2016年春天,在科技部社会发展科技司和中国21世纪议程管理中心谋划组织下,科技部正式发出了《关于发布国家重点研发计划深海关键技术与装备等重点专项2016年度项目申报指南的通知》,其中重点启动了“全海深载人潜水器”总体设计、集成与海试项目——
研究内容:研制可用于深渊科学考察和作业的全海深载人潜水器,初步形成全海深级载人作业工具系统。开展全海深载人潜水器设计、集成建造、调试、水池试验及全海深海试。
考核指标:潜水器的最大工作深度11000米;载员不少于2人;海底作业时间4~6小时;载人舱、浮力材料、水声通信等核心部件国产化;重量小于35吨;具备巡航、定点、精细测量、取样、布放回收、摄像等作业能力。进行万米级的载人深潜试验。
有关说明:项目牵头或承担单位应落实海试配套条件。
犹如发出了一声进军号令,国内涉及海洋装备的科研院所,包括民营科研公司,纷纷行动起来,公开公平地投入招投标程序。不用说,曾经团结全国100多家单位,联合建成“蛟龙”号和“深潜勇士”号的中船重工(现中国船舶集团)702研究所积极请战。因时任“深海勇士”号总设计师的胡震,还在进行总装建造工作。702所所长何春荣在论证会上,力主由叶聪出任“全海深项目”的总设计师。
“葉工熟悉情况,有能力,可太年轻了吧,能压住阵吗?还是等等‘深海勇士’号交付后,再来讨论吧!”有人表示了担心。
按说作为重大项目的总师,一方面要有高超的科研水平,把握总体研发路径;另一方面还要有杰出的组织协调能力,能够将各路大军统一起来共同攻关。所以,大都是经验丰富、德高望重的科研老将。比如第一代载人潜水器“蛟龙”号立项时,就是专门邀请已退休六年的徐芑南先生出山,担任总设计师,从而奠定了成功的基础。
此时的何春荣坚定不移:“不能等!叶聪毕业就到咱们所做潜水器,有理论有实践,再说还有老院士和全所人为后盾,应该没问题。”
一番话说动了大家,就在“深海勇士”号还在投入海试时,叶聪即开始转移战场,带领项目组进入投标的准备工作。经过一番“过五关斩六将”的评审,有关部门确认了中船集团702所,为国家重点研发计划“深海关键技术与装备”重点专项“全海深载人潜水器总体设计、集成与海试”项目研制总牵头单位。这是“国家队”啊,显示了我们制度的优越性,团结一致,分工合作,齐心协力办大事。
同时,这也体现了何春荣所长的前瞻性。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位内行科学家,曾参与领导包括载人潜水器在内的诸多重大项目研发工作,善于排兵布阵。他是陕西商州人,1984年考入北京航空学院,2010年获博士学位,长期从事潜艇、水面舰船的操纵理论及试验研究,先后担任多项科研课题负责人,成果丰硕。这次,他又带领702所,“登坛授旗”选定叶聪为先锋,承担起向深渊进军的重任。
2016年11月24日,“十三五”国家重点研发计划“深海关键技术与装备”重点专项“全海深载人潜水器总体设计、集成与海试”项目启动会,在中国船舶第702研究所驻地无锡召开。参加会议的有:702所所属6个课题、14个子课题,以及专项内11个全海深载人潜水器关键技术研发项目的负责人和单位领导,中国21世纪议程管理中心副主任柯兵、海洋处处长孙清、项目主管揭晓蒙,总体专家组组长,以及第三方检验、见证单位代表等近100人。
会议正式组建以702所为总体集成单位的“全海深载人潜水器项目群”,成立项目群协调管理组和总师组,宣布叶聪为总设计师,胡震、李艳青等人为副总设计师,讨论通过了“全海深载人潜水器关键技术与装备研制项目群工作机制”。时任水下工程研究室党支部书记的侯德永为项目办公室主任,负责行政后勤——他也为“蛟龙”号和“深海勇士”号倾注过心血,办事干练待人热诚。与会专家听取了课题实施进展情况介绍,建议进一步明确考核指标和方式,细化实施方案,为项目成果产出和项目群统筹协调提供切实保障。
21世纪议程管理中心柯兵副主任讲话指出:“有了蛟龙号和4500米载人潜水器研制的经验和基础,大家要有信心去面对挑战。希望在项目实施中,各单位理清上下游关系,做到分工明确、定位清晰,紧密围绕国家战略目标和项目目标,破除利益壁垒,按照相关要求做好质量、安全、宣传和保密等各项工作。”
“东道主”702所何春荣所长表示:“参研单位和科研人员应当胸怀崇高的使命感、责任感投入到项目研究工作中,也要正视所面临的技术和进度等实际困难,继续发扬‘中国载人深潜精神’,全身心投入到研制工作中去。我们作为总体技术责任单位必当履行职责,在上级机关的领导下做好组织协调工作,起到领头羊作用,确保项目保质保量按期完成。”
“对!”总体专家组组长在阐明了立项意义之后,强调说:“希望行政层做好保障,技术层专注科研,大家团结一心、群策群力;专家组将恪守科研道德,积极参与项目,与项目组一起面对挑战。”
实际上,这是一次具有“誓师”意义的项目启动会。没有豪言壮语,却同样慷慨激昂;没有战鼓军旗,却同样热血沸腾…… 在如此隆重热烈、激奋昂扬的氛围里,在中船重工702所的大旗下,曾经配合“蛟龙”号和“深海勇士”号研制的合作者:中国科学院声学技术研究所、自动化研究所、深海科学与工程研究所、金属研究所、理化技术研究所、中船重工725所、712所等单位吹响了集结号,拉开了一场轰轰烈烈攻坚战的序幕。
这就像电视连续剧《西游记》主题歌所唱的那样:“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面对“全海深载人潜水器”的宏大目标,“蛟龙”团队豪情满怀、整装待发。当年的总设计师徐芑南还是担任顾问,而他的学生——那位第一个下潜的试航员叶聪,则充满斗志、信心十足地挂帅出征。
那么,什么是全海深?研制全海深载人潜水器有什么作用呢?
根据国际惯例,海洋1000米深度以下叫深海,6000米深度以下叫深渊。地球上约84%的海洋深度大于1000米,但深渊只有0.2%左右,能够到达这个深度的人少之又少,那里面藏着许多我们从不知道的奥秘。
目前,人类在海洋中的活动主要集中在沿海和浅海区域,由于缺乏必要的下潜和探测设备,难以到达深海乃至深渊地带,对深海的研究和认知,比对珠穆朗玛峰和外太空甚而火星、月球要少得多。
據计算:自从20世纪50年代始,到本世纪2020年,全世界共有4469人,从北坡或南坡成功登上珠峰7646次。而遨游太空的宇航员也不在少数,从1961年苏联人尤里·加加林驾驶联盟号飞船、成为进入天外的第一人算起,迄今为止世界上已有528人飞出地球轨道了。其中,我们中国航天英雄就有以杨利伟为首的11人!
那么,具有地球“第四极”之称的深海呢?在20世纪中末叶,全世界只有美国、法国、俄罗斯和日本研制出能够下潜深海的载人潜水器,最深也只达到6500米。21世纪初,我国的“蛟龙”号横空出世,创造了载三人到达7062米深度的世界纪录,从而具有了在98%以上海底科学考察的能力。可是,对于深达11034米的马里亚纳海沟,有史以来,屈指可数,也就5个人——
1960年1月,瑞典人皮卡德和美国海军中尉唐·沃尔什,驾驶隶属美国海军的“的里亚斯特”号潜水器下潜马沟,这是人类的足迹首次到达地球最深处;2012年3月,拍摄《泰坦尼克号》的大导演卡梅隆独自驾单人小潜艇“深海挑战者”号,潜到“挑战者深渊”底部,成为单枪匹马涉足这一地带的世界第一人。2019年5月,美国探险家维斯科沃等两人乘“深潜限制因子”号也到达马沟。
由此可见,人类探索地球最深处,比登珠峰、飞太空还要艰难。何况,前面所说的那5名“深潜人”,大都是探险型的——乘坐单人顶多两人的小潜水器,到达最深点只能拍拍照片、录录视频就匆匆返回,难以海底巡航探测,更不用说开展科学考察作业了。
深入深海大洋探测和开发,是中国海洋战略的目标指向,业内人士称之为“全海深”科考。此次我们研制的万米载人潜水器,就是一种能够在深海坐底且自主巡航,进行全海深探秘的装备。全海深,顾名思义:如果它抵达了世界最深点——马里亚纳海沟的“挑战者深渊”,那么任何海域都可以畅行无阻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无论在经济社会发展,还是关系到子孙后代,此举都具有极为重大而深远的意义。
人类对于海洋,始终是敬畏又热爱的。远古不多说了,只以近现代为例。从15世纪到17世纪中叶,是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过渡的时期,世人进入了大航海时代。葡萄牙的第一批船只绕过好望角,掀开了西方殖民世界的篇章。此时的国家利益,就是利用全球海上通道,跨海占领殖民地,发展航海事业和世界性商业,进行资本的原始积累,占领海外原料产地和商品销售市场……
上述种种,人们所能攫取的仅仅是海面和有限海深的利益,海底是难以企及的。直至20世纪下半叶,由于陆地资源稀缺,已经不足以支撑经济发展速度,深海成为人类最后一片知之甚少的未开发区域。随着潜水技术的不断完善,有此能力的国家越来越深入地去考察海底。占有丰富海洋的渴望与探索生命起源的热情,使世界兴起了新一轮开发海洋深层以及海洋底部的热潮,对此,人们形象地称之为“蓝色圈地运动”。
简略归纳一下:海底有大量的金属结核矿,其中锰2000亿吨、镍164亿吨、铜88亿吨、钴58亿吨,相当于陆地储量的40~1000倍。海底石油天然气产量逐年上升,日产量已超过100万吨,约占世界总量的25%。海洋中的潮汐能、波浪能、海流能、热能、盐度能、可燃冰等都是清洁能源,储量巨大。同时,海洋生物还可大量提供人类不可或缺的丰富蛋白质。
如此富饶丰硕的百宝箱一样的海底世界,怎能不令世人特别是一些有实力的国家“竞折腰”呢?其实,商业性开采,并不是唯一的目标。军事家看到了制高点——谁先抢夺深海,谁就会在未来的海战中赢得主动,并可对陆地、太空形成强力的威慑和制约。政治家看重的是权力——占据地球表面积近一半的国际海底区域,人类尚未认知的“第四极”,是这颗星球上最大的政治地理单元。
在关系到国家发展和民族生存的重大利益面前,我们中国人不能只做一名“旁观者”!建设海洋强国,必须走向深海,从深海发力。深海是地球上唯一未被人类充分开发利用的广阔区域,有着无限的开发潜力。因而,成功打造“蛟龙”号,就是瞄准了上述目标,“深海勇士”号是在完善技术链条和海洋科研上奠定坚实基础,而“全海深载人潜水器”则主要是去探索深渊奥秘。
为此,中国科学院专门成立了“深海科学与工程研究所”,邀请国际著名深海科学家、“蛟龙”号载人潜水器验收组组长出任所长,“蛟龙”号海试临时党委书记、北海分局原副局长刘心成任首席顾问。在拥有我国最大最深海域面积的南海之滨——美丽的海南省三亚市扎下了营盘,陆续承担了“深海勇士”号、“海斗”号等载人和无人潜水器的海试及应用任务。
2016年,深海研究所全程参与了全海深项目,并且负责海上试验。如今,他们更是责无旁贷地成为“全海深载人潜水器”的用户单位。 深海科学与工程研究所,可以说是中国科学院最年轻的科研单位之一。进入21世纪以来,鉴于世界上有科技实力的国家纷纷进军深海大洋,经过改革开放面貌一新的中国人自然不甘落后、奋起直追。一方面由科技部、中国大洋学会组织研制载人深潜器“蛟龙”号,一方面由中科院积极筹建深海科研专业院所。
2011年,中国科学院、海南省人民政府和三亚市人民政府三方商定:在我国临近深海的前沿地区建设一个整建制的国立深海科学与技术研发机构。利用这里优越的地域位置,建立完备的国立深海研发基地,成为国家深海研发试验的共享开放平台,填补我国深海战略上的地域空白。中科院委派时任高技术研究与发展局副局长王越超任筹建组组长,在海南省三亚市鹿回头半岛上开始建设。
一年后,“蛟龙”号胜利完成7000米海试,交付国家海洋局深海基地管理中心。为此付出心血汗水的专家组长,在时任中科院白春礼院长等盛情邀请下,出任深海科学与工程研究所所长。这是位具有前瞻眼光、严谨务实的战略科学家,以其人格魅力吸引了众多人才,团结一致,高端定位,边建设边研究,促使深海所建设驶上了快车道。
短短几年,全所建成深海科学和深海工程两个研究部门,分设13个基本研究和技术支撑单元,依靠深海工程技术与装备、实验平臺和基础设施,结合所处的区位优势,在深海观测方法与仪器设备、深海潜器技术、海洋资源开发与利用等科学问题研究方面取得了许多成果。最重要的是:2016年6至8月,他们驾驶“探索一号”科考船,携带无人潜水器首次成功探秘马里亚纳海沟,预示着万米深海已不再是我国海洋科技界的禁区,为全海深关键技术的研发和深渊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这自然引起了国家的高度重视。2018年4月12日下午,海风习习,春意盎然,海南三亚鹿回头半岛上,一簇簇红艳艳的三角梅盛开怒放。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一行来到了中科院深海科学与工程研究所视察。党的十八大以来,实施海洋战略,建设海洋强国的蓝图日益清晰起来,党和国家领导人一直关心挂念着深海科研事业。
这一天,深海所所长代表全所,详尽汇报了深海科学研究和探测情况,一一介绍“海斗”号无人潜水器、“海翼”号深海滑翔机、“天涯”号深渊着陆器、“深海勇士”号载人潜水器等深海科考设备。其中重点汇报了“深海勇士”号的两个关键数字:作业能力达到水下4500米,意味着基本覆盖中国主要海域和国际海域资源可开发的深度;国产化率达到95%,意味着中国朝着研制全国产化、全海深的载人潜水器迈出了一大步。习近平总书记边看边听,频频点头,当来到刚刚交付使用的4500米载人潜水器“深海勇士”号旁边时,看见总设计师胡震、潜航员叶延英、苏静和工匠周皓等人都等候在那里,微笑着问候:“同志们好!”
“总书记好!”大家欣喜地用力鼓掌。
总书记走过去与他们一一握手,深情叮嘱道:“大家献身祖国科技研发事业,要努力抢占科技发展制高点,研究出更多更好成果,推动科研同实际应用相衔接,为国家现代化建设贡献更大力量。”

最后,总书记与在场的科学家、工程师们一起合影留念,背景墙上醒目印着他在科技创新大会上讲话中的一句语录:
“深海蕴藏着地球上远未认知和开发的宝藏,但要得到这些宝藏,就必须在深海进入、深海探测、深海开发方面掌握关键技术。——习近平。”
明确的目标,巨大的鼓舞,使中国全海深科研探测事业快马加鞭。
说来有缘,深海所这几位为我国深海科研立下汗马功劳的关键人物,包括前面提到的叶聪、胡震、杨申申、杨波等人,都是我们所熟识的深潜功臣,也是笔者那部获得鲁奖殊荣作品《第四极》中的主人公,这一次又都汇集到万米级潜水器项目里,可谓众志成城,再接再厉。
2020年12月,“奋斗者”号全海深载人潜水器海试团队,乘坐“探索一号”母船胜利返航之后,我们在中科院科学传播局和海南省委宣传部联系安排下,前往三亚、无锡、北京、沈阳和青岛等地,相继采访这些老朋友,相见甚欢,收获颇丰。
那天,笔者正在位于三亚鹿回头景区的中科院深海科学与工程研究所参观、采访。以严谨低调著称的所长和刘心成顾问亲切接待,在面朝大海四季如春的办公楼里,望着窗外蓝色的海湾、飘荡的帆船,倾心交谈。这是两位德高望重且和蔼可亲的领导人,前者是国内外著名的科学家,学养丰厚;后者则曾任海军某保障基地的司令员、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原副局长,带队伍打硬仗那是一把好手。所以,大家平常不称他们职务,而是尊称为“老师”或“司令”。
所长早已是国际知名的科学家了,在西方生活也有几十年,仍然坚定地持有“中国护照”。尽管生活工作有些不便,可对送上门来定居国外的机会,一概婉拒。为什么呢?他说:“总有人问我,遭遇这么多麻烦,为何还要拿着这本中国护照呢,为何还要一次次地出现在世界的那些地方?我也讲不清,我只知道,我是以这样的身份来到这个世上,我又揣着它离开我的父母、离开我的老师的。在我眼里,那里有我的家,而这世上每一个有山、有水、有树、有人的地方都有着我的向往。”
什么是爱国主义,什么是报国情怀?从这位教授的言行里,我们可以看到一颗水晶般透明的心、一颗朝阳般火热的心。他在国外研究的是海洋地质学,时刻关心着国内的海洋科技事业。这些年来,他不断回国讲学、推荐国内学者参加国际会议,被聘请为科技部的特别顾问。尤其是在我们的7000米载人深潜器研发中,他倾注了满腔心血和全部热情,极力推进,给予了巨大的无私帮助。
所长的“好搭档”——具有“司令”之称的首席顾问刘心成,虽说生于河南农村,但也是一位“老海洋”了。他曾在人民海军服役39年,疾风大浪磨砺了他的性格和意志,从当舰艇轮机兵开始,历任班长、机电长、科长、装备部长、某保障基地司令员等职,参与执行了海军舰艇编队首次环球航行等多次重大任务,并且通过了海军工程大学和国防大学培训,获得了研究生学历,正师级大校军衔。 时光荏苒,军旅情怀,刘心成与战友们一起为维护国家领土领海主权,立下了汗马功劳。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服役最高年限可以退休之年,但他十分热爱海洋事业,不愿过清闲日子,积极要求转业到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工作。刚刚报到,恰逢“蛟龙”号海试,国家海洋局十分器重这位会带兵的老将,委任刘心成为现场指挥部临时党委书记。他很快进入了临战状态,认真谋划,精心组织,与海试总指挥、专家组长等人一起,带领整个团队,充满豪情地去迎击新的征战。
他根据部队工作经验,在海试团队中提出“没有单位,只有岗位”“我的工作无差错,我的岗位请放心”等理念,把来自各个院所的科学家、工程师们紧紧凝聚在一起,打赢了“蛟龙探海”的一场场硬仗,“蛟龙”号海试队被党中央、国务院授予“载人深潜英雄集体”荣誉称号。退休后,他又被深海所聘请为首席顾问,继续与老伙伴们携手并肩,为我国深潜事业呕心沥血。大家像尊重所长一样尊重他,亲切地称呼他为“司令”,这可不仅仅是名义上的尊称,而是发自肺腑的心声。
两位老朋友延续着一以贯之的谦逊,对我们说起万米深潜器“奋斗者”号的成功研发与海试,总是强调这是全国一盘棋——上到国家科技部、中国21世纪议题管理中心,下到上百家科研院所、工厂企业,千百名研发人员的共同努力,还有海南省委省政府、三亚市委市政府及各部门大力支持的成果。特别是总牵头单位中国船舶702所、各系统重点研发者中科院金属所、理化所、自动化所、声学所、生物能源所等等,应该着重写一写他们……
我们连连点头,表示如此重大的胜利,确实不是哪一个人抑或哪一个单位能够完成的,而是体现了我们国家体制的优越性和中国人民的奋斗精神,一定尽心尽力忠实描绘。真是无巧不成书,此时得知“奋斗者”号的总设计师、海试现场总指挥叶聪,当天从无锡飞来三亚深海所商谈工作,笔者喜出望外,当即电话与他联系,约好晚上见谈。
叶总同样是个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的大忙人,刚下飞机就直奔车间,查看检查已经拆卸开来的潜水器,安排下一步维修护理等各项事务,迟迟未能赴约。我一直耐心等候着,看看钟表,已经是深夜时分了,只好再次打电话询问:原来他还在与所长商谈“奋斗者”号的验收工作呢,一直抱歉说再等等。直到夜里11点多钟了,笔者听到“当当”的敲门声,立即跳起来去开门,果然是总设计师叶聪来了。
哈!他还是那样笑容可掬,真诚热情。
“许老师,十分抱歉,我来得太晚了!”
“哪里,好饭不怕晚嘛,快进来。”
作为我国7000米级载人作业潜水器“蛟龙”号的主驾驶员,叶聪承载着国人“下五洋捉鳖”的梦想。从2009年至2012年的四年海试期间,“蛟龙”号共下潜51次,他承担了其中38次下潜试验主驾驶任务。这不仅仅是挑战中国载人深潜的纪录,更是他对于自我的超越。海试期间,他凭借个人的沉着冷静,数次有效处理了潜水器水下故障,保证了潜水器和人员的安全。
那还是在“蛟龙”号初次海试之时,主驾驶叶聪与经验丰富、沉着冷静的于教授和声学所年轻的工程师杨波一起下潜,冲击300米深度、液压系统调试、航行性能测试和自动驾驶功能调试等等,计划在水下停留160分钟。
潜水器入水不到三分钟,水声电话连通了,接到总指挥同意下潜的命令后,压载水箱开始注水下潜,7分钟后,到达50米水深,接着又到达100米深度。于教授看着仪表,提醒叶聪:“接地检测升高到0.7了。”
“明白,時间紧迫。”叶聪向可调压舱注水,加快下潜速度,急切去亲近300米深度,保证这次试验最主要最关键的指标。等到200米深度时,接地检测值降低,潜在的报警消除了,几位试航员松了一口气。看到深度表指针指向了326米,主驾驶一个漂亮的点刹,准备坐底。
三个人紧贴观察窗向前望去,于教授问:“看到没有?”
“我看见了!”叶聪眼神好,兴奋地答道,“离底大约有4米。”
随后白光一闪,一片银白色的沙滩展现在面前。没有想象的滚滚浓烟,看来底质比较硬,是一个坐底的好地方。潜水器在沙滩低速前行,整个过程被摄像机记录得很清楚。航速较慢,叶聪轻轻按下一个键,潜水器稳稳坐在了海底。三人非常兴奋,仿佛看多少眼都不够似的……
然而,祸福相依。就在他们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返航时,一个危险的隐患正在一步步逼近潜水器和试航员。那是他们完成所有试验任务,按指挥部指令,抛载上浮,当升到距离海面不足20米时,一直密切观察窗外的于教授听到“砰”的一声,像是开了一瓶香槟酒,一股白烟从潜水器前边飘过……
“啊?怎么啦,是爆炸吗?”
三名试航员立时瞪圆了眼睛,面面相觑,不知下一刻会出现什么状况。如果真的发生了爆炸事故,那将是灭顶之灾!此时对于主驾驶叶聪来说,半点也不能惊慌,继续平稳操作,静候观察。从这个角度来说,潜航员确实要有强大的心理素质。好在故障没有进一步扩大,潜水器还在平稳地上升、上升。
终于顺利返回母船了,他们立即向指挥部汇报:一声爆炸似的异响,一股可疑的白烟。潜航部门马上组织有关人员检测、排查。当他们一层层打开主蓄电池箱时,发现是一只电池发生了爆裂,再晚一步升上来后果难料,马上作了更换。
如此,一路伴随着“蛟龙”号成长,叶聪也从当初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逐渐成长为项目副总师、总设计师。角色不断跨越,担子越来越重,面对新的挑战,他将所有压力化作前行的动力。在开展“蛟龙”号研制的同时,从2009年到2017年,历经八年持续艰苦攻关,他所在的载人深潜团队又完成了“深海勇士”号的研制。身为副总设计师和总质量师,叶聪精益求精,把关好研制过程中的每个环节。
在总装联调和水池试验阶段,为了确保潜水器研制进度和质量要求,他指导制定了合理的质量计划书、故障排查措施及检验方法,实行每周周报制度,对试验过程遇到的每个问题,都会与大伙一道仔细分析,提出建设性意见,身边的同事常常为他广博的专业知识面和强大的工作能力所折服。同时对所有已解决的故障和问题,他都会严谨细致地作好检查和确认,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隐患。 2017年10月,“深海勇士”号4500米载人作业潜水器顺利完成海试工作,国产化率达到95%,全面带动了国内深潜装备产业技术的发展,将对我国和国际载人深潜技术的发展起到引领作用。此外,叶聪还承担了世界最大、国内首型自主研发的全通透观光潜水器的总设计师任务,取名“寰岛蛟龙1”号,已投入商业试运营,促进了载人深潜技术成果的产业化,开启国人看海观海的新维度。
这种载客潜水器是一艘360度全通透观景、下潜深度达40米的潜水器,一次可乘坐7名游客,其载人舱玻璃采用美国制造的整体浇筑的有机玻璃,可在水下一览无余。它是直接利用1段球形有机玻璃和3段圆柱形有机玻璃作为载人舱耐压壳体,上、前、左、右四个方位均可观景,给人置身海底的感觉。
总设计师叶聪解释道:“因为是观光潜水器,下潜频率和乘载人数都比‘蛟龙’号大,在设计时我们充分考虑到这一点,‘寰岛蛟龙1’的生命支持系统比‘蛟龙’号还强大。不但配有一键逃生系统,一旦发生紧急情况,潜水器可以迅速升至水面,我们还准备了可以满足9个人在海底生活12小时的氧气和给养。”
美丽而迷人的大海令人神往,但是一些不会游泳、不敢潜水的人,却无法体验海洋的魅力。现有的一些潜水器,都是舷窗式的,人们只能透过很小一扇窗户往外看,于是乘着“蛟龙”号成功的东风,转化海洋高科技成果,一款全通透的潜水器就应运而生了……
由于研发深海装备的突出贡献,继2013年以来,叶聪相继获得“载人深潜英雄”“全国五一劳动奖章”“中国青年五四奖章”等荣誉之后,又在2018年纪念我国改革开放40年之时,荣膺“改革先锋”称号与奖章。同时,他还在2018年被提升为中国船舶第702研究所副所长,当选为中国青联副主席,在他那依然年轻明朗的面庞上,更多了几分成熟和谦和。
“好啊!现在应该称呼叶所长了,首先祝贺你和深潜团队取得的新成就!几年不见了,但我一直关注着你们的进程,请给我讲讲‘奋斗者’号的故事吧!”
“那可说来话长了,明天我一早还要赶飞机去北京。这样,你抽时间再到我们所去看看,好多同志你都认识,方便。”
我点点头:“一定去!今晚你简要介绍一下,等于先起个头。”
“好!”
我们手拉着手坐下,伴随着一杯香茶热气袅袅,进入了一段难忘而火热的时光……
3. 突破“极限”
在美丽的太湖之滨——江苏省无锡市滨湖区,坐落着一所名闻遐迩的船舶研发制造单位。这就是负责研制“奋斗者”号的中国船舶集团公司第702研究所。它依山傍水,逶迤绵延数华里,占地1100余亩,规模宏大、设施齐全,堪称同类型机构的远东之最。
这个研究所有着光荣的历史。1951年建立于上海黄浦江畔,主要从事船舶及海洋工程领域的水动力学、结构力学及振动、噪声、抗冲击等相关技术的应用基础研究,以及高性能船舶与水下工程的研究设计开发。1965年总部搬迁至无锡,设有上海分部和青岛分部。
七十度春秋一晃而过,702所遵循“团结、拼搏、创新、奉献”的精神,为我国船舶和海洋工程事业的不断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
702所先后成功研制了大深度载人潜水器、小水线面双体船、水翼船、援潜救生设备、Z型全回转推进器、高速游艇、水上游乐设施、环保型保温棉生产线,以蓝藻打捞与处理、生态清淤装备为代表的水环境治理装备等系列产品。许多科研成果已转化为产品或应用于船舶设计、建造和标准规范的编制中。
如今,702所建有功能齐全、配套完整的大中型科研试验设施20余座,设有两个国家级重点实验室,两个国家级检测中心,一个国家能源海洋工程装备研发中心和一个省级重点实验室,已经成为全国规模最大、学科最齐全的船舶科学研究中心。拥有中国工程院院士两名,享受国务院政府津贴专家44名,省级、国家级英模人物和先进集体不胜枚举。
我国首台大深度载人潜水器“蛟龙”号,就研发于此所,总设计师徐芑南和他的学生、副总设计师胡震,首席试航员“载人深潜英雄”叶聪等人,就是在这里团结奋斗、终获成功的。不用说,这也是4500米级“深海勇士”号和万米级全海深“奋斗者”号的“诞生地”。
全海深载人潜水器是一项难度极高的工程装备,涉及设计技术、材料技术、密封技术、工艺技术、通信技术、安全技术、集成技术、试验技术等,每一项都是极限技术,并且必须高度安全可靠。历数一下,大概需要有十几项国际顶尖高新科技成果。
作为总设计师的叶聪,就像一位连台大戏的总导演似的,从上到下、由左至右,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全:做好顶层策划,把握技术方向,多方协调参研单位,组织研究解决各种难题,严格掌控项目进展。同时,他也像当年老师们培养自己一样,积极推进我国载人深潜研制梯队的建设,给年轻的各分系统设计师压担子,并且以身作则全身心投入技术攻关中。
其中,最核心的攻关部件便是载人舱球壳。
人类想要进入深海,水的压力是永远相伴的敌人。科学家计算:在海洋里每下潜10米,便增加1个大气压,依此类推,下潜1000米则为100个大气压,如果深入海底10000米,那就是1000个大气压。什么概念?相当于在指甲盖大小的地方,压上了一部载重汽车。如果没有防护措施,人到了这样的地方,瞬间就会被压成纸片。所以,载人潜水器首先要考虑载人舱的安全。
当初我国研制“蛟龙”号时,学习借鉴了国际上的成功先例:将舱室设计成球形壳体。这种形状受力均匀,承重倍增,再用抗压强的“钛64”合金做外壳。相比于钢铁材料,钛合金具有优异的抗海水腐蚀性能,更加适合于海洋应用环境;另外它还能大幅度降低球壳的重量,增加其有效载荷。当时因国内缺乏相关材料和工艺技术,只能委托俄罗斯方面生产制造,像缝制篮球似的将钛合金板材冲压成一条一条“瓜瓣”,再焊接拼成一个半球,然后两个半球合成一个整球。
后来,在对4500米级的“深海勇士”號国产化时,感觉到这种工艺落后了,尤其是增加了多条焊缝,存在着一定安全风险。研制团队在国家“863”计划海洋领域统一协调下,联系专业化科研生产有色金属的宝钛集团有限公司,启动了将板材直接冲压成型为两个半球、而后焊接为一体的工艺路线。 宝钛集团,是宝鸡有色金属加工厂(原902厂)为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理顺国有资产管理关系而整体改制成立,由陕西有色金属控股集团有限公司控股的大型企业集团,是中国最大的以钛及钛合金为主的专业化稀有金属生产、科研基地。几十年来,他们承担了6000多项新材料试制生产任务,出色地完成了一批国家重点科研课题。我国第一颗氢弹的爆炸成功,第一艘核潜艇的胜利下水,首次成功发射神舟号宇宙飞船,都使用了宝钛集团提供的关键性稀有金属材料,为国防建设和尖端科技发展作出巨大的贡献。
这次研制深潜器“深海勇士”号的载人球舱,宝钛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又大显身手了。他们在保证日常任务的前提下,专门成立了以总经理贾栓孝为组长、副总经理王韦琪等人参与的项目攻关组。载人球壳总重达3吨,是个全钛的器形,过去如此大型的器件只能依赖进口,国内根本做不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宝钛人卧薪尝胆,迎难而上。一个个方案形成又推翻了,一次次试验失败再重新来。贾栓孝和项目组成员们眼熬红了,人累瘦了,在中科院金属所、中船重工702所等单位大力帮助下,先后攻克了钛合金选材、加工制造、半球整体成型、焊接、热处理、变形控制等多项关键技术,填补了国内钛合金研究多项空白,并在成型、加工制造、焊接技术等多方面超越俄罗斯制造的“蛟龙”号载人球壳,达到国际先进水平。
然而,那只是下潜4500米的深度啊!而今到了“全海深”万米级的载人舱,压强超过它整整一倍还多。要求更高、制造更难,钛64合金无法达标。如果万一有点闪失,哪怕在海底裂开一丝缝隙、一个针尖大的小眼,瞬间就会带来天大的灾难,水珠如同子弹一样穿透潜航员的身体,艇毁人亡!
要想解决载人舱材料难题,研制一种更高强度的新型钛合金成了唯一出路。2014年,也就是“奋斗者”号立项的前两年,中国科学院实施了战略先导科技专项,位于辽宁沈阳的金属研究所对深潜材料与制造展开调研论证。其间有三个“拦路虎”横在面前:一是耐压材料、二是压制成型、三是窄间隙电子束焊接。这就需要全国一盘棋,联合其他院所和有关企业通力协作,共同完成。
如前所述,虽然“蛟龙”号保持着国际上同类作业型载人潜水器下潜深度最大的纪录,但是我国载人球壳的制造技术还很薄弱。经过科学家们的辛勤努力和各级政府的大力支持,4500米的“深潜勇士”号在载人球壳加工与焊接技术等方面,获得重大突破,全部实现国产化,为接下来的全海深载人球壳研制奠定了基础。
金属的强度与塑韧性通常是一对矛盾因素。强度的提升通常伴随着塑韧性降低,甚至成形性能和焊接性能也相应降低。这对全海深载人球壳用钛合金材料研究提出了严苛的挑战。时任中科院金属研究所所长兼钛合金研究室主任的杨锐教授,带领研究员雷家峰、马英杰等人接受了这项重任。
“在万米海深的极端压力条件下,如果要搭载3人,载人舱钛合金的板材厚度一下从52毫米变成了一百多毫米,材料强度也要大幅度提高,但强度和韧性往往是互相矛盾的。”后来,杨锐在接受采访时说:“比如,陶瓷的强度非常高,但韧性差;塑料的韧性高,但强度又太低;比钛合金强度高的材料有很多,但无法进行焊接。这个材料难题,成为一系列关键技术的瓶颈。”
生于20世纪60年代中期的杨锐,是湖北南漳人,1980年考入武汉水利电力学院机械工程系学习,1987年从中国科学院金属研究所硕士毕业,1992年获得英国剑桥大学博士学位,1995年,回国后任中国科学院金属研究所研究员。在多功能钛合金研究方面卓有成效。
2008年7月以来,杨锐领导的团队先后攻克了TiAl航空发动机涡轮叶片完整充型、消除叶片表面疏松两大技术难关,引起了英国著名航空发动机制造的罗罗公司刮目相看。他们派人来金属所现场考察后,发现杨锐团队研制的TiAl叶片处于国际领先水平,欣然签约,使这种叶片成为我国向英国出口的高技术项目。研发组因此荣获“周光召应用科学奖”。
2011年,杨锐当选中国材料研究学会第六届理事会副理事长。同年5月,中国科学院金属研究所沈阳先进材料研发中心成立,他担任中心主任(兼任钛合金研究部主任),获得何梁何利基金科学与技术进步奖(冶金、材料技术奖)。2012年7月5日,杨锐出任中国科学院金属研究所所长(任期5年)。正是在他任上,金属所投入了大深度潜水器载人舱所需材料的研发工作。
另一位研究员雷家峰,也是从事金属材料科研20多年了。他于1987年考入东北工学院(现东北大学)物理系应用物理专业学习,1994年考入中科院金属所读博士,毕业后留在钛合金研究部工作,现任研究部副主任。他常说:“研究钛合金,我认为是干一辈子都值得的事。从研究生阶段开始,我就跟随导师参与了国家级项目,树立了‘以用为本’的科研理念,专门把结构钛合金作为自己的主攻方向……”
是的,他正是这样做的,先后主持完成10余项国家级科研课题,研究成果在先进飞机、航空发动机、水中装备等领域的多个重点工程中得到应用。不过,对于“万米级载人潜水器”的球壳选材,还是一个新难题。当时在国际上,曾有科学家断言,7000米是钛合金的应用极限。言外之意,根本无法达到万米深度,只能另选材料了。
然而,中科院金属所不这样想!国家需要就是努力方向,极限深度要有极限制造。在杨锐所长统一协调下,雷家峰代表金属所出任万米潜水器副总设计师和材料项目一线协调人,负责现场协调督促。他既要贯彻任务要求,落实工艺方案,又要联络总体单位、监理单位和专家组,全身心扑在项目任务上,不放过每一个环节,不忽视任何细节。
“我们要和时间赛跑。”这是常挂在雷家峰口头上的一句话。按照计划,国家将于2020年完成万米级载人潜水器的研制。海试的窗口期每年只有两次,还要受到海况等诸多因素的影响,错過往往意味着再等一年。因而,各部门必须关死后门、倒排日期,一天当作三天用。那些日子,大家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围着球壳转,跟着球壳走。没有数据可以参考,没有捷径可以依赖,他们团队只能立足自主创新,摸索前行,在工程应用中检验理论。 雷家峰马不停蹄,转战南北,曾经创造了一个多月不回家的纪录。他性格敦厚,工作耐心细致,被合作单位誉为“韧性像金属所发明的高强高韧钛合金一样好”。项目骨干、金属所研究员马英杰也是同样,面对技术难题精神抖擞,不分日夜奋战在科研岗位上,提出了确保韧性的复合片层微观组织设计方案。当四家单位测试的冲击韧性数据不一致时,他连续三天住在实验室里,加班分析样品异同,加倍开展性能测试,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出正确结论,统一测试方法,保证了项目按进度推进。
2017年杨锐所长任期到了,一天也没有多停留,全力以赴地扑在钛合金材料项目上了。“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古人此语是形容苦思冥想终于有了收获的感慨,而对于今天的科学家来说,何尝不是如此呢?偶然里边有必然,经过漫长的辛勤努力有了突破,那真是激动得要流下热泪的。
一道道难关横在前面,一条条沟壑没有尽头,他们似乎走入了“死胡同”。这天,一位研究人员从满是外文的电脑屏幕前猛然抬起头来,大叫一声:“有了!有可能是它的原因!”
“有了什么?”大家闻声围过来。
“你们看,如果按这种办法试试,兴许有门儿呢!”
那是一篇外国科学家公开发表的文献,其中谈到类似的问题。杨锐、雷家峰等人认真查阅,大受启发,豁然开朗:只要去除了材料里的一个‘有害相’,即可找到突破口。项目组无比兴奋,趁热打铁,一鼓作气。
经过一番呕心沥血,他们终于拿出了新方案:将海绵钛和铝、钒等混合在一起,通过大功率压力装置,压制成钛合金的电极,然后放在熔炼炉里面,再经多次真空熔炼,炼成符合条件的钛合金铸锭,名为“Ti62A”。这种材料存在“尺寸效应”,即尺寸和厚度越大,其均匀性和力学性能稳定越难以保证。这是应用于深海极端高压环境必须跨越的障碍。金属所一举攻克了这个难关。
不过,光有材料还不行,如何压成两个半球、窄间隙焊接成整体,这就不僅仅与金属所有关,还牵连科研与生产的企业。在相关领导部门组织下,组成了由金属所钛合金研究部主任杨锐、宝钛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贾栓孝、副总经理王鼎春,以及洛阳船舶材料研究所副所长王其红、廖志谦联合攻关领导小组。
这是真正的“国家队”啊!在共同奋斗中锻造出一个坚强的领导集体,勇于担当,顾全大局,精密论证,狠抓落实。在困难面前,他们充满乐观主义精神和必胜信念,力扛压力,为团队攻关争取心理空间,创造宽松氛围。
在一次焊接重大技术障碍分析会上,正当大家感到一筹莫展,面面相觑时,杨锐看看天已过午了,便收拾起桌上的材料,打趣地说:“皇帝不差饥饿兵。刚才我听到肚子咕噜咕噜地叫,那是它在提抗议哩,走吧,先吃饱了再说!”
参会的21世纪议程管理中心海洋处孙清处长,是位精明强干的女同志,从“蛟龙”号到“深海勇士”号再到万米潜水器,多年来为我国深海事业付出了许多心血,闻听此言笑着应道:“好啊,创新的道路艰难曲折。面对这样严峻的形势,杨教授还能开玩笑,说明太阳照常升起,前景依然光明,我们对攻克难关充满必胜信心。”
“呵呵……”大家的心情多云转晴了。
果然,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宝钛股份公司技术协调人王永梅,根据分析会上意见,带领组员们严格要求,精准数据,对于焊丝的批次差异问题,加班加点分析,终于追踪到氢含量超标这个“元凶”,及时加以解决。
由于板材规格已经达到加热炉和轧机的极限,为确保成功,宝钛股份领导班子开会协商设备升级事宜,有人说:“我们这是为海洋专项干的,应该等到上面拨下钱来再说。”
“这事不能等!”总经理贾栓孝斩钉截铁:“我们自筹资金马上干,精心改造维修,绝不能拖了潜水器研制的后腿。”
一句话,彰显了“老国企”的主人翁精神。
载人球舱一直牵扯着总设计师的心弦。
在妥善安排好其他事项之后,叶聪不辞劳苦,一趟一趟地飞往北京、沈阳和宝鸡等地,与科技部、中科院有关领导和专家一起,协调研究事项,把控工期进度。那是一段怎样的日子啊,他们完全没有了节假日,也没有了上下班的概念,甚至不知道季节的更替,只是看到窗外的树叶绿了、又黄了。
眼见着离成功越来越近,最后一道焊接关却始终难以突破。因为载人球舱由两个半球组成,需要实现超大尺寸与厚度材料的全电子束一次性成功,同时具有高强度和高韧性,保证最为关键的“赤道缝”严丝合缝。这一障碍如果克服不了,则前功尽弃。为此,金属所独辟蹊径,提出了一些新的焊接思路,设计了两种不同的焊接方案,计划用两个球舱试制。
“接力棒”转移到负责焊接的中国船舶集团洛阳船舶材料所,又是一个全力攻关的战场。试验初期,由于种种原因,项目遭遇到重大挫折,负责研发人员坐卧不宁,寝食难安。新任所长刘艳江迅速调兵遣将,另辟蹊径,不放过一丝一毫的问题,动员全所提供支援,以巨大的勇气和担当决策拍板,确保军心不乱,斗志不减。
正是在这个时候,第一种焊接方案失败了,试焊中的载人舱球壳达不到要求,无法使用。消息传到总牵头单位702所,犹如晴天响雷,都感到震惊:因为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计划于2020年开展总装联调、出海试验,现在已是2018年底,载人球舱还无法成型,这可如何是好?总设计师叶聪十分焦急,立即启程前来观察,与前方同志商讨解决办法,寄希望于第二种方案。
洛阳材料所的技术骨干胡伟民、吕逸凡等人反复推敲技术方案,精心筹划组织实施。在预热焊需要开展数轮试验以获取必要数据、而试验用料无法及时到位的情况下,勇于创新,提出了“试块镶嵌”的方法。这是一种专业术语,意思就是对不易于握持的微小金相试样,用镶嵌方法镶成标准大小的试块,然后进行焊接、抛光等。这样既保障了研制进度,又节省了大量试验用料。
拼搏奉献,勇攀高峰,正是载人深潜精神的体现。经过近半年的潜心研究,反复试验。具体试验了多少次,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胡工他们三四个月吃住在车间里,完全没有了上下班的概念。功夫不负有心人,2019年6月17日,精心优化的第二种焊接方案终于获得了成功。随着一阵阵“嗡嗡”的电子束焊声,攻关组一次性完成“赤道缝”焊接,焊缝质量和强韧性能全面达到设计要求。 科研路上犹如怒海行船,闯过一个惊涛又会迎来另一个骇浪。
载人舱观察窗也是这次攻关的重点。它一共有6个开孔,都是球壳的重点部位,窗玻璃的厚度是球壳厚度的三倍。整个窗户是活动的、锥形的,外观感觉很大,但随着水压的增加可以往后退。这个变形还是曲面的,窗外是万米深的海水,窗里就是潜航员,来不得半点闪失。
项目组本着严谨求实、团结协作的态度,精益求精,细之又细,工程设计周到稳妥,能工巧匠精心打磨,将观察窗安装包括底座焊接等关键部位,做到材料均衡,控制精细,一举攻克了道道难关……
载人球舱建成了,能不能经受万米海水的压力呢?要知道,全海深潜水器是到世界“第四极”——马里亚纳海沟下潜。这里已知最深处为11034米,黑暗寒冷,水压达110兆帕,即人们常说的1100个大气压,被称为“黑暗禁区”。潜水器必须在陆地上经过抗压检测,达标后才能真正放到海底去,这就需要有一个“深海超高压模拟试验装置”。
又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因了载三人全海深潜水器本身就是全球唯一,那么这样的装置也无先例可循,完全需要自主创新设计建造。于是,就在各支“方面军”打响战斗的同时,研制“深海大型超高压模拟试验装置”的计划也启动了。中国船舶702所和中科院深海所是用户单位,联合在全国考察选择制造厂家。
最终确定:由四川航空工业川西机器有限责任公司负责预应力弹簧钢片缠绕,中国第二重型机械集团公司德阳制造基地负责压力桶和主副框架锻造加工。这家国企诞生于“大跃进”的1958年,具有雄厚的物质技术基础和强大的产品研发、设计与制造能力。60多年来,他们先后为冶金、矿山、能源、交通、航空航天等部门提供了上百万吨重大技术装备。许多产品填补了国内空白,替代了进口,在国民经济建设中发挥着巨大作用。
如今,他们迎来了一场硬仗。国内外现有的研制深海压力模拟技术,多采用筒体整體成型焊接的方式,俗称一体式压力桶,但对于大容积、超高压力的试验装置,难以克服应力集中的问题,技术风险和安全隐患都很高。怎么办?就像前面介绍的各个环节攻关团队一样,也是集中优势兵力,迎难而上。
“制造这个装置的目的,是为了在陆地上模拟11000米的深海环境。”大型铸锻件研究所副所长沈国劬向笔者介绍:“下潜到11000米深度,对材质和技术要求可谓严苛到了极致,使用的材料在制造过程中,误差只能控制在两微米以内,这比三分之一根头发丝还细。”
“哦,那咱们是如何解决的?”
“说来话长,最关键的一点是,我们以创新思维另辟蹊径,将粉末成型加工领域的前沿超高压技术,即预应力钢丝缠绕的框架式结构技术,引入到深海超高压模拟试验装置的研制中,打破了以往的技术瓶颈,实现了提供压力试验条件的总体目标。”
在沈所长的讲述中,如同电影闪回镜头似的,一幕幕火热的场景展现在我们眼前——
这是一个全球个头最大、工作压力最高的模拟装置,由三组操场形状的机架直立,中间包裹着一个高4.8米、内径2.8米的大圆筒,载人球壳就将放在其中试验,里面可以自动升降压。其中9类15件关键零部件,都要经过严格的冶炼、锻造、热处理、精加工等4道工序后才能完成。它将承受最大180兆帕的工作压力,满足万米深度背景下大容积、超高压力的测试需求,为全海深载人和无人潜水器的压力试验提供技术支撑。
“轰、轰、轰……”在锻压车间,通过锻压机强大的压力作用,使高性能普通的金属材料在模具内流动,细化内部晶粒,实现大型模锻件的整体精密成形。沈国劬将运行原理比喻为“压月饼”,通过液压传递能量形成压制力,并解决一次性成型问题。这些金属材料在大型设备强大的压力作用下,一一蜕变为高压模拟试验装置的“骨骼”——立柱、“脊柱”——半圆梁,还有它的“胸腔”——圆筒等等。
建成后,由位于三亚的深海科学与工程研究所现场测试。
问题又来了:从四川德阳到海南三亚相隔“千山万水”,这样一个大家伙运输十分不便,即使克服困难运来了,万一有个返修加工,再来回跑一趟全耽误在路上了。俗话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话粗理不粗。中国人有智慧。全海深项目专家组组长、中科院深海所所长堪称“学贯中西”富有远见的人,不但最早确定了技术路线,还作出了将工厂“搬”到三亚的决策:就地建一个临时车间,运来锻件加工缠绕预应力钢丝,制造安装这套装置。
说干就干,本来三亚市规定海滨景区严禁建房,尤其鹿回头山海一线,是旅游的黄金地带。但在所长一班人积极争取协调下,深明大义的三亚人破例给予了大力支持,允许建设,完工后再拆除。一时间,南海之滨摆下了热火朝天的战场。深海所项目组蒋磊具体负责对接协调。所长对他说:“这个任务交给你了!既要干好,又要安全!”
“好,请老师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完成任务。”蒋磊像大家一样,喜欢称他们的所长为老师,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
正值2017年春节期间,大家根本没有了过年的概念,一门心思地扑在这个模拟装置建设上。所里投入数百万元加紧基建,一边是临时加工车间,一边是模拟装置永久性安装地。双管齐下,同时推进。全所上下等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一天一次小总结,一周一个调度会……
与此同时,他们还派出项目组成员林觉智,赶赴德阳工厂里,现场监督配件的机加工。一次例行检查中,他发现一个加工好的重达100吨左右的工件,按图纸要求开孔是尖角面,可实际做成了圆角,询问对方。加工人认为没什么问题,打磨一下即可。
林觉智不放心,打电话报告了蒋磊组长:“这一点虽说差别不大,但会不会有问题呢?”
“啊?你拍张照片发来看看。”
等到看了照片,再对照设计图纸,蒋磊出了一身冷汗,别看只有几丝的不同,打压时就可能漏水。立即通知对方:马上返工!
曾经有一部热播的电视连续剧《激情燃烧的岁月》,时间一久,内容大都忘记了,可这个名字却深入人心。用它来形容为“奋斗者”号而奋斗的人们,十分恰当。就在这样热火朝天的日子,深海所的压力模拟工作室建好了,深海超高压力模拟装置也竣工了,下一步安装调试好即可正常使用。 越是接近成功越是最让人担心的时候。那些天里,项目负责人蒋磊干脆搬把椅子,坐在安装现场紧盯着:在保证工期前提下,千万不能出任何事故。装置大都是高达数米、重达十几吨的机件,吊装地点又面临大海,比较狭窄,人身和设备安全成了重中之重。而负责施工的安装队伍为了抢工期,有些掉以轻心。双方难免发生碰撞。
按照吊装规定,登高作业人员一定要系好安全绳。有一天,一名站在大件顶端的工人嫌麻烦,没有系绳子就上去干活。蒋磊发现了,马上指着他大喊:“下来,下来!你快下来系上安全绳!”
不料,对方的施工经理却不以为然,嫌他不懂专业:“别喊了,你不懂,这样方便,带个绳子不好干活。”
“那也不行,发生事故就晚了,下来!”
“下来上去的,太耽误工夫了。我干这行多少年了,没事!”
一个让下来,一个不服从,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别看身为科技处长的蒋磊是知识分子,此时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挡在门吊前面阻止施工。那个經理也是个火暴脾气,上来就想拉开他。两人差点动手打起来。最后还是所领导出面,让安装队伍停工整顿。虽说时间耽搁了一两天,可杜绝了安全事故隐患,利大于弊。
后来,蒋处长对笔者提起这次冲突,还是心有余悸,如果当时阻拦不住,万一发生意外,那可就影响装置安装大局了。他说自己手机24小时开机,最怕突然来电话:出事了!
如此严谨求实,这台国际领先水平的深海大型超高压模拟装置,站立在美丽多彩的中科院深海所里,为满足全海深背景下大容积、超高压力测试,提供了有力的技术支撑。
进行压力测试那天,专家组长、总设计师叶聪,结构设计师李艳青以及相关研制人员都到了现场。到底行不行呢?大家手心里都捏着一把汗。机器开动了,看着压力表一格一格地上升,直到超过了预期压力值,达到了180兆帕以上,载人舱毫无问题。
一阵海浪般的掌声响起来……
4. 从“国产化”到“国产”
后来,当“奋斗者”号成功下潜万米海底、载誉返航回到海南三亚南山港时,海试团队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欢声笑语,鲜花簇拥。各路媒体记者纷纷举着长枪短炮,分别冲到领队、总指挥、部门长和每个队员身边,开始了一场欢快而敬业的“抢新闻”大战。
其中,一位电视主持人把话筒举到钛合金载人舱项目负责人、中科院金属研究所杨锐研究员前面:“杨教授,我们听说‘奋斗者’号国产化程度很高了,请你介绍一下这方面的情况好吧!”
“好,不过应该修改一下你的说法。”经历研发全过程的杨锐自豪地说,“不是国产化,而是国产,这个‘化’字可以去掉了。”
一字之差,彰显了中国载人深潜事业艰辛而奋进的历程。是的,最初的“蛟龙”号研发,虽说是自主设计集成,但大部分零部件需要依靠进口——比如载人舱、机械手、浮力块等等,国内无论从材料还是工艺尚不能完成,个别还受到外国限制。痛定思痛,这些中国“深潜人”决心奋起直追。
历经8年,研制出了“深海勇士”号,各个团队积极攻关,自主创新,一举实现了95%的国产化。而到了全海深的“奋斗者”号,则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走在世界深潜技术的最前列,创造了同类型载人潜水器的诸多纪录:空间大、载人多、巡航时间长、科考成果多。如果说“国产化”,是为了解决进口“卡脖子”问题,那么,“国产”就是指我国科学家和工程师的首创。
除了前面章节讲述的金属所的钛合金材料研发、宝钛集团的冲压成型和洛阳船舶材料所的电子束焊接,以及川西机器公司设计制造全球唯一的“深海超高压模拟装置”之外,还有一项十分必要的特殊部件——固体浮力材料。
潜水器要浮到海面,一般有两种方式:一是消耗柴电动力,这既浪费能源,又会缩短作业半径;还有一种是无动力上浮,也就是安装固体浮力材料,使其在抛掉压载铁后轻于水的比重,返回海面。此类材料必须绝对可靠,否则会出现浮不上来的灾难性事故。
2012年5月,美国导演詹姆斯·卡梅隆乘坐“深海挑战者”号,深潜到马里亚纳海沟后,潜水器在水压作用下浮力材料竟然开裂,好不容易浮上来后,再无法使用。而我们研制的潜水器不仅绝对安全,还应满足反复深潜要求,因而需要安装上千块像砖头一样的固体浮力材料,每一块都要经过严格的测试。
简言之,固体浮力材料,是为潜水器顺利上浮提供保障的核心材料,性能直接关系到潜水器与潜航员的安全,其关键技术是既要密度低又要耐高水压。因了制备技术难度大,世界范围内只有少数发达国家掌握,而且对我国实行技术封锁。当年,我们的“蛟龙”号深受其害。
21世纪初以前,我国无法生产这种材料,只能在国际市场上采购,经过考察,选中美国一家公司生产的浮力材料球。它由硼硅酸盐原料经高科技加工而成,具有质轻、低导热、强度高、良好的化学稳定性等优点,亦称“玻璃微球”。

不料,合同签订了,货款交付了,却在进口材料时遇到了麻烦:虽然我们的载人潜水器是作为民用科研项目立项,承诺不用于军事目的、不转让第三方。但由于其应用范围的敏感性,还是引起了美国军方的猜忌,按下了停止键。经过反复交涉,作为折中和让步,美方出口审查小组答复:必须将浮力材料性能降低一个等级,才能出售给中国。
那家公司负责人找到中方,双手一摊:“没办法,我们必须服从政府的决定。”无论我们如何解释,对方只是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为了不影响安装工期,我国决定接受这一现实,但这对潜水器整体设计产生了巨大影响:等级降低就得多装材料,将意味着增加潜水器的体积和整体重量。由此,总体布置、设计图纸必须重新再来,布放回收系统的起吊能力和母船的改装,也都要另行复核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