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来了“第一书记”(中篇小说)

来源 :北京文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hongtu200909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1


  二杆子活了半辈子,早上起床时间第一次早过了村里那只瘸了腿的老黄狗。用关小仙的话说,这是母猪上了树,真要稀奇死个人哩!
  雨水节令过后,地气升为云,天气降为雨,早霜断了,晨露初生。湿漉漉的山里清晨,随着东方一点一点破晓,淡淡的晨雾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晨雾中的二杆子,走得摇摇晃晃,一件少了一颗纽扣的黄军装大敞着,露着里面的蓝秋衣,脚上穿着一双满是泥垢的运动鞋,没有系上的鞋带胡乱地塞在鞋子里,他匆匆穿过刘家小胡同,来到关小仙儿家的门外。
  隔着过肩高的厕所围墙,二杆子收住了脚步,他放开嗓子故意干咳了几声后,侧耳细听。厕所内立即传出几声干咳予以回应,意思是告诉他里面有人,这是枣庄村人都晓得的规矩。枣庄村的厕所是不分男女的,有需用者,在入厕前都会先干咳几声,若是里面传出同样的干咳,来人会离开或静等,若是没有回应即可放心去用。
  其实,二杆子并没有要上厕所的意思,他发出的几声干咳只是试探,他想探探此时的关小仙儿会不会在厕所里。
  得到确切的回应后,二杆子索性又亮开嗓门发出几声干咳,脚故意蹭着地,制造出走道的响动。厕所内的关小仙儿正吭哧吭哧到了兴头上,听到外面的动静又有点急。她没有再干咳,直接说了话:“叔,您老稍等等吧,俺这几天上了火,蹲得不是太利落。”
  二杆子听了,不觉失声笑了起来,边笑边说:“好你个小仙儿,大清早占着茅坑不肯出,喊谁叔呢,喊得怪是亲热哩。”
  “哎哟,是二杆子,你个死货。”关小仙儿听到说话声后,才知厕所外是二杆子。刚才那几声咳嗽,关小仙儿误认为是村里的老支书刘汉星,因为刘汉星家和她家住的是前后院,有时刘汉星也会用她家的厕所。再说她根本想不到二杆子这个懒货会起这样早,这很不正常啊。关小仙想着,就说道:“今天的太阳莫非要从西边出来了,你能起这样早,这可是老母猪上了树,稀奇死个人哩!”
  “小仙儿,我不是来给你斗嘴的,你听说了吗,昨晚村里来了一个啥书记,你说这原本就有刘汉星当着支书,好好的,咋又派来一个书记呢,这是啥情况啊?”二杆子说。
  “咸吃萝卜淡操心,就因为村里来了一个官,整得你起了个大早,莫非来的是你爹,还是你爷,你要跟着沾大光不成!”关小仙蹲在厕所内连笑带说,声音高得吓人。
  “我的祖奶奶,你就不能小点儿声,撒尿也没有听见你有这样欢过啊。”二杆子道。
  “滚!”关小仙喝道。
  “生啥气啊,我现在可没有闲心和你逗,要真想咋的,也不会老老实实站在茅墙外和你说话,早溜进去了。”二杆子说着,这货竟然晃晃悠悠走了。
  “真是稀奇!”关小仙提起裤子,边出厕所边系裤袋,两眼望着二杆子远去的背影,她感觉这货一夜之间成了个谜。
  关小仙儿看不懂二杆子也属正常,二杆子破天荒起了个大早,他关心的并不是村里来了官,他担心的是自己。他担心自己在村里享受了多年的国家低保会被这位新来的官取消,这种隐隐的担心让他一夜未曾睡好。
  二杆子原名叫毛蛋,他的父亲原本经营着一辆大车,在外拉煤炭跑运输,母亲跟车帮忙。就在他上高中那年,一场车祸,父母双亡,成了孤儿,跟着年迈的奶奶生活。原本学习很不赖的他,此后一落千丈,不仅没有考上大学,而且因为参与打架,坐了三个月的牢,从此得名“二杆子”。二杆子的奶奶死后,他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了任何亲人,一个人晃里晃荡,没啥正经营生,三十大几的人了也没有讨得个媳妇,村里的人既可怜他又怕他,也很少有人去招惹他,生怕惹了这货招来麻烦,这货一人吃饱全家不饥,可以晃荡耍赖皮,大家可奉陪不起,上有老下有小需要居家过日子。老支书刘汉星出于照顾,让他享受了国家低保,这在村里也说得过去,因为按条件,二杆子这个单身汉,没啥经济来源,生活拮据,自然该享受低保,就如在矿难中死去丈夫的小寡妇关小仙儿。
  享受了多年国家低保的二杆子,早已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反正是国家给的,碍谁啥事。就在昨天傍晚,情况发生了变化。老支书刘汉星领着一个陌生男人莫名走进了他家。当时,二杆子正在掰一棵变了质的烂白菜,他惊讶地望着刘汉星,不明他们的来意。刘汉星就给二杆子介绍说,这是咱村新来的第一书记张书记,是來看望你这个困难户的。
  听了村支书刘汉星的介绍后,二杆子急忙放下手里的白菜伸出手想和第一书记握,看到满手的烂泥,又缩回去在衣服上擦了擦,才和这新来的第一书记握了一下手。
  第一书记名叫张金科,满脸微笑,露着一口晃人的白牙。他先是在二杆子家转,从外屋到里屋,刘汉星就跟在他身后转,边转边介绍说,这是村里的低保户,单身汉,没啥经济收入,恓惶得很,他住的是父母留下的老屋,年久失修,是村里的危房户。第一书记张金科不住地点着头。傍晚时分,屋内显得远比屋外阴暗。走进里屋,张金科看到,阴暗的房间内,土墙就像患了白癜风,黑一块白一块。地上放着一张床,床上胡乱堆放着好几条被子,脏兮兮的就如堆放着一床的烂棉絮。二杆子跟在第一书记张金科和老支书刘汉星的身后,他看到第一书记张金科伸手提了提堆放在床上的破棉被,就赶忙说,领导,俺感谢党,感谢政府,这被子都是政府发的,一年一条,足够用了。张金科没有吭声,他看到床边放着一个废弃了的大水缸,就伸手掀开了水缸的盖子,借着微光,他看到这水缸里竟然堆放着一缸的脏衣服,有棉衣有单衣,散发着浓烈的霉味和腥臭气。跟在身后的二杆子又忙着解释说,这些衣服也是政府发的,感谢党,感谢政府!
  第一书记张金科转了一圈,详细看了个遍,才回到外屋。他坐在一个小矮凳子上,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借着微光,开始问二杆子的家庭情况,问得十分详细。
  最后,他问二杆子:“你今年多大了?”
  二杆子回答:“38岁了。”
  “身体没啥毛病吧?”
  “没有,俺不吃药不打针,能吃能睡,不给政府添麻烦。”
  “好一个不给政府添麻烦,既然你四肢健全,年当力壮,为什么不靠自己的双手去勤劳致富,却依赖着国家的低保过日子呢?你不感觉这样很不好吗?”张金科说这话的时候,用眼睛盯着二杆子,二杆子感觉这新来的官,两只眼睛就好像两支箭,嗖嗖地射向他,身子不由得微微后倾,双脚也下意识向一边挪了挪。   二杆子其实并没有明白第一书记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直到他送刘汉星和第一书记出门后,才隐约听到,第一书记张金科对刘汉星说,要马上对村子里类似毛蛋这样的低保户作个详细的统计,像这样的人就不应该享受国家低保,低保是干什么用的?是救济贫困户,不是用来养懒汉。也正是这隐约听来的几句话,让二杆子一夜都没有睡好。
  “他姥姥的,敢取消老子的低保,老子就给他拼了!”二杆子急慌慌地一路走一路骂。

2


  薄雾散去,红日东升,金色的光芒穿过树梢,唤醒了袅袅炊烟,枣庄村里的烟囱就开始忙碌了,像一个个老烟斗,为村庄的早晨带来了生机与活力。
  二杆子迎面碰到了匆匆前行的关伟东。关伟东市林校毕业后,在外打了几年工,回村后,留在村委会帮忙,前年还入了党,去年村里换届,他又选进了村支委。大家在背后议论说,关伟东是老支书刘汉星培养的接班人,是未来的村支书。
  “哟,这一大早碰到你,真是大闺女上轿头一遭啊。”关伟东笑道。
  哈哈哈。二杆子赔着笑,接着他问道:“我说未来的关支书,您忙啥呢?”
  “少给我贫嘴,忙啥,忙统计呗。”关伟东说着,停顿了一下,他盯着二杆子说,“毛蛋,你作好准备吧,新来的张书记可能要取消你的低保,这是昨晚连夜开会决定的。”
  “啥,取消我的低保,他敢!老子享受的是国家低保,是国家发的,又不是他家的,他算哪根葱。”二杆子说这话时,双眉上扬,眼睛瞪得像两只小灯笼。
  “这可是第一书记作的决定,我是提前告诉你一声。”关伟东说完,没有再听二杆子说些什么,匆匆而去。
  看来这隐隐的担心果真要变成现实,二杆子感觉憋气,十分憋气,他干咳了一声,向外抛出一口浓痰,转身拐进了老支书刘汉星的家。
  刘汉星一辈子有个习惯,从来不抽纸烟,一支半尺长的铜烟杆用了几十年。每天早上,他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坐在自家堂屋的凳子上抽旱烟,只抽五袋烟,从来不多,也从来不少。五袋烟过后,他才会起身,走出家门去上茅房。
  刘汉星坐在凳子上刚抽到第二袋烟的时候,二杆子走了进来。刘汉星没有说话,鼻子里喷着雾,对他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随便坐。
  “叔,这新来的第一书记算哪根葱,您老不是当着村支书好好的么,上面为啥要派这样一个卖嘴货来咱村瞎掺和?”二杆子没有坐,他在地上踱着步,一晃一晃的,怒气冲冲道。
  “咋说话呢,新来的是张书记,是上级派来咱村搞脱贫的第一书记,咋是卖嘴货呢。”刘汉星说着,鼻子和嘴同时喷出一团浓烈的烟雾,烟雾升腾,整个人只见身躯不见脸。
  “就是个卖嘴货,算了,算[求]了,不说是啥货吧。”二杆子摆了摆手接着说,“叔,别的俺不管,俺只想问问,取消俺低保的事是真还是假,是您老的意思,还是那个卖嘴货的意思?”二杆子说着,他一屁股坐在刘汉星对面的凳子上,眼睛穿过弥漫的烟雾,去搜寻那张遮挡住的脸。
  刘汉星从烟雾中,微微抬起头,隔着飘荡的烟雾,他瞟了一下坐在面前的二杆子,眼里好像喷着两团火。他说道:“谁告诉你要取消了,这只是一个提议,还没有最终定下来,你瞎乱啥,瞎乱啥!”
  “我就说嘛,这是咱村,是咱村!您老才是真正的领导,那个新来的啥书记,他算哪根葱,只要有您老做主,俺就啥也不怕。如果那个卖嘴货真敢给俺取消低保,俺就给他过过招,让他知道知道俺毛蛋的厉害。”二杆子说着,手握成了拳头,在空中晃了晃。
  刘汉星听了,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旱烟,不知是听了二杆子的话受用,还是烟抽到了舒坦处,他鼻子喷着浓雾,哼了一声说:“你敢胡来,别说还没有最终决定,就是决定取消了,你也得给我老老实实地服从。”
  “服从?叔,在咱村您老说啥我可以听,让我服从他,除非让他成为我的亲儿子,我成了他的亲爹。”二杆子说着,遂起身气呼呼走了。
  老支书刘汉星望着一晃一晃远去的二杆子,他继续抽他的烟,烟幕中的一张脸不惊不喜,就好像刚才啥事也未曾发生过。
  走出老支书刘汉星的家,二杆子觉得自己必须采取行动,必须给这个新来的干部点颜色看看,否则他就不会明白自己的厉害。
  “你这死货,大早上鬼鬼祟祟的,是不是怀里掖着个天大的好处舍不得告诉你姐我哩!”
  二杆子低着头,满腹的心事,只顾脚步匆匆,他刚转到屋后,冷不丁一句话,吓了他一跳,他立即收住脚步,抬头见是关小仙儿。
  “你干甚?干甚?真是奇了怪了,一早上,你不是蹲在厕所里,就是躲在人家屋子后,你到底要干甚?”二杆子道。
  “干甚?等你啊!”关小仙儿看到二杆子急得瞪眼,她却不急,一脸媚笑不说,还用一双勾人的眼睛盯着他。
  “等我!”
  “是啊,就是等你!”
  “等我干甚?”
  “等你是觉得你有事瞒着姐。老话儿说,无利不起早。你大早上能稀奇地不睡懒觉,肯定藏着个啥天大的好处,说說,到底是啥?”关小仙儿道。
  其实,关小仙儿说得没错,她确实是在等他。从厕所进屋后,这个小寡妇就一直在想二杆子这货破天荒起了个早,原因是啥。可她越想越觉得蹊跷,总之,直觉告诉她,这里面肯定有好处,既然有好处,就不能让这货独吞,就该分她一些。关小仙儿想着,就出了门,他暗中盯着二杆子,先是看到他和关伟东碰了面,接着又进了老支书家,这更让她坚信自己的感觉,这个大好处肯定是国家给的,既然是国家给他,同样是村里吃低保的贫困户,二杆子这货能捞到,她关小仙儿更应该分得,所以他想拦住二杆子问个究竟。
  “你说说姐平时对你咋样?”关小仙儿问这话的时候,娃娃脸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会吃人。
  “啥意思?”
  “啥意思你别管,你就先说说姐对你咋样。”
  “不咋样。”
  “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姐给你洗过衣裳没有?”   “洗过。”
  “姐给你吃过饭没有?”
  “吃过。”二杆子回完后,接着道:“你说的这些都不重要,你要是真对我好,为啥不想想我到底需要啥?”
  “啥?”关小仙儿问。
  关小仙儿比二杆子大3岁,不过凭外相看上去,她远比二杆子要小很多。这个个子不高的女人,皮肤白皙不说,从小就是个婴儿肥,如今36岁的她,依然如此,就好像“婴儿肥”这3个字专为她创造的一样,她的这种婴儿肥才是真正的婴儿肥。村里的女人们背后很是羡慕,经常议论说,同样是顶着火辣辣的日头上地,大家都晒得黑不溜秋的,这关小仙儿就是晒不黑,白皙的身子就像一个发酵的馒头,手指一弹保证出水,尤其是那张娃娃脸,红里透白,一对天真无邪、好像总也沾染不到尘世烟火的大眼睛,盯着你看时就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有女人说,如果让关小仙儿背上一个双肩包,穿上校服,混进中学生的堆里肯定找不出了。是啊,莫非这关小仙儿真是仙儿不是凡人,为啥越活越年轻了呢。大家感叹归感叹,依然挡不住她是两个孩子母亲的这个现实。四年前她的丈夫霍新普矿难去世后,她没有离开霍家再嫁,公公婆婆对她不算赖,她也就没打算离开。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但公正地评价,关小仙儿还真没有。别看这个看似大大咧咧、永远长不大的小女人,刚嫁到霍家,因为争晒场,敢当众脱掉上衣和男人干架,不过村里人都说她比猴精,原名叫关晓仙的她,被大家喊成了关小仙儿。在对待男人的度上,关小仙儿拿捏得很好。在村里,二杆子这货无数次想从她身上捞点便宜,她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嘴上可以没边没沿地跑马,但身子总不会给二杆子有任何的可乘之机。
  “你就装吧,真不懂吗,我看你就是一张好嘴,骗别人可以,哄俺没门儿。俺告诉你,确实有个大好处,不过是啥就不告诉你,除非你让俺妥妥地睡一回。”二杆子说完,他没有再理关小仙儿,一阵风似的走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死货,你给我站住,给我站住……”关小仙儿望着二杆子的背影喊。
  二杆子头都不回,他心里想,你这个爱讨便宜的小娘儿们,这次也让你心急一回。
  其实,关小仙儿这个看似没心没肺的小女人也很不易,算上嫁给矿难死去的霍新普,她已经结过两次婚。在关小仙儿16岁那年,就嫁给了李家沟村的李没成,起因是李没成的爹和关小仙儿的爹一起在城里打过两年工。有一年,关小仙儿家两条腿伸进了一只裤筒里,蹬打不开了,关家就向李家借了3000块钱,后来一直没有还,关小仙儿的爹就想着把女儿嫁给李家的李没成,这也不是当爹的狠心想用女儿去抵债,关键是李没成老实本分,是个蒙头干活的好后生,可关小仙儿死活不同意,为此父女俩多次激烈争吵,关小仙儿又哭又闹。
  哭归哭,闹归闹,丝毫也没有影响到大人之间的正常交涉,在中间人的协调之下,李家答应只要关家把闺女嫁过来,除借的3000块钱不用还了,另外再给关家一万块钱彩礼钱。最初关家不是很满意,关小仙儿的爹说,人家嫁闺女彩礼都两万八千八,图吉利,你这一万块实在经不起别人打听。最后李家又作出了些让步,答应再给关家捉6只小猪娃子。
  猪娃子进了关家的圈,彩礼到了关小仙儿爹的兜里,日期一定,几桌酒席一摆,17岁的关小仙儿就出嫁了。不过,過门后,小两口不到三天就闹起了别扭。关小仙儿一路抹着泪跑回了娘家,憨实的李没成尾随着关小仙儿就找到关家,他不是去领媳妇,而是想赶回那6只猪,要回那一万块的彩礼钱。
  女婿上门来,不领媳妇,要彩礼。关小仙儿她爹急了说:“你这到底是咋的了?”
  李没成说:“俺当小辈的,说出来也不怕您老笑话,这样的媳妇俺要不起。”
  关小仙儿爹问:“到底是咋的了?你说啊!”
  李没成低着头小声说:“都三宿了,三宿了。”他伸出三根手指头,黑乎乎的手在阳光下跳跃了一下,接着才低头说:“都三宿了,她总是把裤腰带系成一个死疙瘩,死活都不脱裤!”
  关小仙儿的爹听了,忍不住笑了,不过马上又收住了,笑得不彻底,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了几下。他对女婿说:“真是个没有出息的货,你是个男人还不会这个?”说完,他头都没有回,离开家,扛着一个锄头上地去了。
  李没成听了老丈人的话似乎明白了点啥。当天,关小仙儿就在她娘的劝说下,吃了一顿饭后,跟着李没成回去了。据说关小仙儿回去那天晚上,17岁的她呼天抢地闹了一整夜。裤带被李没成剪断了,裤也剪烂了。李没成压在关小仙儿身上折腾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折腾他都在大呼小叫地喊着同一句话:“操你奶奶的,老子娶你用了6只猪娃子,花了一万块钱,你以为老子是在弄你呢,老子弄的是6只猪娃子,一万块钱!”
  关小仙儿和李没成过了不到半年,就死活不过了,她爹不同意,她就跑到县里的法院去告状,她跪在法院的大门口不走,整整跪了一天一夜。最后,县法院终于出面,关小仙儿离婚了。离婚后,关小仙儿没有回娘家,直接到山东打了7年工。在山东,人生地不熟的,和她同村一起打工的霍新普成了她唯一的亲人。霍新普对她也很是照顾,异地他乡,两个人相互照应着,越来越热火,就好上了。他们瞒着家,在外同居了三年,直到女儿出生后,才回枣庄完的婚。

3


  中午,第一书记张金科吃完饭,走进自己在村委的办公室。他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封写给他的信,打开后,发现信封里装着一包灭鼠药,还有一张只有几行字的小纸条。
  张金科展开小纸条,写的内容是警告他做事不要太绝,否则这灭鼠药就会放进他喝水的杯子里,让他站着来,躺着回。
  张金科望着灭鼠药,再看看自己的水杯,去吃饭前他刚刚喝过水,盖子还放在一边。他的脸色瞬间煞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想不到,自己刚到枣庄还不足一个月,就得罪了人,看来这个不足300口人,连续多年在市、县“上榜”的文明村、和谐村,原来还这样的复杂。当然,这种恐惧来得迅速消失得也迅速,他很快就起身,走出办公室,询问外面的人,问他们是否看到有什么人进过他的办公室,被问者都摇头,说不曾见过。   张金科重新回到办公室后,他盯着灭鼠药看了一会儿,决定不去声张,悄悄将鼠药和纸条放入信封,锁进了抽屉里。曾经在县信访局当过一把手的他,和无数的上访群众打过交道,几年里直面矛盾的最前沿,各种各样的场面他见多了,这样的小威胁对他来说,起不了多大作用。不过,这包老鼠药,也让他不得不去重新审视这个他将要在此工作最少两年的小山村。是什么人对他有如此深仇大恨呢?张金科在地上来回踱着步,他实在是想不出来,甚至脑海里连个怀疑的对象也不曾有。
  张金科大学毕业后,考进了清河县政府,他从县政府办公室写材料开始,16年的摸爬滚打,从县政府办公室的小科员到副主任、县信访局局长、副县长、市发改委副主任。年初,市里选派驻村“第一书记”时,他绝没有想到自己会入选,最初听说名单中有他的名字时,他极为怀疑,心想自己作为城郊出生长大的孩子,虽说城郊也是农村,但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农村,自己又不曾有农村工作经历,这差事肯定落不到他头上。不过他确实被选中了。他的大学同学吴新华在市委组织部干部科当科长,吴新华打电话给张金科,让他请客。張金科一头雾水说,我请啥客啊,难不成是老同学要提拔我?电话里,吴新华笑着说,你是市委书记眼里的红人,我还想着托你在书记面前美言几句,咱也好进进步呢。张金科说,你这组工干部,怎么也能说出这样不严肃的话。吴新华笑了,他这才道出缘由。让张金科没有想到的是,他真被选为“驻村第一书记”。吴新华说,这次选派“第一书记”,市委王书记非常重视,入选者由组织部几次提供名单,王书记一个名字一个名字遴选出来的,坚持的原则就是选派最优秀、最得力、最能干的干部,到最贫困、最艰难、群众最需要的乡村担任驻村“第一书记”。
  挂掉老同学的电话,张金科虽说感到有点意外,但想想这是市委王书记的“钦点”,至少说明自己在王书记的眼里还是优秀的、是得力的,也是能干的干部。
  临行前,市委书记王东海又专门召集他们这些第一书记们训了话。书记的意思很明确,态度也很坚定,就是积极响应党中央的号召,打一场脱贫攻坚战,全面达小康不能拉下一个老乡。王书记要求,所有驻村干部,小康不达,不收兵。如果有帮扶“不想不愿”者,开展工作“不严不实”者,驻村职责“不明不白”者,严格追责,绝不姑息。
  前往枣庄村的路上,张金科透过车窗望着连绵的群山,深蓝的天空,道路两旁飞速倒退的白杨树,他回想着王书记的临行叮嘱,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毕业初进机关时的状态,满腔的热情,仿佛点燃了他整个人。虽说他也明白此行任务之艰巨,也作了充分的估计,但他依然信心十足,想想自己堂堂一个国家副处级干部,怎么能做不好一个小山村的工作呢?他的初步想法是速战速决,第一个拿出最好的成绩来向组织汇报。可真正驻村,通过深入调查摸底后,他才深深感到任务之艰巨性和复杂性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
  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遇到困难就缩手缩脚,一包灭鼠药就能把自己吓倒,那就不是张金科的性格。他思索了片刻,或者说只是一个闪念,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出门,喊关伟东,让通知上午村委要召开一个党员代表会。

4


  枣庄村,四面环山,位于三省交界处。全村81户,296口人。这个隐藏在大山深处的小山村,在老支书刘汉星的带领下,20多年村里没有发生过一起打架斗殴事件,甚至连邻里纠纷都没有,百姓安定,民风淳朴,是县里和市里挂上号的“和谐村”“文明村”。在枣庄连任了20年村支书的刘汉星,连年被市县两级评为“优秀村干部”和“和谐村镇杰出领头人”。虽然枣庄村的精神文明建设搞得十分突出,但贫困始终是弱势,村里的人均收入一直处于全县乃至全市最低水平。全村81户,绝对贫困户就达到80户,剩下的那一户还不在村里,长期在城里打工。每次向上级汇报,刘汉星总是说,枣庄穷就穷在交通不便,资源困乏,山是干石山,水是苦井水,离镇翻山走一天,十年九旱多坡田,下地赶集一根担,娶个媳妇要比登天难。他说自己每次到县里开会,总是自带干粮,沿路拦车搭脚,有时走得急,赶不上带干粮,就饿一天的肚子,舍不得买饭吃,等晚上回家,能一口气吃三大碗米饭,自己的媳妇心疼得每次都哭……
  多年来,枣庄村依靠政府的救助,几乎整村的村民都享受着国家低保。市里这次之所以选派张金科这个副处级干部到枣庄做驻村“第一书记”,也正是考虑到这个小村庄脱贫的艰辛。张金科来村里的前一天上午,市委书记王东海除集体谈话外,还专门找他作了个别谈话,王东海的意思非常中肯,他对张金科说,枣庄村是一块硬骨头,必须拿下,担子重,时间紧,一定要发扬能吃苦、善担当的精神和勇气,扑下身子引导和带领村民脱贫奔小康。否则,全市的脱贫攻坚干得再好,也会因为这一个小村而拖了后腿。最后,王东海书记还特意交代张金科,枣庄有个干了20年的老支书,很有能力,一定要和他搞好关系。
  经过详细的入户调查,张金科发现,枣庄村确实是和谐村,也正是因为过于和谐而缺乏生机,甚至没有活力。要说村庄的贫困,根源是交通不便,是资源困乏,这确实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村民太安于现状,太不思进取,整个村庄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没有睡醒的人,腻歪歪的,看不到一点生机和活力。靠着国家低保和政府救助生活,已经习惯了。村里不少家户,满屋子都是脚臭味,晚上睡觉的被子上午了还在床上铺着,而且脏得很,张金科问了一些农户:“家穷是家穷,为什么连晚上睡觉用的被子也不能拆洗拆洗呢?难道没有水吗?”村民憨憨地咧开大嘴笑笑说:“洗它干甚,瞎过呗!”
  任何一件事情的成败,关键都在于人。国家给予农村的最低生活保障是救济贫困的,绝不是用来“养懒汉”的。如果,一个村庄因为有了国家低保和政府的救助,有劳动能力的村民,也不肯谋致富,这助长的是不思进取、是好逸恶劳的不良风气,一些村民赖在家里吃低保,甚至把低保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怎么能行。村庄的脱贫攻坚,绝不是他这个第一书记一头热,需要全村每一位村民都来共同努力才行,如果不扭转这种不良风气,有再好的项目也难以实施。所以,张金科思来想去,决定首先在全村向“不思进取”宣战,向“懒”宣战,先从单身汉二杆子头上开刀,取消他的低保资格。这个人正值当年,身强力壮,靠着政府救济,早上睡懒觉,白天闲晃荡,简直不像话。   不承想,张金科组织召开了三次支村两委会和一次党员代表会,都没有通过,遇到的阻力很大,几乎是一致反对。真是奇了怪了,一个四肢健全、游手好闲的单身汉,怎么取消他的低保能遇到这样大的阻力呢!张金科几次气得直想拍桌子,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村里的老支书刘汉星确实是老支书,4次会议,他都参加,大家激烈发言,他始终一声不吭。最后一次党员代表会,张金科又提出向“不思进取”宣战,向“懒”宣战,想先从二杆子头上开刀时,当众点名征求支书刘汉星的意见。
  刘汉星笑笑说,大家说就行,我也没啥意见。不过,张书记,你是驻村第一书记,是上级派来的领导,你的提议我绝对的支持,也绝对的配合。但是,刘汉星说“但是”的时候,声音提高了,语气也加重了,他微微停顿,抬起头扫视了一下大家,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张金科的脸上。接着说,但是,农村工作比不得机关,村民素质高低不同,不是可以喊“一二三”就可以“齐步走”的。农民很善良,农民很淳朴,但农民最讲的是实际。俗话说,狗还知道护食呢,何况是人。问题不是取消二杆子的低保,就是取消王杆子、赵杆子,只要是枣庄村里的村民,我个人意见都不同意,因为这会影响到全村的安定和谐,如果拿着毁掉这个保持了20多年的和谐稳定局面去开展工作,代价太大了,我作为村支书,无法向上级交代,更负不起这个责。
  事情就这样陷入了僵局。晚上,张金科专门到刘汉星的家,想做做老支书的工作,不想,刘汉星始终不松口。最后,张金科苦口婆心说个没完没了,刘汉星急了说:“张书记,您的一切安排我都服从,也绝对会紧密配合您的工作,但是我说句不太好听的话,您是上级干部,工作一段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我是枣庄人啊!我离不开枣庄啊!所以我必须为村里考虑,为安定团结考虑,为每一户村民考虑。”
  张金科听了后,望着刘汉星,他很想说:“难道我张金科就是来枣庄糊弄差事的吗?我就不是为了村庄,为了村庄里的每一户村民考虑的吗?”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如果自己真和刘汉星争执起来,闹得不愉快也不妥,所以,只能作罢。
  山村的夜很静,静得可以听到微风走过树梢的脚步声,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静得让张金科的心有点空。他走出刘汉星家后,漫步向前,抬头仰望高远的苍穹,繁星密布,月似弯弓。
  张金科,你是不是过于急于求成了?
  你是不是真的错了?
  张金科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他再次想起老支书刘汉星说的话,您是上级干部,工作一段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但我是枣庄人啊!我离不开枣庄啊!所以我必须为村里考虑,为安定团结考虑,为每一户村民考虑。张金科,你是不是太急躁了些,是吗?
  不,如果村民的这种懒汉作风不改变,有再好的项目也无法推行,长期以来,一些村民已经习惯了依靠救济,一个30多岁,正值壮年的人就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坐在南墙根下晒太阳,这是多么的可怕啊。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张金科两只手握成了拳头,不断揉着自己的两个太阳穴,他感觉此时的自己脑袋就如一个不断膨胀的球,随时都会爆炸。
  那一夜,张金科无眠,直到早上6点多,他才和衣躺下,迷迷糊糊中刚合上眼,就被一阵大吵惊醒。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让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自己的想法非但没有得到推行,反而在村里引发了一场风波。

5


  枣庄村多家雀儿,这些小东西成群结队地围着村子转,就是不走。清晨,枣庄人是从来不用闹钟的,家雀儿就是闹钟,天麻麻亮,家雀儿就欢了,叽叽喳喳的,此起彼伏。不晓得是这家雀儿喊醒了枣庄的黎明,还是黎明喊醒了家雀儿,总之家雀儿欢叫,枣庄人就知道该起床了。
  这天清晨,很特别,枣庄村的家雀儿似乎都哑了,狗却成了主角,马老四家的花狗,张胡子家的白狗,刘东升家的黑狗,还有那只瘸了腿的老黄狗,叫声连成了一片。接着就是纷乱的脚步声,湿漉漉的晨雾被踏出了水。迷迷糊糊正在熟睡的张金科还以为是在做梦,睁开眼后,才感到不是梦。
  “你这个不知百姓苦的卖嘴货,你给老子出来!给老子出来……”
  这声喊,让张金科彻底清醒,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透过窗玻璃,他看到村委会的院子里围了不少村民。为首的是二杆子,这货挣扎着,被两个村民一人一条胳膊拽着,就如一头饥饿了的怪兽,扭动着、咆哮着。
  “张金科,你这个卖嘴货,你不是要向老子宣战吗?不是要拿老子开刀吗?老子现在就来了,有种你就给老子滚出来……”
  张金科听了二杆子的这声喊,他才明白,这头发飙的怪兽是冲着他来的。如果躲,不不不,这肯定不是上策,也无处可躲,必须去直面相对,后果会是什么,他无法预计,但事已至此,也必须去面对,没有余地。他想着就整了整上衣,伸手用力一推,“哗——”的一声,门开了。
  “你想干什么?”张金科站在门口,两眼直逼咆哮的二杆子。
  张金科突然推门而出,一声喊。确实起到了作用,二杆子扭动的身子停下了,他抬頭看到张金科站在门外,没有丝毫的怯懦,尤其是两只眼睛,射出两道寒光,令他不由得微微打了一个寒战。
  “二杆子,你疯了吗?这是来帮助我们奔小康的上级领导,是张书记,难道你想造反不成?”此时,老支书刘汉星急匆匆赶来了,他身上披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山服,两只手叉着腰,两个胳膊肘子将披着的中山服撑起老高,张金科不明白,但村民清楚,如果老支书双手叉腰,衣服鼓起来了,这就说明他动怒了。大家呼呼啦啦自动闪开一条通道,刘汉星边喊边向着二杆子的面前走了过来。
  “支书,您老来得正好,俺正想问问,您老干得好好的,上面为啥要派这样一个不懂百姓苦的卖嘴货,这不是来咱村瞎搅和吗!”二杆子喊道。
  “你给我闭嘴,简直放肆!放肆!”刘汉星怒道。
  “支书,论辈分您是我叔,又是一村领导,您不会也护着他吧。也是,您怕他,可我毛蛋不怕,我一个提不起裤子的老百姓,我怕[求]啥,他不是要宣战么,今天我就是来迎战的,有种就决斗一场,我输了随他处置;我赢了,他必须滚出枣庄。”二杆子道。   “给我住口!刘虎、张向明,你们还站着干甚,还不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拖回去,简直不像话!”刘汉星喊道。
  先前拽着二杆子胳膊的两个后生听到刘汉星的喊话后,加了劲儿,死拖硬拽将二杆子架走了。二杆子被拖着,两条腿不住蹬着湿漉漉的地,腿乱蹬嘴也在喊:“张金科,你有种就来给老子决斗一场,你个卖嘴货,有种就来啊!你怕了吧,你……”
  “你们都围在这里干吗,还不都给我回去!”刘汉星又对着围观的村民喊道。
  村民们这才一个个散去,站在门口的张金科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看到二杆子被拖走,看到围观的百姓一一散去。不过他从围观的村民眼里看到,大家其实是支持二杆子的,在矛盾面前,他属于外来者,是孤立的,如果他有一点不当,很可能会一触即发,矛盾激化,反对他的将不是毛蛋一个人,而是一村的人。
  “张书记,没有吓着您吧,这人就是个二杆子货,可能是喝多了来胡闹,希望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刘汉星走到张金科面前笑着说。
  张金科笑了笑,说:“没事,没事的。”他心里想,这个刘汉星,护短编瞎话也不编好点,说喝醉了酒,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大清早的这个家伙是绝对没有喝酒的。不过张金科确实没有想和他一般见识,老百姓嘛,闹闹也是正常的,不过,这一闹让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了某种忧虑。
  下午3点驻村第一书记必须参加市里的会。张金科看了一下手机,已经9点半了,他必须出发,否则就会误了下午的会,因为从枣庄到市里驱车需要4个多小时, 盘山道很不好走。
  “让伟东开车送您去吧。您没有走习惯盘山道,估计自己开车到了市里就误了开会了。”刘汉星说。
  张金科想了一下,没有退让,就说道:“也好,这样可以节省点时间。”

6


  下午的会上,东洲市四套班子领导一个不少全部出席,会议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会议由市长吴奎生主持。吴市长宣布开会后,他望了一眼会场问道,驻村第一书记都来了吧。台下的市政府办公厅秘书长,马上回说,全部到齐。吴市长接着说,那就好,今天的会议临时加了一项议程,我们想先听听所有驻村第一书记的工作开展情况,大家就依次作一个简短汇报吧,汇报有话可长,无话就短,直奔主题,只要干货,这也是王书记的意思。市长吴奎生说着扭头望向旁边坐着的王东海书记,王书记扭头和他对视,并微微点了点头。
  张金科听到市长说要汇报后,心里有点发慌,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有作任何准备,再说下去不到两个月时间,情况能完全熟悉就算不错了,开展工作是根本不可能的。不过,让他想不到的是,在他之前汇报的几位驻村第一书记,不仅作了入户调查,项目引进也全面展开,有的还准备依托山地优势开展中药材种植基地建设,有的准备结合本村实际办鸡场,甚至有的村里的养猪场不仅场地选中,而且开始建设,资金也到了位。
  这一个个莫非都是神仙!张金科心里说。想想自己工作不仅毫无进展,而且第一步都没有迈稳。轮到他汇报的时候,他只是实事求是地汇报了自己的情况,用了三个“精”。一是入户调查做到了精确完成。二是正在精心谋划,依托枣庄探出一条致富新路子。三是正在与交通、水利等部门精准对接,争取获得部门支持,改善村庄的落后基础。
  第一书记汇报完后,各位副市长分别作了发言,最后王东海书记作重要讲话。王东海书记一个多小时的讲话,从扶贫的重大现实意义与民生关切开始,既讲了全市的现状,提出了存在弱势,也讲了解决措施,更讲了下一步工作的路径。他要求,必须全市行动,坚决打赢这场脱贫攻坚战。最后,王东海又对驻村第一书记们提出了要求:力度再大一点,节奏再快一点,思路再宽一点,工作再精一点。王东海特别强调,驻村第一书记,绝不能松懈,时间紧,任务重,干得好不好,能力大不大,说得再好不算好,见了成效才是真的好。会议最后,吴奎生市长针对落实这次大会的精神和王东海书记的重要讲话精神,作了进一步的动员安排。将近4个小时的会议,张金科感觉耳边仿佛是战鼓声声马嘶鸣。原本打算散会后,回家住一晚,第二天再回枣庄村的。在进会场之前他已经给妻子打了电话,说晚上要回家吃晚饭。可散会后他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连夜返回枣庄。因为从刚才的汇报中,他听了出来,大家都在暗中比着干,较着劲儿干,大家都清楚这次驻村是王东海书记钦点的名,意义非同寻常,说俗点,直接关系到提拔升迁,这可是关系到个人前途与人生命运啊。张金科看了一下手机,已经6点多了,他拨通了妻子的电话,说自己必须连夜赶回枣庄。妻子在电话里抱怨说,饭已经准备好了,还特意炒几个菜,还有他最爱吃的梅菜扣肉。张金科说,任务在身,实属无奈啊。妻子道,无奈无奈,难道就真忙到过家门而不入的地步了吗?难道因为回家住这一个晚上就会影响到时代前进,全国人民群众全面奔小康吗?张金科握着电话,边听妻子的抱怨,边打手势示意关伟东开车返枣庄。
  好不容易妻子才停止了抱怨,张金科挂掉电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像扔一件东西似的,将自己的整个上身一下就放靠在车座的靠背上。关伟东眼睛瞅了一下后视镜,看到张金科身子瘫坐着,头靠在车座的背上,一脸的茫然,就说道:“张书记,您为什么不在家住一晚呢,您这样拼命工作太辛苦了。”
  “辛苦没什么,要是乡亲们能理解我这迫切的心情就好了。”张金科说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张书记,我可以冒昧地说点我个人的建议吗?”关伟东说。
  “可以啊,你尽管直言。”张金科道。
  “其实,不是枣庄的乡亲们不理解您,是您不理解乡亲们。”关伟东怯怯地道。
  “哦!何出此言,说说你的高见。”张金科说着,突然睁开眼,直起了腰,他的头向前靠了靠,一副认真聆听状。
  “高见谈不上。张书记,我实话实说,您不会生我的气吧?”关伟东道。
  “不会,你能实话实说就是对我开展工作最好的帮助,需要感激,怎么能生气呢?你盡管放开说小关,就如现在你是司机,我是坐车的一样,现在你是领导。”张金科笑道。   关伟东也笑了说:“张书记,大家理解不理解您,我理解您,我知道您确实是想让枣庄的乡亲们早日奔小康,就比如您多次召开会议,提出取消低保的事情,想法是好的,出发点也是好的。可是,您并没有真正去理解大家为啥不同意,就比如今天早上,二杆子去找您闹,并不是说他完全出于胡搅蛮缠。我和二杆子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同班同学,尽管大家都喊他二杆子,实际他人并不坏。他之所以对您取消低保这件事反应激烈,要和您决斗,这背后是有原因的。”
  “啥原因,你快给我说说。”张金科问道。
  “张书记,您不晓得,在枣庄,二杆子家曾经是远近闻名的豆腐世家。他的上辈几代人都是靠开豆腐坊,磨豆腐为生,据说毛家豆腐,秘方祖传,堪称天下一绝。”
  “哦,还有这样的事儿!”张金科道。
  “是的,据说在清康熙年间,毛家的豆腐,被选定为朝廷的贡品呢。据说,在当时,曾经有一段时间,在枣庄,毛家的豆腐坊外,还有清兵驻守,每天一早都会有飞马前来从他家载上热气腾腾的豆腐,一路接应,送往京城。在当时,作为普通百姓对毛氏豆腐,只能听其名,知其绝,闻其香,却无缘吃得一口啊。”
  “是吗,快说说,毛家豆腐是如何的绝?”张金科问。
  “毛家豆腐绝,绝就绝在口味上,有五香味、葱花味等几十种口味,这口味各异的豆腐并非后期加工炮制,而是调料和黄豆同时下磨、入锅的。别说在过去,就是现在的市场上也从没有这样的豆腐出售。”
  “这是多好的传统工艺啊!”张金科感叹道,接着他问:“那后来呢,后来毛家豆腐怎么就没落了呢?”
  “不晓得,或许是毛蛋的爷爷不喜欢磨豆腐吧,总之到毛蛋的爷爷那一辈,就中断了传承。毛蛋的父亲常年在外开大车跑运输。上学的时候,毛蛋曾无数次给我说过,他要把毛家豆腐,这个百年传承的老工艺恢复起来。后来他的父母在车祸中不幸遇难后,对他的打击很大,从初中到高中,一路都是学霸的他,成绩一落千丈,整个人变得萎靡不振。后来他高考落榜,无所事事,为朋友出面,参与了打架斗殴,蹲了3个月的牢,从此‘二杆子’这个绰号就成了他的名字。在别人看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就如烙印般成了毛蛋的专用词。你晓得吗,张书记,毛家祖传了好几代人,有一本《毛氏豆腐制作秘籍》,最初毛蛋将书的繁体字内容全部参考字典翻译成了简化字,抄写在一个笔记本上,整天本不离手。他按照秘籍上的配方一遍遍做实验,毛蛋不愧是毛家人,先天就具备做豆腐的潜能,他很快就实验成功了上十种口味。他一心想着恢复毛家豆腐这个‘老字号’,一心想开自己的豆腐深加工企业。可在这山大沟深的小村庄,梦想或许永远只能是梦想,有技术,缺资金,更没有门路。为此毛蛋没有少跑,3年多的时间,他整天往镇里、县里、市里跑,找相关部门寻求帮助,可最终无果。虽说,我们的政府一再说鼓励创业,实际作为普通百姓想创业太难了,这是现实啊。后来,他的跑也引起了一些部门的反感,无形中就和他曾经的打架斗殴坐牢联系在一起,上边讨厌他找,压力就传导到了老支书刘汉星身上。老支书为了安抚他,不让他再去找上级政府给村里添麻烦,多次劝说,还让他享受了国家低保。后来,彻底绝望的毛蛋,就破罐子破摔,得过且过,游手好闲起来。其实,作为同学,我晓得他并不是懒汉,他是有梦想的人,可现实的无情给他带来了太多的打击,心中美好的梦想变成了无尽的怨恨。所以,您说他是靠吃国家低保的懒汉,要取消他的低保,实际是拿刀子捅了他的心窝子,唤醒了他窝在心底的怨恨,那怨恨都冲向了您,所以他才去找您闹的。”
  伟东说着,双手紧握着方向盘,车呼哧呼哧开始爬向望不到头的“S”形山路。张金科听着,嘴微微张着,两眼望着双手不停和方向盘较着劲儿的伟东,他一言不发。
  “张书记,或许您并不晓得,枣庄原来是东旺镇第一大村,200多户,上千口人,几年时间里,但凡有点能耐的家户搬的搬,迁的迁,现在只剩下81户,296口人。村里的老支書刘汉星确实是一位难得的好支书,他一心为民,心系枣庄,这是大家伙公认的。可是老支书毕竟年纪大了,在枣庄他当了几十年的村支书,如今年迈的他,也不能说是没有担当,更不是思想观念落后,其实枣庄的出路在哪里?枣庄的乡亲们心里想的啥,盼着啥?老支书比谁都清楚。可是他有自己的想法,这想法就是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这样做实际是在用心呵护着枣庄的‘和谐’和‘文明’这两块金字招牌啊。作为老支书,他这样做,也是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一份荣耀。我晓得,作为枣庄人,大家并不是随遇而安的,大家是有梦想的,梦想着能发家致富,日子越过越好。如果说,村民享受国家低保是养懒汉,是不太正确的,这是梦想在现实面前的无奈妥协啊张书记。说实话,张书记,您没在乡村生活过,您并不清楚被茫茫大山阻隔的山里百姓心里有多苦,不说别的,在枣庄有多少百姓,突患重病,因为群山挡道,延误及时救治而死在半道上!想想,枣庄这个曾经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作出过巨大牺牲的小山庄,战火纷飞的年代,山里的群众在自身十分困难的情况下仍源源不断地供应抗战所需粮食、鞋子、被服等军需物资,山里的群众自发组织担架队、运输队、警戒队,运送物资、救护伤员、打扫战场、维持治安,使军需供应和战勤服务得到充分的保障。解放后,他们种着贫瘠的山地,也不忘按时足额上交公粮。如今,国家强盛了,山里的百姓盼望过上好日子。老支书为了村里的农户,屡次去找上级,极力争取低保,为的是啥?就是想让村里的百姓明白,我们的党和政府没有忘记他们,这是一份关怀,更是实实在在的温暖啊。其实,政府发给百姓一人一年的低保钱,说得不好听一些,还不够城里的人到饭店吃一顿好餐啊……”关伟东说着,声音里带着哽咽,他停下了,咬着嘴唇,双手发狠似的去扭动方向盘,车喘息着逐渐到达山顶。
  面对关伟东,张金科突然感觉自己这个堂堂国家副处级干部,在这个山村青年面前仿佛成了无知的小学生,关伟东的话句句如重锤般敲击着他的心。曾经总以为自己非常了解基层,曾经总以为自己在政府机关十多年的历练,领导一个几百口人的小山村会如孩子玩“过家家”一样轻松,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的自负啊。再次回想起三次会议上提出取消低保,大家的激烈反对,感觉自己犯了功利主义的错,急于出成绩,急于想表现自己。其实,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怪不得那个毛蛋口口声声说我是“卖嘴货”呢……   张金科想着,不由自主用双手去揉太阳穴,车子在盘山道上摇来晃去,他感觉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早上走得急,没有吃东西,中午在市里匆匆吃了一碗面,在颠簸的盘山道上,他晕车了。
  “小关,到了山顶,你停一下吧。”张金科说这句话的时候,感觉翻江倒海的胃就要冲出口腔似的,难受得他脸色煞白。
  车缓缓停靠在路边后,张金科迅速拉开车门,迅速冲到路边,他蹲下身,开始狂吐。他的头低着,哇哇哇地挣扎了好一番,实际并没有什么内容,只是干呕出几口苦涩的水,夜风微微吹过,他感觉稍稍缓和了些,起身后他用手掌擦掉涌出的眼泪。这时关伟东也匆匆跑了过来说:“张书记,是不是我开得太快了,让您晕车了,真是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没事,这不怨你。”张金科说着,抬起头,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只有微风走过松柏林的涛声,他仰起头,深蓝的天,繁星密布。
  山里的夜,真静啊,静得可以对话自己的内心和灵魂。张金科心里想,他的目光移过夜空星辰,被山外的一点亮光吸引住了。
  “小关,你看那远处是不是有一点灯光呢?”张金科问道。
  “是的,张书记,那肯定是老支书,他是不放心我们,所以才打着手电筒在村庄外等我们呢。”关伟东道。
  “不放心我们,等我们!”张金科道。
  “是的,关书记,您不晓得,在枣庄,凡是老支书听说村庄里有人夜归,他总会到村外的山坡上等,多少年了,他总是这样做,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关伟东说。
  “多好的一个人啊!”张金科自言道。

7


  關伟东说得没错,确实是老支书刘汉星在村外等。张金科远远看到刘汉星,车灯射向他的瞬间,张金科看到刘汉星脸上的沟沟壑壑更加明显、更加沧桑,那张面孔就如饱受岁月侵蚀过的土地,留下的是时间与河流走过的印迹。
  “谢谢您的关心!”车近前后,张金科说。
  “该谢的人是您,为了我们村,辛苦您了。饿了吧,快回家吃饭吧,我已经吩咐二孩给您做了手擀面,臊子已经炒好,在火上温着,手擀面也已经擀好,在面板上放着,就等您进门下锅哩。”
  刘汉星说的二孩,是他的小舅子,专门负责张金科的一日三餐。张金科听了这句话后,抬头望向老支书,他感觉眼前这个老头很像自己的父亲。张金科的父亲在世时,是红星铸件厂的一名普通铸造工人,当时家庭并不富裕,但很温暖。张金科记得,自己上大学时,每一次回家,他的父亲都会到车站接他,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饿了吧,快回家吃饭!”六年前,自己的父亲突患脑溢血离去了,走得是那样的突然,甚至连一点征兆都没有。
  张金科本想刘汉星会问他市里开会的内容,或者说他为啥要大晚上急匆匆赶回村,没想到刘汉星啥也没有问。到家后,只是张罗着二孩倒水,下面条。
  张金科一碗面下肚,感觉吃饱了,刘汉星送他出门又将自己的手电筒塞到张金科手里说:“张书记,快回去休息吧,累了一天挺辛苦的。”
  张金科走出刘汉星家后,他没有着急回村委会的宿舍,拿着手电筒信步向村的深处走去。夜风微凉,山村寂静,满天的星辰在头顶,仿佛蓝色的天幕上,一张带着露珠的蜘蛛网。张金科任夜风拂过自己的发梢,他感觉此时的自己无比清醒。在机关工作了十多年,可以说自己有激情、有思想,理论水平也算高,最缺的就是了解基层实际少,了解群众意愿少。刚踏进枣庄,新官上任,“地气”没接,就想燃起“三把火”,是自己求“功”心切,结果工作没有抓到点子上,话也没有说到群众的心坎上,事也没有做到群众的意愿上。过去常听群众说,脚上不沾土,不是好干部。为官者,当以民为天。现在想想,自己作为驻村第一书记,更应该深入到群众中间去,只有真正和百姓打成一片,成为群众的贴心人,话才能说到群众的心坎上,事才能做到群众的所想所盼上。
  穿过两条小巷子,张金科迎面看到村里那只年迈的瘸腿老黄狗,这只老狗在他刚来的那几天,看到他后,还会慢条斯理地叫几声,后来熟悉了,就不叫了,改成了摇尾巴,摇得漫不经心的。老黄狗迎面看到他后,瘸着一条腿,慢慢地挪到路的一边,望着他不动,意思是让他先过。这真是只懂事的老狗,张金科走过老狗的身边,他很想弯下腰伸出手去摸摸它的头,心里只是这样想着,却没有。此时,村庄里的大部分家户已经睡下,很是安静。他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二杆子的家门口,他其实没有想着到他家,只是信步而至。
  二杆子家没有围墙,房子依着一个高大的土坡而建,土坡上是一个打谷场。五间老宅,青石房基,四面有灰砖做墙垛,夯实的土坯做墙体,灰瓦屋顶,显得沧桑而破旧。院子不大,四面敞开。张金科怕惊动二杆子,关掉了手电筒,借着满天的星光,他向院子内望去,看到一个黑影正在水井边提水,那个黑影提上一桶水后,一闪身就进了家,屋门大开着,里面没有亮灯,就如张着大口的怪兽。里屋,透过那古老的方格格窗户,张金科依稀看到有昏昏欲睡的淡光透出。
  二杆子还没有睡觉,他大半夜的敞着门干甚呢。张金科这样想着,就信步向屋里走去,他穿过外间,挑帘进入里屋后,一个瓦数很低的床头灯亮着,却空无一人。张金科顿觉奇怪,他明明看到毛蛋提着一桶水进屋的,怎么会不见人了呢?张金科用目光四处搜寻,突然“咣当”一声响,吓了他一跳。这声音好像从院子传来,不,确切说应该是从墙里面传出。张金科循声找去,只见原本靠着墙的一个破旧的大衣柜,此时挪开在外,露出一道缝隙,缝隙内透出了亮光。张金科侧身进入暗门,穿过一个狭小的通道后,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原来这墙后别有洞天,是一个向内伸展的窑洞,张金科目测窑洞,里进约有十几米,宽约四五米,宛如一个车间。窑洞的墙壁用白石灰涂得雪白,加之窑洞顶上,一字排开的三盏大节能灯,照得窑洞内亮如白昼。一面墙上用毛笔歪歪扭扭写着两行字,十分显眼,上一行是黑色的字,略微小些,内容是:
  毛氏豆腐,百年传统,祖传秘方,民族瑰宝。
  下一行为红色的字,字体很大,内容为:
  下定决心复祖业,排除万难圆上梦。   窑洞的地上凌乱地摆放着几口大小不一的水缸和各式各样的盆子,两个砖垒的炭火,其中一个上面有一口锅,锅里向外冒着白色的烟雾,二杆子正蹲在炭火上,屁股撅得老高,他好像在挤压什么东西,满窑洞弥漫着豆香。
  张金科被眼前的场面惊呆了,他大气都不敢出,站在地上进退两难。他完全没有想到,二杆子家会有一个这样宽敞的暗窑洞,更弄不清楚二杆子深夜不睡,在这暗窑内捣鼓什么。
  “咣当”一声响,张金科下意识打了一个哆嗦,是他的脚不小心碰到了地上的一个白铁皮盆子。
  “谁?”炭火上的二杆子听到响动后,猛地从白色的烟幕中直起身来,回头惊呼道。
  “是我,对、对不起。”张金科看到烟幕中,二杆子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
  “怎么会是你——”此时,二杆子已经从炭火上跳了下来,他吃惊地望着张金科,连声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路过,看到你没有关门,进屋后,找不到人,发现这里亮着灯光就进来了。”张金科道。
  “你胡说,我明明是关着门的,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你是在监视我吗?你到底想干什么?”二杆子怒道。
  “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你确实没有关门,我看到你在院子里提水进家后,认为你还没有睡觉,就想着跟你聊聊,进来后就发现了这里。”张金科和颜悦色道。
  “和我聊聊?有啥好聊的,如果你是来给我决斗的,可以,我奉陪!”二杆子道。
  “不,不,不,我不是和你决斗,一是想就取消低保的事向你道歉,二是想帮你。”张金科说。
  “道歉?帮我?”二杆子似乎很不解。
  “是的,之前是我太官僚主义,没有深入調查就盲目决断,现在,我郑重向你道歉,请求你的理解和原谅!还有,关于你的事情,我听说了,你的祖上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形成的五香豆腐,很了不起,正如你墙上写的,毛氏豆腐,百年传统,祖传秘方,民族瑰宝。这也是一个不错的项目,如果你有信心和决心恢复毛氏豆腐,我愿意真心帮你。”张金科说。
  二杆子听了,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上下打量着张金科,眼神里透露出的是怀疑和不解。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上级派来的政府官员,深夜擅自闯入他家,是来向他道歉的,更不曾想他能说出帮他的话。想想自己前些年,为了毛氏豆腐,省里、市里、县里几乎跑遍了,多次都被盛气凌人的保安或公安拒之门外,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官员,那些官员个个好像都忙得很,根本就没有时间听他的事情,不是让写书面材料交给秘书,就是一级一级往下推,最后“皮球”还会踢到村里。到后来,他连政府的门都进不去了,只要他一出现在政府门口,立即就有人会通知乡里,乡里会责成村里的老支书刘汉星立即前去领人,甚至有人把他当成无赖,无理取闹的上访专业户。老支书刘汉星多次劝说他,认命吧,你要资金没资金,要技术只是拿着一本旧书,谁会信你的话?你想想看,如果一个人拿着一本《武林秘籍》说自己是武功盖世的高手,你信吗?是啊,不认命,还有什么办法呢!他很感谢老支书刘汉星,能让他享受到国家低保,虽说每年没有多少钱,却是老支书看得起他,没有把他当成无赖。此后,他就恨透了那些官员,在他的心里,总感觉当官的,都是些光说嘴不办实事的“卖嘴货”。
  “请你相信我,好吗?”张金科走了几步,来到二杆子面前,主动伸出了手。
  二杆子犹豫着也伸出了手,两只手握在了一起。那一夜,他们交谈了一个通宵。通过交谈张金科得知,屡遭挫折的二杆子,明着看似放弃了梦想,暗中并没有熄灭心底的希望,他为了不让村里的人笑话他,说风凉话,就从明处转移到了暗处,他就像一只大耗子,利用晚上,在自家屋子的后墙上,一点点挖土,用了4年时间,硬是挖出了现在的窑洞。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在窑洞内忙碌,按照祖上传下来的秘籍,实验各种味道的豆腐,如今他已经实验成功了24种口味。
  张金科看着眼前这个不到40岁的庄稼汉子,满脸的皱褶,显得很是苍老。如果不是听了小关的介绍,如果不是他今晚碰巧看到,他真不敢相信这个单身的男人,会有如此大的信念和决心。是的,在枣庄人的眼里,这个家伙似乎懒得很,房屋破烂不堪不知维修,家里脏乱无章,每天日到中天才起床,是一个没有想法,不思进取,无药可救的浪荡货。可谁能晓得,这个人,心里装着一个大梦想呢!
  东方破晓时,张金科才走出二杆子的家门。原本他和二杆子告过别的,不承想,他刚拐进一条小胡同,二杆子就从身后气喘吁吁追了过来。二杆子来到张金科身边,没有说话,直接塞到他手里一个鸡蛋,鸡蛋热乎乎的。
  “张书记,这是煮好的,很好吃的土鸡蛋,就一颗了。”二杆子说这话的时候,脸微微发红,表情有点窘迫。
  “你吃吧,快给你。”张金科将鸡蛋推了回去,没有想到二杆子很用力地推了回来,他说:“很久了,俺从来没有为谁如此感动过,谢谢您!没有想到您能和我聊一个晚上,感觉您像兄长。”他说完,扭身回去了。
  张金科手里握着一颗热乎乎的鸡蛋,回头望着离去的二杆子,突然觉得,这个人确实不是大家所说的无赖,这个二杆子货实际蛮可爱。

8


  谷雨过了,枣庄村里别人家都开始往地里下种了,关小仙儿家的3亩地还没有耕。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节令拿着鞭子追着人,该耕地时必须耕,不耕不行;该下种时必须下,不下也不行,这道理庄稼人都懂。自从丈夫出事后,她的公爹每年都要进城,人老了,干不动体力活儿,就帮建筑队看场子,工钱少了些,能挣一分算一分,总比不挣强。关小仙儿的公爹一走,整个家的里里外外就全丢给了她。婆婆半身不遂卧床不能动,关小仙儿当家又做主撑起的不是半边天,是一片天。
  往年还好说些,关小仙儿的哥就有手扶拖拉机,3亩地一早上就日弄松软了,还不用管吃喝。今年不行了,关小仙儿的哥去年冬天开着手扶拖拉机往地里送猪粪,一滑溜就进了沟,人跳车后毫发无损,拖拉机却散了架,没有钱大修,搁在家里成了一堆废铁,指望不上了。6公里外的阁亮村有手扶拖拉机,明码标价对外出租,关小仙儿也知道,但是关小仙儿就是不情愿去。阁亮村出租拖拉机的人叫有福,这货比村里的二杆子坏多了,同样是单身,他每天睁开两眼就想女人,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且没有人敢惹,因为有福他哥德福在阁亮村当的是村主任,他哥借用国家补助给弟弟弄了一辆手扶拖拉机。有福这货也算灵光,没出几日就学会了驾驶,反正也不用什么很高的技巧,不载货不上正道,走的都是田间地头,只要掌握好不撒了欢开出地外下了岸,爱咋弄就咋弄,警察不问交警不管。   开着拖拉机的有福更有福,一到春天就过年,男人们都外出了,就剩下他一个可用的活宝,在阁亮村他哥又是村主任,常常是东家媳妇接西家媳妇送,吃香喝辣,至于是不是夜夜入洞房或许只有有福自己知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冬天男人都回了村,有福就整天窝在家里不敢出门,曾经因为在村里偷女人,被女人的男人回来后找上门去打得鼻青脸肿,屁股上结着伤疤。直到开了春,男人走了,他的屁股还是坐不正,向一边偏着。
  关小仙儿不去租有福的拖拉机,是看不惯有福好吃懒做的德行,她怕请了有福耕了地坏了名声。尽管两村相隔6公里,有福也从来没有招惹过关小仙儿,可是关小仙儿就是看不惯有福。眼看着全村人家都下种了,她家的地还没有耕,关小仙儿着急,没有办法就决定硬着头皮去租有福的拖拉机。
  有福刚起床,关小仙儿就到了。这几天有福明显清闲了,拖拉机就像凯旋的将军停在有福家的窗子下,用塑料布遮着,外面露着一排犁铧,发着亮闪闪的光。关小仙儿先看到他的拖拉机,才看到提着尿盆出门的有福。有福提着尿盆看到关小仙儿后就犯了愣怔,他一时想不起这是谁家的婆娘,感觉这样的婆娘就像一个起面蒸出的白面馍馍,很是撩人,尤其是松软的胸脯随着婆娘的喘息一起一伏。他眼睛瞅着嘴就合不严实,流出了一串哈喇子。
  关小仙儿打破了僵局说:“有福哥,俺是枣庄的关小仙儿,想租你的拖拉机去耕一垧地。”
  有福听了很兴奋,他一时忘了此时的任务是去送尿盆,笑得露出满嘴的黄斑牙,牙缝里还残留着晚上没有收拾干净的半颗米粒。憋屈了一晚上,有福一张嘴馊味儿就拼命往外窜,虽然离得远,关小仙儿还是闻到了,就用手去捂了嘴。
  “带人?管一顿晚饭?”有福嬉皮笑脸道。
  关小仙儿说:“你真会开玩笑,你不开拖拉机去,俺一个婆娘家能干啥,你耕了地理所当然要让你吃饭的!”
  有福说:“是哩,是哩!不过钱是本村一亩地20块,出村了一亩地就得40块,饭必须是晚饭,少一分不干,吃不饱不干。”
  有福说话时,刀子般的目光在关小仙儿柔软的胸脯上来回搜刮,关小仙儿感到一阵恶心,又不好意思躲,就说:“有福哥你想吃人哩!总共6公里路,都是乡里乡亲,用不了你一口油,咋能翻倍涨呢?”
  有福乐了,也许是晚上起夜多了尿盆子太重,左手换了右手说:“妹子说对了,这几天馋得慌,就是想吃人哩,价钱好说,晚饭管饱了不出都中。”有福刀子般的目光离开关小仙儿的胸脯,直勾勾地盯着关小仙儿的脸,关小仙儿立即感觉满脸火辣辣地疼。
  关小仙儿说:“你想帮忙就帮,不帮就拉倒,别说这腥臊话欺负人。”有福說:“租过俺拖拉机的都懂,规矩就这个规矩,妹子有种不怕荒了地惹人笑话就别耕。”关小仙儿说:“俺就不信了,你会这样不害臊,你给你哥德福家耕地也是这个理儿?”有福说:“德福是俺哥,你是俺啥人?”关小仙儿一时语塞,狠狠地瞪了有福一眼说:“骚性得慌,老娘今年就是不耕地也不用你的拖拉机,你有种!”她说完扭头就走了。
  有福呆呆地望着关小仙儿的背影,半天才想起自己手里还端着尿盆子,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唾沫说:“贱×!”

9


  关小仙儿没有租到拖拉机,在枣庄村破了先例,第一户在没有耕作的地上下了种。因为她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的三亩地算了一笔账。如果玉米丰收,每亩地的收入是900公斤(这是北方农村的平均亩产),按市场价格每公斤1.8元钱,亩收入是1620元钱。每亩投入化肥按春天的市场价格是300元,耕地每亩按最少投入20元,种子每亩投入60元,收割每亩还得投入150元左右。收支相抵之后,每亩收入只有400多元钱左右,这还不算一年的误工费。这账一算,关小仙儿简直不敢相信,辛辛苦苦劳动一年,到头来三亩地的毛收入还不到2000元钱!所以她胡乱下了种,爱长不长。
  关小仙儿这样做,如果放在过去,可谓犯了庄稼人的大忌,是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不过,现在,种地不合算,粮食不值钱,已经成为庄稼人的共识,也就没有人再说啥。
  关小仙儿通过租有福的拖拉机产生了一个想法,她也想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手扶拖拉机,这想法的产生还有一半原因是听了二杆子的话。二杆子告诉她,村里的驻村张书记是个好干部,找找他,求得他的帮忙,就可以享受国家农机补贴,一分钱不出就能有一台属于自己的手扶拖拉机。这话让关小仙儿很是兴奋,这样的大便宜她关小仙儿不讨谁还能讨,于是她决定去求张金科。
  在去求张金科之前,关小仙儿因为该送点什么,想了一宿。去求人家办事,总不能空手去吧,可人家是城里来的人,又是干部,见多识广,送点土特产肯定不稀罕,她真想不出该送些啥。在村子里她多次和张金科碰面,这个干部每次见了她都会很和善地笑笑,关小仙儿觉得这个男人怪亲切,尤其是和村里的男人比起来,这个男人简直好得很,衣服总是周周正正,头发总是一丝不乱,牙齿总是白得晃人。自从失去丈夫后,关小仙儿也想男人,不过从没有找过男人,不是说她关小仙儿的裤带就扎得有多紧,而是她的眼光高,一般的男人很难入她的眼。不过对这位城里来的干部,她确实在夜里想过,她想如果让这样的男人睡一回会不会舒服死。可转念又一想,自己又有点痴人说梦,人家是城里来的,又是干部,怎么会看上她这个村里的小寡妇呢?思来想去,最后关小仙儿还是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自己去找张金科就成,虽说这个男人不一般,但总归是男人,哪有不吃腥的猫。再说,收不到谷子口袋在,又不少啥。有了这个想法后,她就精心打扮了一番,在第二天的晚上,等村里的人都入睡后,她走进了村委会。
  村委会在枣庄的最西头,是个清一色的灰砖四合院,百姓称之为“大院”。据说,原来这是一个李姓地主家的宅院,解放后,打土豪分田产,奇怪的是这样好的院落,村里的百姓谁也不愿要。原来,这个院子里死过地主家的两房姨太太,一个上吊,一个投井,村里的百姓都认为不吉利,是凶宅,有村民说,晚上路过“大院”曾听到过凄惨的女人哭声。既然百姓不愿要,公家不怕邪,村委会就占了这个院子,后来经过维修后,大院就成了枣庄村的政治文化活动中心。不过,村里的百姓还是在晚上不愿接近,即使是路过也会远远地绕道避开。   关小仙儿也知道这凶宅的事儿,不过想到能得到国家补助免费拥有一台手扶拖拉机,利益战胜了畏惧,她蹑手蹑脚来到村委会,透过虚掩的两扇大铁门,看到西厢房里还亮着灯,这证明领导还没有睡下,他推开铁门,来到门口,轻轻地叩响了张金科的宿舍门。

10


  吸取之前的教训,张金科不再急躁,他真正意识到,驻村不仅要守得住清贫和寂寞之酸,还要能耐得汗水和泪水之咸,即使是身担“千斤担”,也要跑出“马拉松”。
  结合详细的走访,张金科认真听取支村两委班子的意见,将修路这件枣庄百姓盼了几代人的梦想放在了首位。要想富先修路,百姓的想法是有道理的,路已经成为枣庄人最大的拦路虎,如果交通不改善,穷根就无法拔掉。
  修通枣庄到县城的出山公路,受益的不仅是枣庄这200多口人,而是直接涉及3个乡镇的9个村庄,受益百姓是2800多口人。张金科通过和3个乡镇9个村庄一一协调对接,发现在修路这件事情上,9个村庄的老百姓意见是完全一致的,都为此欢欣鼓舞。在张金科的协调下,9个村庄联名,张金科执笔给市交通局写了书面请示,张金科多次跑县市交通局,奇怪的是,市交通局总是口头答应,却迟迟不予批复。
  在张金科反复催办下,市交通局局长吴新安才道出实情说,你们的请示,局里多次开会研究过了,路修得高标准,一步到位,大家都认为这不太现实,因为市交通局需要考虑的是整个东洲市,而不是一个村,你也清楚,国家下拨资金有数,需要急修的路很多。张金科说,不行,这个请示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得批,不批我就天天来找你。吴新安说,你看这样行不行,如果在原有的路基上进行拓宽改造,我们可以尽力想办法挤出改造所需的缺口资金。张金科一听就急了,火暴脾气当即就上来了,当场给市交通局局长吴新安拍了桌子说,如果在原有路基上进行拓宽改造,这是八十岁老汉脸上擦粉——治标不治本。一条路,在近20年内,先后进行过4次改造,4次啊,哪一次少花了钱!4次改造,实际效果如何呢?只是路面光了些,一个弯儿没有少,如此去撒胡椒面还不如一次投资,一次到位,这可是关乎到9个村庄、2800多人的脱贫啊!市交通局局长吴新安只好表示无奈,因为这需要的不是一笔小钱,他建议张金科到省交通厅争取争取。
  张金科亲自找到了省交通厅,关乎9个村庄的脱贫,省交通厅厅长高健其非常重视,表示全力支持。可现实的难题是,修路作为基础设施建设,每年年初就需要立项、申报,这便于资金的调拨调配,如果半道突然上一个项目,有点难度。厅长高健其也是个急脾气,嗓门大,干事雷厉风行,他说,活人能让尿憋死吗?9个村庄、2800多口人的脱贫啊,同志们!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争辩,凡是关乎百姓脱贫奔小康的交通工程,都是我们的“头号工程”。可谓“急脾气”遇到了“急脾气”,张金科对高健其一见如故,心里非常敬佩这个厅长。就这样,请示得到批复,省市县三级调配资金,通过专家实地考察、測量,形成了初步规划,架一座桥,开两座山的隧道,枣庄人再进一趟县城只需不到40分钟,比之前可缩短3个多小时,周围9个村庄均可全面受益,消息一出,所涉村庄的百姓是一片沸腾。
  这一天,张金科和老支书刘汉星同市交通局的人,在乡政府开完碰头会,他回到村委的宿舍已经是晚上11点多钟,筋疲力尽的他换上拖鞋,正准备洗漱睡觉,听到了叩门声。
  “谁啊?”张金科有些纳闷,这么晚,传来这样轻的叩门声,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领导,是我啊,小仙儿啊!”门外答话。
  “谁?”张金科显然没有听明白来者是谁,边向门口走,边又问道。
  “俺是关小仙儿啊!”门外的人回答。
  张金科开门后,才看明白,来者是村里的小寡妇关小仙。只见这媳妇头发梳理得油光,脸洗得白净,一件杏黄色上衣,大翻领露着白净的脖颈,正用一对大眼睛望着他,一张脸面若桃花。这么晚了,她来干什么呢?张金科想着就问道:“你有事吗?”
  “领导,我可以进屋说吗?”
  “如果不重要明天说可以吗?我有点累了,想休息。”
  “感觉领导不欢迎俺啊,您不是在群众大会上宣布,只要群众有困难、有意见,可以随时随地来找你说吗?难道你是哄弄我们这些人民群众的吗?”
  张金科开始觉得,这大晚上的单独见村里的寡妇有点不妥,没有想到这小媳妇竟然将了他一军,话说到这个份上,不让她进门是不行了。
  “那,请进吧!”张金科很客气地说道。
  进屋后,张金科吩咐关小仙儿坐在沙发上,又为她倒了一杯水道:“你有啥事,说吧!”
  关小仙儿没有回答,只是用一张肉嘟嘟的娃娃脸看着他笑,这笑让张金科很不自在,他又道:“你有啥事呢,请讲吧!”
  “领导,您、您、您的肩膀……”关小仙儿说着,用肉嘟嘟的手指着他的左肩,竟捂嘴笑了起来,胸脯一挺一挺的。
  “肩膀?”张金科也被她突如其来的话,莫名其妙的笑弄得不知所措,他忙扭头去看自己的肩膀,啥也没有啊。
  “我肩膀怎么了?你笑啥?”张金科一脸狐疑。
  关小仙儿没有说话,她收住笑,起身来到张金科面前,踮起脚尖伸出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几下说:“您站那样直,我的手够不着,低下点身嘛!”
  张金科也没有想到,那一刻他为什么会很听话似的,真的就把身子低了下去。关小仙儿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几下,又凑过脸去,用嘴吹了几下,一股暖烘烘湿漉漉的气流触及张金科的耳朵,他感觉麻酥酥的有点痒,不由得缩了一下脖子,接着就有淡淡的粉脂香不容分说灌进了他的鼻腔。他下意识直起身来,后退几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您看,这是啥!”关小仙儿说着,手里捏着几根鸡毛,地上也落了几根。
  “不就是几根鸡毛嘛,有啥好大惊小怪的,有事快说,不说我要休息了。”张金科很严肃地说道。
  “哎,俺总觉得没有男人的女人过得苦,没有想到这离开女人的男人也怪是可怜的。”关小仙儿突然感叹道,说得更加莫名其妙。
其他文献
1  在这尘世  谁能与你相比  与你的执拗,壮烈  朴素与正直相比  你是一个奇迹  你是千古不灭的神话  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的漫长岁月啊  人们只能断章取义  描述你,刻画你  爱你,恨你  而你从不言语  黄河呀,你日夜不息地流淌  就是要把你不屈的品性潜移给人类  让万物感受你无以类比的魂魄  你的勇猛是对的  你是祖国的骄傲  你是人民驱除鞑虏勇于拼搏的见证  平静时,你的水就是乳汁
今年8月,襄阳市在全国率先研究出台了《教师师德失范行为“一票否决”办法(试行)》(下称《办法》),截至11月初,已相继查处15人。今年1至10月,该市教育系统共受理信访案件96件,立案85起,党纪政纪处分104人。  据介绍,《办法》中规定了11种师德失范行为,包括向学生家长索要或变相索要财物,接受学生家长所送的礼品、礼金、购物卡或有价证券;向民办教育培训机构或人员泄露学生信息、介绍学生;在招生、
近日,浙江省玉环县龙溪镇第七屆留守儿童夏令营在漩门湾湿地公园开营,来自蕲春县檀林镇的100多名留守儿童和爸爸、妈妈一起做着亲子游戏,好不开心。  据了解,夏令营游园当中,让孩子最开心的要数“微心愿圆梦”活动。玉环县关工委为70名“小候鸟”送上了新书包和文具盒。九岁的朱欢和妹妹朱丹,在老家上学时总是用旧薄膜袋子装书本,这次姐妹俩同时收到了崭新的书包和文具盒,高兴得合不拢嘴:“我们终于背上漂亮的新书包
自2013年10月起,钟祥市教育局机关召开党组和局务会议时增加了一项新的议程,即由局办公室负责人对照工作安排督办清单,通报上一周党组会及局务会安排的有关重点工作的完成及进展情况。这一新变化明显促使各科室提高了办事效率。  据介绍,该局机关每周一召开党组会及局务会。会后,局办公室工作人员便将重要的工作安排列入督办清单,同时将清单发到相关科室邮箱,科室负责人按照规定填写并回传至局办公室邮箱。周五上午,
房县城关镇八一希望小学,位于城乡结合部,是一所军民共建学校,既有城市学生,也有外来务工子女,还有大量留守儿童。为了使全校学生能够消除隔阂、融为一体、健康成长,学校转变育人观念,坚持抓学生习惯养成教育,深化课堂教学改革,走阳光教育之路,校园呈现出民主、和谐的氛围。  学生阳光,校园洋溢着希望  早上8点20分,朝阳洒满校园。全校700余名学生在操场上整齐地排好队,12个班的体育委员齐刷刷地站在全班同
近日,孝感市召开市长办公会,专题研究部署暑期学生防溺水等安全工作。一是加大安全防护宣传力度,充分利用广播、电视、报纸、网络、微信等多种媒体,以青少年学生及其监护人为重点宣传对象,实施安全防护知识宣传教育。二是做好安全防护家校对接,通过致家长一封信、家访、电话、短信等多种有效形式,及时提醒家长注意学生安全。三是重点抓好学生的防溺水、防交通事故以及防火、防电、防诈骗等应对紧急情况处置的教育,让学生掌握
雨后初霁,夜幕徐临,空气中氤氲着野蔷薇的清香。  临河的一间小店。四个两鬓微霜的文学爱好者——上世纪80年代“山茶”诗社的社员们,当年以“蓝”字打头,按“山水花鸟,田园村庄”等诗情画意,各为自己取了一个笔名。这次应蓝田相邀,加上画家皖老、灵溪,六人团团围坐。少顷,在酒菜的催化润泽下,不知不觉谈兴撩起。  骨瘦风清的皖老,在众人品评墙上的一幅墨宝时,率先打开了话匣子:“来之前,画一幅画,应约题词‘和
年前,“希望厨房”援建设备集中发放仪式在枣阳市中兴大道汽车站举行,仪式由共青团枣阳市委书记赵婷婷主持,枣阳市委、市政府和市教育局有关领导参加了仪式。  “希望厨房”援建工程由共青团湖北省委和湖北省青少年发展基金会发起,旨在解决部分农村中小学校学生膳食结构不合理、营养不良等影响青少年身心发育问题。此次受赠设备由湖北近藤商用电气公司生产,枣阳市33所农村中小学每校获赠价值3万元设备,总价值近百万元,受
最近,一份解读互联网时代“学霸”的调研报告显示,从状元们从小到大就读的学校来看,不少状元的小学和初中比较普通,其中六成状元就读小学为普通小学,但就读的高中则主要集中在市示范性高中(40%)及国家示范性高中(46.7%)内。在利益固化、向上流动艰难的背景下,高考依然是许多人不可绕行的“独木桥”。为了“争上游”,人们身不由己地裹挟在应试教育的流水线上。“头名出身越来越好”一方面说明随着学龄的增长,教育
课桌上本已书山漫漫,书山上又亮起烛光点点。笔直的烛焰,暗示着死一般静止的空气;层层叠叠的书本,让本应温馨的烛光也泛起寒意。教育,需要如此沉重而压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