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课文修改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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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读]语文课文被删改,何种原因让它无法以本来面目示人?
  文:张先生,今天想请您谈谈课文删改的问题。我们没有想到,《荷塘月色》这样优美的一篇文章,竟然也有删节。还有古文《口技》,也删节了。
  张:好的。《荷塘月色》不应当删,后来恢复了。《口技》那种删了不要紧,还是应该删的,暂时不会恢复。
  [小引]2009年5月以来,天涯论坛上的一篇名为“扒一扒我们以前的语文课本上被删改的文章”的帖子,引起了网民强烈的兴趣。帖子登出后,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如今已有37万的访问量和一千多人的回贴,并迅速转贴到各个网站。对于当年课文被删改,有人愤怒,有人质疑,有人理解,有人在追问。
  文:可以说,在这个帖子里面,网友们几乎把我们以前学过的课文,曾经被删改的文章,讨论了一遍。其中大家讨论最激烈的是《荷塘月色》。那我手边这个语文课本,就是1987年版的高中第一册语文课本,其中就收录了《荷塘月色》这篇文章,好像我上学的时候,学的就是这一版。朱自清描写荷花的这句话,如“刚出浴的美人”,其实在当时就被删掉了。
  张:语文教材,包括中小学所有教材,是人民教育出版社在教育部的领导下组织编写的,多少年都是这样。人教社直属教育部,是我国一流的教育出版社,有专职的教材编写队伍,有优良的传统,老社长是叶圣陶,长期主持业务工作。中小学教材是政府行为,跟一般出版物不一样,就语文来讲,选文是有特殊要求的。
  一,就是思想内容好,健康。二,语言文字典范。三,适合教学。一定要适合教学,文章很漂亮,很好,但:太深就不行,不适合学生年龄段,不适应学生认知背景;太长也不行,讲不完,犯阅读疲劳。标准就这么三条。
  [小引]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朱自清《荷塘月色》)
  文:那比如说,如“刚出浴的美人”这六个字,在我们现在看来没什么,在当时,主要是触动了哪根神经,而必须删掉呢?
  张:怎么说呢,统治阶级的思想,是统治思想。在一定时期,也叫主流意识形态。在那时,强调革命化比较厉害的时候,这个那个的,总觉得这样描写,有点小资②情调吧!
  怎么删的?删得比较早,叶老时代,即上世纪50年代删的。我们今天改革开放,好像没有什么,但当时却是个问题,“刚出浴的美人”,对学生讲这个不好,就删了。
  [小引]“遥闻深巷犬吠声,便有妇人惊觉欠伸,摇其夫语猥亵事。夫呓语,初不甚应,妇摇之不止,则二人语渐间杂,床又从中戛戛。既而儿醒,大啼。”这是清人林嗣环《口技》中的一个语段。但在入选语文课本时,因描写夫妻房事而被删去,至今未恢复。
  文:还有一些文章,可能是因为涉及一些情色、暴力,也被删节。比如说《口技》,它当中有一些情色的描写,在选入语文课本的时候,就把它删掉了。
  张:有这种情况。这里说到《口技》,还有老舍的《在烈日和暴雨下》(节选自《骆驼祥子》)呢,有关暗娼小福子的情节也删了。就是说,用现在眼光看来,说什么黄色,言重了,它不过有点儿童不宜,初中生阅读不合适,就回避一下,意思是,课上不好讲。这种情况一般就删了,并不影响语文教学。
  文:其实,随着现代网络和图书出版的发达,学生知道这些信息的渠道,可以说有很多很多。即使在语文课本里删节了,他们仍然可以通过其他的途径看这些完整版的课文。
  张:我们分两种情况,比如《荷塘月色》这种,就可以恢复,是不应该删的。但像《口技》那种,删是可以的,讲这么具体干什么呀,而学生通过别的渠道读原文,看到这个那个,他们看就是了,却用不着拿到课堂上去讲。
  文:您的观点是,认为该删。
  张:分层次,《荷塘月色》这些不应该删,《口技》那种删了不要紧,暂时不应该恢复它。那些牵扯到儿童不宜的东西,应该删。包括名著《金瓶梅》,现在都要控制在一定范围看,是吧。教授可以买到,我有一部,线装影印本,经批准拿个条子,去人民文学出版社买的。就这样,它是有控制的。这个,要分层次,要区别对待。没有区别就没有政策。
  [导读]删改名家作品曾令作者不满,历史的真相必须服从主流意识。
  文: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当你往孩子口里塞苹果的时候,当你和爱人一起散步的时候,朋友,你是否意识到,你是在幸福之中呢?”被删了。现在看来这段文字,其实十分健康,积极,没什么不妥,那么在当时,为什么也被删了呢?
  张:这个,早在上世纪50年代就删了。删的时候,我们没赶上参加,后来议论过这个事。无非感觉它软绵绵的。这段文字,排比抒情,是很不错的,但这两句话觉得软了一点,跟前面整个斗争,整个描写志愿军英雄的故事,不那么协调,有点小资情调。
  文:那就是说,这段文字的删掉,是和当时的社会大环境有关系。
  张:是这样的。现在看起来,比较幼稚,而当时社会就这么要求。新的历史时期,改革开放,就把它恢复回来了。
  文:我听说,在上世纪80年代初,您也曾经对著名作家臧克家的一篇文章进行过删改,并且还引起了他的不满。
  张:臧老的《闻一多先生的说和做》,里面有一段,讲闻一多先生晚年很用功,晚上开夜车,猛抽烟,头发都不梳,桌子上东西很乱。那是1981年吧,正宣传“五讲四美”的时候。“五讲”知道吗?讲文明——
  文:讲礼貌。
  张:对,讲礼貌,讲卫生,讲秩序,讲道德。这是“五讲”。“四美”就是,心灵美,语言美,行为美,环境美。我们就怕孩子模仿闻先生。现在讲环境美,他们如果学闻先生,桌子上很乱,叫他收拾,他讲闻先生都这样,怎么办?头发乱,也不去梳理,怎么办?后来就做了一些调整删节。当时臧老就有点意见。最后我们保留了一句,说头发有点乱,认为有这么一句就行了。总怕孩子机械模仿。所以,课文删改,跟时代背景有关,跟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有关,跟一定历史时期的人的思想观念有关。今天我们讲理念,过去讲观念,都是一个意思。
  补充一点,臧老是诗人,他描写闻先生桌子上东西凌乱,有“众物腾怨”一语,很传神,洋溢着诗意,印象极深。可现在再查课文,却没有了。鬼使神差,可能是笔下疏忽,非我意愿,真遗憾。
  [小引]司徒雷登是中国人民的朋友,是教育家,他生长在中国,受的是美国教育,他住在中国的时间,比住在美国的时间长,他就如一个中国的留学生一样,从前在北平时,也常见面。他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学者,是真正知道中国人民的要求的。李先生的血不会白流的!(闻一多《最后一次讲演》)
  1946年7月11日,民主人士李公朴被国民党特务暗杀。15日,在李公朴的追悼会上,面对特务的挑衅,闻一多拍案而起,发表了这篇著名的演讲,后人称之为《最后一次讲演》。但是这篇讲演选进语文课本时,有关司徒雷登的这段文字,却被删去了。
  文:现在我手头这本书是初中语文第四册,是1982年版的,其中倒是也标明了,选自《闻一多全集(三)》,有删节。
  张:当时毛主席有《别了,司徒雷登》的文章,大家都知道的,是吧,那个就是批判司徒雷登的,批判民主个人主义者的,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批判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教材不能和毛主席唱反调。当时在编辑室,普遍的,知识分子的思想也是这个思想。跟主流思想不合拍的文字,今天要恢复起来很难。
  文:那可以说,其实这篇文章,对于司徒雷登描述的删节,直接决定了我们那一代人,都没有真正地了解司徒雷登,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小引]1949年8月8日,毛泽东发表了《别了,司徒雷登》一文,从此,司徒雷登这个名字在中国大陆学生的眼里,成了美国资本主义灰溜溜的形象代表。但是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司徒雷登,作为燕京大学的创始人,日本侵华战争中顽强的抵抗者,以及联合政府的积极促成者,此前,他还被称为“中共人士的老朋友”。
  文:语文应该承担教书育人的责任,前面我们聊的删改,还可以理解。那么这个删改,它似乎已经超过了教书育人的责任,而是有另外一种考虑。
  张:这是毛主席的话,一句顶一万句啊!当时就是这个状态,多少年都这样。对毛主席的文章,我们课本是不能唱对台戏的,绝对不能,谁都承担不了这个责任。
  文:就是说,语文教学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和主流的意识形态有冲突,不合拍的一定要删除。
  张:当然了!就是这个意思。这是我们过去的理解,现在仍然是这样,但过去绷得很紧,以阶级斗争为纲,现在强调对人的关怀③,理解就比较宽广了,宽松了,是吧。
  [导读]语文课本的删改也有潜规则。供上神坛的鲁迅文章,为何隐晦难懂?
  文:我们在做这期节目的时候,也去人教社进行了一些调查。我们看到以前那些课本,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说,可能很多文章都可以改,但有一类文章是绝对不能改的,这就是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文章。
  张:是的,它是有潜规则的。就是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文章不改,鲁迅的不改。鲁迅的文章,为什么也不能动呢?大家都明白,鲁迅呢,“文革”前一直当作神,仅次于毛主席。毛泽东是神,他也是神。
  神怎么能动呢?不能动神的文章啊!事实上,鲁迅的文章也的确好,应该承认,是吧,有些人把他贬得很低,是不对的。但鲁迅呢,他生活的时代,跟我们现在不一样,距离比较远,作品自然难懂一些。原因是,语言有一定的距离,这是一点;另外鲁迅生活在那个时代,他写文章,也要隐讳一下,要保护自己。就这么个状态。
  教学时,对《记念刘和珍君》中的“记”字,不要说它错了,不要简单地说它错。
  文:那这个字到底是不是错了?
  张:现在呢,有两派,我听到两三种意见。有人说它错了,应该是绞丝旁那个“纪”。有人说,非也,这个是日本的词汇,鲁迅曾留学日本,经常喜欢使用日本词汇。我不懂日文,他们就这么说,有鼻子有眼。我不同意这些观点。说它错了,应该用绞丝旁,就是我们现在习惯用纪念的“纪”。我以为,《记念刘和珍君》的“记”字,是鲁迅的创造而非错字。
  我们习惯用纪念的“纪”字,指的是过了一段较长的时间,举行某种活动,来怀念过去的人和事。可是“三·一八”惨案那个事件,发生才两个星期,挨得很近,鲁迅就写文章了,有记事怀人的意思,就是既记叙当下这件事,又怀念刘和珍等人。就用上了 “记念”④这个词,完全是有意为之,不要理解为鲁迅错了。
  想想,鲁迅呢,个头这么大,会写错字错得这样离谱吗?不会的。
  [小引]这是1951年高中语文课本第一册的目录。其中第一篇文章是毛泽东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次全体会议的开幕词》。此后,语文课本里收录领导人的文章,似乎已成为了一个默许的传统。
  文:我听说您自己也参与收录过江泽民的那篇文章,就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继承和发扬爱国主义传统》。为什么国家领导人的文章,都要出现在语文课本当中呢?
  张:这是潜规则。比如前几年上面传下话来,三代领导人的文章要上,不能下。江泽民的文章,就是在北大的讲话,北大百周年会上讲的,那篇文章还可以,选进来了。就是这样,潜规则,无道理可讲的。
  文:那说法是,历届领导人的文章,我们有一个传统,都要放到语文课本里面,至少一篇,是吗?
  张:毛主席的最多,诗文数量都很多。过去,周总理的,刘少奇、邓小平的文章也选进教材。陈毅的诗也选,陆定一的文章也选。陈老总的诗反映很好。
  文:朱德有一篇文章也选了。
  张:是的,是《回忆我的母亲》。
  文:但我好像记得原来的名字叫《母亲的回忆》。
  张:原是《母亲的回忆》,而《母亲的回忆》容易产生歧义,是母亲本人回忆呢,还是回忆我的母亲呢?但朱老总的文章不能随便改,后来请示上面,就是请示现在的文献研究室,坊间通俗地叫它经典办。
  全称就叫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还成立了中央文献出版社呢,专门出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文集,在那里研究,在那里定稿出版。地址在毛家湾,我去过一趟。我们建议改一下,他们就改过来了,改为《回忆我的母亲》,这就通俗,好懂,明明白白了。
  [导读]爱情单元的编选,是否预示着语文从此解禁?课本的编写将何去何从。
  文:对这个问题,张先生您怎么看?
  张:要实事求是,不能跟风,不能媚俗。
  [小引]2004年,上海市初三的学生突然发现,在他们的语文课本上,多了一个爱情单元,其中收录了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的节选。2005年,金庸的《天龙八部》和王度庐的《卧虎藏龙》被节选入高中语文课本。
  张:这轮课程教材改革,有些问题我是不大同意的。编教材,要划分单元,但要看用什么把课文组织串联起来。现在叫作专题单元,又叫人文单元。什么呢,就是以思想内容组织单元,所以才有生命单元、爱情单元之类。但我以为不能重在传授爱情知识,教学生如何懂得恋爱,不应当这样。思想教育还有别的课程,还有政治课,还有别的课。语文课就要教语文,学语文。我主张组织单元教学,要用语文能力、语文知识作经线,把教学内容串联起来,而不是用什么思想内容串联起来。否则,削弱了语文能力训练即读写听说训练,淡化了语文知识传授,语文教学会出大偏差的。
  文:那在您看来,语文的本质是什么?
  张:语文的本质,就是工具。
  文:本质是工具性,是吧!
  张:是的,工具性,是交际的工具,思维的工具。人文性是渗透其中的,不是主导。离开这个工具性,语文就没有用了。所以说语文的本质是工具性。举个例子。你说:“今天下了一场大雨。”这是记叙吧。说:“今天下了一场倾盆大雨。”这就有点描写了。说:“今天的这场大雨下得特别好,久旱遇到甘霖了。”
  文:议论。
  张:是议论,是议论表达方式。说“今天下的这场雨有多少多少厘米”,有点数据,就是说明了。
  文:没错。
  张:如果“啊”两句,不就是抒情了吗?
  不要小看这些能力和知识。学生掌握了记叙、说明、议论、描写、抒情这五种表达方式,又能综合加以运用,将来就能够写作不同文体的文章。这是受用不尽的啊!
  文:可有些人认为,要教书育人。你教学生一些比较实用的技能固然是好,但是它还应承担育人的责任。
  张:这是个误区。我今天可以放开讲讲,发表我的意见。所谓教书育人,不是个并列关系。老是批评说,你只管教书,不管育人,不对头呀!试问,不教书如何育人?有专门育人的语文课吗?其实,它是不能脱节的,应该是个递进关系,即“教书而育人”,用文化科学去哺育学生。我们语文课就应该学语文,但是必然牵涉到思想内容,学生也必然受到熏陶感染。总之,教书和育人是浑然一体的,二者是一码事,不是两码事。
  [小引]“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句话曾经在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大陆广为流传。如今的语文,因为不好得分,在考试中却被视为很不讨巧的角色。而作文,更是让许多学生无力下笔,头疼不已。
  张:就作文教学来说,我们请教过吕叔湘先生。他说这样吧,两个字:清、通。就是内容清楚,语言文字通顺。看起来标准不高,做到也不容易。叶圣陶常讲,要告诉孩子,怎么想就怎么写。张志公⑤讲过,写好一个假条,就是一次作文练习。我认为,三位老前辈说得对。教学生作文,强调得很繁复很玄乎不行,弄得孩子都不敢写了。老舍也讲过,写文章,不要一坐下来,就申明我要写文章了,端起架子,反而写不好。其实,学习作文并不难,有什么需要,想到什么,看到什么,写下来,这不就是文章了吗?就这个样子,就这么写下去,就能学好。好的文章,正是平实自然的,不装腔作势的。
  最后,我期待语文教学:一,不要太政治化了,应当学语文;第二呢,不要贪心,不要贪多,不要什么都强加给语文课。
  [小引]语文,这个我们十分熟悉的名词,一直以来,都被赋予了太多的价值和意义。惟独,它作为一门语言文字课的基本功能却被人们一再忽略。
  语文教育改革,需要统一认识,需要总结经验教训,看来更需要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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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①本文系根据作者接受香港《阳光评论》采访的录音整理而成。多谢《阳光评论》记者文菲、编导杨敏的支持和帮助。文中“文”指文菲,“张”指人民教育出版社编审张厚感。
  ②小资即小资产阶级,被认为属于资产阶级范畴。
  ③当局施政中常用“以人为本”一语。西语有humanism一词,哲学界译作人本主义,社会学界译作人道主义,文学界译作人文主义。
  ④《现代汉语词典》注明纪念、记念相通。社会上流行用“纪念”而不用“记念”,是一种习惯。
  ⑤叶圣陶、吕叔湘、张志公,语文界尊之为三老,光照后学。
  
  后 记
  课文选材有标准,课文修改也有原则。一般是,多就少改,能不改的就不改。只改内容不妥的,语言不规范的,以及表达不得当的。要注意不损伤作品的风格。有条件时,请作者本人改,或改后让作者审定。其间,得到多数作者的支持,也有少数微词者。作为编者,认真听取就是了。
  郭沫若的《天上的街市》,这首诗,原题中的市街改为街市,改后请郭老审定,他欣然同意。华罗庚的《统筹方法》,是编者根据他的《统筹方法平话及补充》节录、改写而成,送华老看,很快退回,批语曰:“没意见。我的文章选入课本,受宠若惊。”柯岩的《周总理,你在哪里》,诗的第二节末,原是“革命征途千万里,他步步紧跟毛主席!”编者觉得“紧跟”句不好,建议她修改,于是改为“他大步向前不停息……”再说臧克家的《闻一多先生的说和做》吧,原文说,闻先生是学者,诗人,思想家。编者面陈臧老,认为“思想家”不妥,建议还是采用 “民主战士”的提法为好,他当即表示同意。至于标题的“做”字,原为“作”,编者顺手改了没商量。闻一多的《最后一次讲演》,其全集为“最后一次的讲演”,编者觉得“的”字别扭,也是顺手去掉,对谁都没讲。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是传统课文,其中的主题词最出名:“谁是最可爱的人?我们的部队,我们的战士。”部队是人,或人是部队,搭配似乎不当,但如果去掉“我们的部队”,节奏、文气却受影响。作罢,不动了。田间的《假如我们不去战斗》:假如我们不去战斗/敌人用刺刀杀死了我们∥还要用手指着我们的骨头说/看/这是奴隶∥编者觉得“指着骨头”不尽合情理,认为“骨头”改为“脑袋”更凸现轻蔑和侮辱,更合乎表达习惯。但议论了半天,还是以为不改为妥。因为田间的墙头诗,深入抗日民心,家喻户晓,被闻一多誉为“时代的鼓手”,已然成为现代经典。不改,正是体现了能不改的就不改的原则。就语言文字方面来说,吴晗的《谈骨气》、峻青的《海滨仲夏夜》改得很多,杨朔的《荔枝蜜》、秦似的《幼林》也改不少,而黄传惕的《故宫博物院》和冯牧的《澜沧江边的蝴蝶会》,不但文字加工很多,并且大量压缩了篇幅。等等诸多情事,不过冰山之一角。
  自然,修改课文,编者是持谨慎态度的。有一次,有个年轻编辑不知深浅,将冰心的《小橘灯》改了四五十处,编辑室主任把他叫来,连连说,需要改这么多吗?不要改掉作家的风格啊!于是,主任亲手把它们一一恢复起来。还有一次,初中一篇课文,其中有一段景物描写,摹拟水流声哗哗响,作品一连用了六七个哗字。编者以为多了,去掉了一二。作者不高兴了,一再坚持,己见不易:“哗—哗哗—哗哗哗—哗——”编者只好尊重他的风格,却不禁为之莞尔而笑。
  1980年代,报刊上有若干文章批评课文被删改,认为破坏了作品的风格,有些话说得很难听。编辑室认为有不实之词,拟写文章解释、反驳。叶圣陶先生认为不可,应虚心听取意见为是。他建议选摘一些正面来信,说明作家如何支持教材编写,如何肯定对课文的适当调整修改。因为作家不是专门为语文教材写文章的,虽然选入的都是好作品,但难免有不适合教材要求的地方。此组材料加按语发表之后,受到各方的好评。我们也深受教育,觉得还是一代师表叶老高明。想来后怕,差点儿走出一步险棋,跟作家较真,——作家可是得罪不起的啊!
  而今,《阳光评论》做节目,名之为《装在“套子”里的语文课本》,借用俄国契诃夫的小说《装在套子里的人》(又译《套中人》)中的别里科夫形象,设题,说事,够调侃的了!知识分子别里科夫,保守、因循、胆小,诸多禁忌,把自己装在“套子”里。语文课本也是如此保守吗?不全是这样吧,可又有这么一点儿。这里得分两面说,既有主观原因也有客观原因。一方面,编辑思想上有惰性,比如,《谁是最可爱的人》的删改,上个世纪80年代初就恢复了,而《荷塘月色》中的“刚出浴的美人”,拖到90年代初才恢复。另一方面,语文教材又常常与政治情势捆绑在一起,让编者左右为难。想当年,华国锋有一篇《贵在鼓劲》,曾经选入初中语文课本,当他下台的时候,这篇课文如何处理,编辑们却紧张、慌乱了一阵,生怕挨板子。又如,高中课本曾经选过王蒙的《费厄泼赖应当实行》,作者接过鲁迅“费厄泼赖应当缓行”的话题,反其意而用之,批判“四人帮”的专制主义,提倡宽容待人。但在上世纪90年代初,却被认为是取消意识形态的阶级斗争,要求清除其影响。然则,编者之所以怕井绳,谨慎从事,是可以理解的吧?总之,碍于种种因素,语文教材难免思想滞后,不能跑到社会生活的前沿,只有社会上学术界取得共识的东西才能进课本,这也是潜规则,其奈它何?
  2010年8月
  [作者通联:人民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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