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黑夜中隐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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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钟玲准备晚饭的时候,窗外夜渐深浓。儿子方灯坐在客厅地板上与玩具熊嬉闹,不时从他小嘴发出的咿咿呀呀的嫩语和纯真的笑声,让钟玲一阵阵心酸。她觉得自己这段日子很是对不住儿子,只顾着自己找工作的事,竟然忘记了给儿子买些新的玩具。
  窗外,一切被黑暗笼罩,远处婆娑的树影在黑夜隐约灯光里晃动,在郊外大片的青绿麦田里魅若幽魂。在这个城市呆得久了,钟玲忽然发现自己仿佛是一只迷失方向的麋鹿,再也找不到家的温馨。
  摆好碗筷,时钟已指向八点一刻,方文劲依旧没有回来,钟玲知道这个工作应酬多得无以计数的男人肯定不会回来吃饭了。打开电视,钟玲把儿子方灯抱在怀里,一边撩起衣衫喂奶,一边吃饭,并不时扫上几眼电视里烦人的广告。
  吃完饭,儿子方灯已在钟玲怀里睡去。把方灯放进被窝时,钟玲听到一阵开门的声响。接着,方文劲醉醺醺地推门进来,脚步不稳地朝卫生间奔去。钟玲想不明白的是方文劲如此醉态,究竟是如何爬上五楼找到自家门号又摸到钥匙打开门的。想到这里,钟玲又心怕起来,因为隔壁梅姐的男人李滨一天晚上喝醉酒去朋友家上错楼层摸错了门,被人当成流氓活活打死了。据说,那晚女主人一个人在家洗澡忘记了锁门,醉酒的李滨摇晃着直接推门进去了。之后,女主人听见动静,以为丈夫回来了,从浴室赤裸地走了出来,不想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
  至今,官司还在审理中。
  
  这次,方文劲还没走进卫生间就呕吐起来。片刻,整个房子便充满了令人恶心而倒胃的经胃酸溶解过的酒肉味。
  方文劲从卫生间走出时,醉眼朦胧地看到钟玲正在清扫他吐出的污物,不好意思地笑了。
  “今天公司有一合作新客户,老总请客非得让我作陪,不想一下就喝多了。”方文劲说着打了一个酒嗝,刺鼻的气味飘散开去。
  陪客户吃饭已是方文劲惯用的伎俩,钟玲也早已习惯。她不想戳穿,以此伤害方文劲的尊严。
  “你先喝点水吧,然后好好睡上一觉。明天还要上班呢。”钟玲面无表情,柔软的话语充满着一丝无奈,她不知道自己的苦该向谁倾诉,谁又会真正在乎一个人的痛苦的生活现状呢?“人生即是痛苦”一句话此刻从钟玲脑海掠过,她想不起这到底是哪个混蛋哲学家的观点了。“我已把水倒好放在客厅桌子上了。”说完,她将拖把放进卫生间的涮洗池,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清脆悦耳。
  方文劲没再说话,拖着醉步走到客厅坐下,一口气把一大杯水喝光,乜斜了一眼电视里闪动的古装武打画面,倒头睡在沙发上。钟玲从卫生间出来,看到在沙发上打着鼾声的方文劲,仿佛丢失了什么东西一般感伤起来。
  拿了一条被子为方文劲盖上,关掉电视,已近十点。钟玲来到书房,打开电脑,收到一封傅原的信件。信件大致内容是说,他近日去京出差,回来时经过钟玲所在的城市,想顺便来看望钟玲。看完信件,钟玲陷入沉思。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去见见这个和自己私下交流了两年的陌生男子。
  傅原是一家外企的副总,两年来,钟玲都没弄懂如此男人为什么会成为和自己私交甚深的好友,不禁感到讶异。钟玲记得,傅原曾给自己传过一张照片。照片上,他站在黄昏的一棵榕树下,衣衫整齐,齿白发爽,脸膛俊净,双眼炯然如日,眉浓似墨,高大伟岸的身躯在夕阳中彰显着一种侵略性的魅力。钟玲想不到这个在南方生活的男子,竟然如此风度翩翩,气质优雅,在那一刻,她禁不住微微心动。那时,钟玲还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职员,一个人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直到方文劲的出现。
  钟玲其实也不清楚自己当初怎么就选定了比自己还要矮上半公分、无论面貌还是能力都一般的方文劲。那时她仿佛着了魔,根本不在乎亲人、朋友的劝阻,一心只想嫁给方文劲,为他传宗生子。她自认为在这个浮躁的时代,找个对自己好的男人十分不易。结了婚,钟玲才发现方文劲原来也是个惯于夜生活的男子。
  钟玲想,也许男人都是“变色龙”,在不同的时间和环境会爱上不同的事物或人。她不知道女人是不是,或者说,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
  这一晚,钟玲彻夜无眠。她躺在儿子身边,思绪烦乱,理不清自己内心真实的情感,一瞬间泪流满面。而此刻她所居住的城市,高楼林立,浮现的点点灯光在寂静中刺穿黑暗。
  起身来到窗前,钟玲打开窗棂,一阵阵微风拂来,风干了她眼角残存的泪液。不远处小巷内,两个老人正缓缓推着一个小摊车往家赶,在稀疏暗淡的灯光下,他们显得格外惹眼,格外让人心疼和不安。
  望着他们,钟玲不禁想起远居乡下的母亲,再无半点睡意。
  清晨,钟玲早早为方文劲做好早餐,自己也随便吃了一些。
  “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又生我气了?”方文劲望着钟玲说道,“我真的没想多喝的,这还不是为了工作嘛。老总……”
  “我没生你气,是没睡好而已。”
  “哦,那你赶紧吃点饭,趁儿子还没醒补一觉。”方文劲说,“今天就别想工作的事了,反正找工作也急不得。”
  “我知道了。你赶紧吃饭,上班别迟到了。”
  片刻,钟玲说:“我想带儿子回乡下住一阵,顺便回去看看妈,她一个人在家我挺不放心的。”
  “行。你自己拿主意吧。”方文劲吃着饭,头也没抬一下,说,“我最近工作太忙,不能陪你去。你多给咱妈买点好吃的,顺便代我问好咱妈,就说我有时间了就回去看望她。”
  “我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去?今天就走吗?”
  钟玲没作回答,她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回答。对于方文劲的欣然应诺,钟玲感到其间隐藏着某种玄机。她突然不安起来,觉得这个以前一天也不能见不到自己的男人竟陌生起来。
  此时方文劲已经吃完早餐,起身拿起外套,说:“你要是今天去,我就没法送你了,你路上慢些。”
  “我上班去了。”方文劲拉门而出。
  钟玲默默咀嚼着手中的半截油条,心情格外沮丧。她想,有些事或许是注定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更改。
  吃完早饭,洗刷完毕,钟玲忽然想要给傅原回封邮件,她想告诉他,想来就来吧,她如今很需要他。
  发出邮件,钟玲发现自己似乎正慢慢陷入爱之陷阱,正在背叛的丑恶秘密世界迷失身心,不禁想起《不忠》那部电影里叫康妮的女人,想到她和那个充满异域风情的浪漫男子欢爱时的场景以及她兴奋的表情,钟玲一阵颤栗。钟玲觉得自己骨子里其实也是个坏女人。
  
  二
  
  自从钟玲回了乡下,方文劲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回家了。他每日周旋于业务上的大小酒场,疲倦而满足。
  方文劲觉得只有在酒桌上高谈阔论,大口喝酒时,才能显现出他的能力和男性魅力,至于酒后的放纵,方文劲认为那只是陪客户的必要程序而已。
  这日清晨,方文劲被一阵手机响铃吵醒,他迷迷糊糊地摸索着拿到手机,电话里传来钟玲轻柔而挂念的声音。
  “你又喝多了?”
  “没办法,公司聚餐。”方文劲睡眼紧闭,有气无力地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妈还好吗?”说着打了一个哈欠。
  “还不知道。妈病了,我得照顾她一段日子,你注意身体。”钟玲忽然声音低了下去,她说,“我好想你。”
  “我知道的,我的小傻瓜。”方文劲言语暧昧甜蜜,仿佛是在为自己不轨的行为寻找一个出口。他说:“妈不要紧吧?等妈病好了你就回来,我也想你和灯灯了。”说完,方文劲伸了一个懒腰,手落在一条柔软的腿上。猛然睁开眼,方文劲看到乔榛背靠着床枕正默默凝望着他。
  “你,你,你怎么会在我家?”方文劲一阵慌乱,忘记了电话还在接通状态。
  “你在和谁说话?”钟玲在电话那头问道,“你在哪?怎么了?”
  “哦,没有,我在家看电视呢。”方文劲急忙掩饰,说,“没事我先挂了,还要洗刷上班呢。”
  挂断电话,方文劲一下坐起:“你怎么会在我家?我们怎么会……”方文劲语气稍带责问和诧异。
  “这个问题你该问问自己吧?”乔榛冷冷说道。
  这时,方文劲才想到昨晚酒桌上酒过三巡后他和老范一起调侃乔榛的事情。
  “我们是开玩笑的。你怎么就当真了……”方文劲一脸无奈。
  “你不是和老范打赌说要带我回家过夜吗?”乔榛漠然地说,“我又没说让你负责,你紧张什么?”说着开始穿衣。她丰硕的双乳在方文劲眼前一晃,又被衣服遮掩,方文劲吞了一下喉咙。
  “我们昨天晚上真的那个,那个了?”方文劲望着从卫生间走出的乔榛忐忑不安地问道。一缕阳光穿过玻璃窗照射在房间的衣柜上,满地抛下的衣物充分暴露了昨晚他们片刻的激情,一种罪恶感瞬间袭来。
  “有或没有重要吗?你就当没发生过好了。”说完,乔榛拉门下楼而去。那一刻,方文劲望着离去的乔榛忽然懊恼不已,心里怨起老范,怨他不该在酒桌上和自己打赌。
  乔榛是公司业务最好的业务员,她刚来半年,就已完成了全年的个人业务。老总对她赞赏有加,不仅给她配了车,还准备提升她当业务部主管,可大家都清楚她业绩的主要来源在于她愿意陪客户喝酒,甚至委身于客户,为此对她不屑一顾,时常私下谈论她是否真的陪自己的大客户,可他们谁也不曾真的见过。乔榛不在乎他们的闲言碎语,依旧独来独行。她觉得女人就得活得洒脱。
  乔榛时尚高雅,放荡妩媚,一张鹅蛋脸和迷人的酒窝让公司众多男人意乱神迷,但终究又无人敢越雷池一步。只有离了婚的副总老范偶尔在众人面前对乔榛说上几句略带挑逗的荤话,算是调情。
  “这个老范,这下可把我害惨了。”站在公司楼下,方文劲感到不安和心虚。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老范和那些即将诞生的闲言碎语。推门走进公司,方文劲瞬间面红耳赤,低着头在自己想象的大家鄙夷的眼神中走进了办公室。
  此时,乔榛和老范坐在他办公室里正兴奋地说着什么,见方文劲进来,老范笑得更厉害起来。
  “你小子竟有如此定力,没想到!”老范指着方文劲,吐出一口烟,说,“乔榛可什么都告诉我了,这回你小子该认输了吧?”老范依旧嬉皮笑脸。
  方文劲看了一眼乔榛,苦笑起来,他知道乔榛隐瞒了昨晚他们之间的事情,说:“晚上我请客,乔榛也一起去。”
  乔榛没听到,面色凝重,歪着头想着自己的事情。
  “文劲晚上请吃饭去不去?”老范轻推了乔榛一下,说,“我们可要好好宰这小子一回。”
  乔榛笑了笑,说:“行,我们去芳菲西餐厅。”
  说笑着,老范的手机响了,接着电话走了出去。办公室只剩下乔榛和方文劲。
  “谢谢你。”方文劲说,“我昨晚大概真喝醉了,都不记得发生的事了……”方文劲没有继续往下说。
  “我是自愿的,你不必愧疚什么。”乔榛说,“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就别再去想它。”说完也起身推门离去。
  方文劲独自木然地坐在椅子上,恍惚记得那晚他还答应了乔榛一件事情,具体是什么,他忘记了。这时,职员小吴敲门进来,让方文劲签一份文件。签完文件,方文劲想起该给钟玲打个电话。
  
  晚上,老范、方文劲和乔榛三人坐进了一家高档西餐厅,方文劲点了三份英式西餐。就在方文劲点完餐的一刻,他忽然想起已经很久没有陪钟玲出去吃过饭了,那一刻,他心疼不已,觉得自己竟然忽视了自己最亲爱的人。
  “你们知道英式西餐的特点吗?”精于各式西餐的老范说道。乔榛和方文劲都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老范喜形于色,侃侃言道:“英式菜肴的烹调方法多以蒸、煮、烧、熏、炸见长,特点是油少、清淡,调味时较少用酒,烹调讲究鲜嫩,口味清淡,选料注重海鲜及各式蔬菜,菜量要求少而精。”老范不愧是专家,方文劲冲他伸出了大拇指。
  那晚,老范说了很多,从他二十岁进城当搬运工一直讲到现状,仿佛在交代后事一般。后来,老范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充分验证了一切。饭毕,老范开着小车在回家必经的那段高速路上被一辆卡车撞到立交桥下,车毁人亡。老范下葬那日,方文劲站在细雨中,忽然想起老范时常说到的一句话:“谁能知道明天将会发生什么事呢?”
  细雨淅淅沥沥,敲打着郊外浓密的丛林和城市高高耸立的灰色建筑群,一只孤鸟从天空飞越,不留痕迹。万物在老范亲人们的哭声中静默无言。
  方文劲想:自己明天又将会发生些什么事呢?
  
  三
  
  老范入土为安之后,公司繁忙的业务让方文劲忽然陷入困顿。他操办的一些活动丝毫没有进展,这时方文劲格外想念起老范来,他觉得要是老范还在的话,一切困难也许早已迎刃而解。那段日子,乔榛时常去他办公室坐坐,却不多说什么。
  一天下午,乔榛开车带着方文劲来到花园路迪欧咖啡馆,坐到二楼一个偏静的座位。落座,乔榛低着头不言不语,方文劲也面带倦色。不同的生活现状,使他们一样陷入各自的困惑。
  “两位要些什么?”一衣着红色旗袍的女服务员柔声问道。在这间高档的咖啡馆里,服务员们统一的旗袍着装总令人难忘。
  “一壶龙井,一份杏仁。”方文劲随意翻着目录单,看了乔榛一眼。她正低着头,默默地思索着什么。女服务员似乎也预感了不好的征兆,随即走开了。
  “在想什么呢?无精打采的。”方文劲说,“还在为老范伤感吗?命运真是让人难以捉摸,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说走就走了。”他不由自主说及老范。
  “我是为自己难过。”乔榛凄伤说道,“死不过早晚的事,死未必不是好事。我觉得老范走得好,没有任何痛苦。”
  “你今天是怎么了?你不是也看破红尘了吧?”方文劲说,“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没什么,心情不好而已。”
  “有心事?”方文劲为乔榛斟上茶,说,“能和我这个外人说说吗?”方文劲依旧嬉笑姿态,却发现乔榛右耳上有一道血痕,那里似乎隐藏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乔榛抬起脸看了看方文劲,沮丧地苦笑了一下,说:“什么外人不外人,告诉你又能怎样?又不能改变什么。”
  “至少有一个人可以为你分担呀。”方文劲随口说道,抬起脸望着表情严肃的乔榛,“不方便说是不是?那算了。”方文劲说,“我是怕你憋在心里憋出病来。”
  乔榛没有回答,她被方文劲的这句话感动了。她已好多年没有感受到这份属于男性关爱的温暖了。
  女服务员这时第二次前来添水,送上方文劲补点的点心。
  “晚上我想去你那儿。”乔榛忽然说道,“今晚我不想回家。”
  “到我那去……”方文劲欲言又止,那晚的场景瞬间浮现脑海。他不知道乔榛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就是想和你喝喝酒,说说我的事而已。你别多想。”
  “没有。”方文劲说,“什么事这么神秘,现在说不行呀?”话刚落音,又后悔不已,急忙补充说,“要是在这实在不方便,那还是去我那儿吧。”
  乔榛面露微微失望之色,轻声说道:“在哪说其实都一样。”
  片刻,乔榛点燃了一支烟:说,“该从哪里说起才好呢?”顿了顿,说,“还是从我结婚那年说起吧。”接着,随着飘升的淡淡的烟雾里,乔榛引领方文劲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年夏天,乔榛刚和董万山在广州结婚不久。由于董万山的部门经理卷走了公司的巨额钱财,董万山受到牵扯,被刑事拘留并赔上了全部家业,从此一蹶不振。为了帮董万山重新振作起来,乔榛毅然决定和他一起离开伤心之地,回北方发展。可回到北方之后,乔榛才发现董万山下体已出现溃烂,自己的下体也开始痛痒,最后他们一起到省中心医院检查,医生告诉乔榛,董万山得了性病,已是晚期,随时会有生命危险,而自己则可以治愈。乔榛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董万山,可董万山从她无望的眼神中已经猜透一切。
  从此,乔榛失去了对生活的美好向往,开始自甘堕落。但生活还没有使她让感情从性爱中消解,她如同一条冬眠于暗洞下的小蛇,渴望在青春的暮光下寻回属于自己释放的权利。
  说完,乔榛把烟头放到烟灰缸内,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女人真他妈命苦!”
  “你,这样做,是因为你恨他?”方文劲凝视着乔榛,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然问这样一个问题。
  “恨?”乔榛苦笑说,“我谁也不恨,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之后,乔榛给方文劲说起了她童年住在乡下的一些事情,说起她早逝的母亲和凶恶的父亲,说起那个曾黑夜潜入她的房间,想要强暴自己的邻居。方文劲静静地聆听着,时不时涌出一种巨大的想要抱住这个瘦小的女人的念头。最后他本想问问董万山的现状,可又忍住了,他觉得不该继续撩起乔榛内心无形的暗伤。
  “你们家里人知道吗?”
  “没人知道。”乔榛缓缓说道,“他不愿意让人知道的。”
  “你们打算就这样过下去?”方文进觉得那晚他真的是吃错了药,要问那么多无关的问题。
  “我不想离婚。”
  “你耳朵上的血痕是他打的?”
  “不是。是他咬的。”
  一阵沉默,一对情侣在旁边的桌上嘻嘻哈哈说笑。之前服务员又来添了一次热水。
  “你为什么来我们公司,不在原来的公司干了?”
  “因为老总的老婆找到公司来了。”乔榛满脸不屑,说,“那女人在公司整整闹了三个月。”乔榛说话时,那双微露疲惫的眼睛暗藏着些许无奈和怅惘,却不含带任何悲悯。方文劲觉得她的确是个坚强而冷漠的女人。
  “是因为你吗?”
  “你以为呢?”
  这时,先前嘻嘻哈哈说笑的情侣忽然大吵起来,顿时剑拔弩张。男人起身给了女人一个清脆的巴掌,说:“你他妈以为你是谁?”
  “我是谁你管得着吗?”女人说,“你他妈的打女人算什么英雄。”拎起包扬长而去。
  男人坐下,点燃一支烟,愤恨地吸了一口。
  咖啡厅内一片哗然。
  从迪欧咖啡馆出来,夕阳的余辉斜射在城市高大的建筑体上,仿佛想要灼烧这个城市。方文劲站在街边默默地望着乔榛倒车。他想她是个多么让人惋惜的女人。
  方文劲说,乔榛,你以后要爱惜自己。
  乔榛漠然地笑了笑,仿佛在说,让谁爱惜呢?
  方文劲其实想说他会,可他又算她的什么呢?情人?不禁又想起咖啡馆里那个男人愤恨的话语:你他妈以为你是谁?
  
  四
  
  钟玲从乡下回到这个城市,是在一个黄昏。她抱着熟睡的儿子方灯站在人流攒动的火车站广场拨通方文劲的电话时,电话里传出“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钟玲感到委屈而失落,看着熟睡中的儿子,倏然泪盈眼眶。
  这时电话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钟玲以为是哪个她投过简历的公司打来的,急忙接通,发现是傅原。
  “你出差回来了?这么快呀?”钟玲有些讶异,她知道这个曾让自己心神不宁的男人此刻正站在城市的某个地方给自己打电话。她也清楚他为什么用公用电话打给她。
  “嗯,刚回来。”
  傅原充满磁性的声音让钟玲一阵心慌,她竟然有些心慌。车站广场的人流攒动,陌生的人群让人新生些许不安。
  “你有时间来见见我吗?”他直截了当说道。
  钟玲犹豫片刻,支吾着说,“这,这合适吗?再说儿子还在我这,我们……”
  这时钟玲又想到不知身在何处的方文劲,一阵心酸。
  “你不是说很需要我吗?”傅原说,“难道你耍我玩的?”他微带南方口音的普通话显露出一丝愤慨。钟玲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没有。我怎么可能耍你呢。”钟玲解释道,“你住在哪儿?一个人吗?”
  “鸿盛大酒店。一个人。”
  钟玲知道在黄河路上的那个酒店,她和方文劲曾一同去那儿参加过一个朋友的书画展,那晚聚宴,方文劲喝醉酒,还在卫生间里丢失了结婚钻戒。为此,她曾三个月没和方文劲欢爱、说话,刻意冷落他。
  “你在几楼?哪个房间?”
  “六楼6016。”
  “好吧,我一会到。”
  挂断电话,钟玲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鸿盛酒店而去。
  见面一番问候,接着便是失语。钟玲默默静望着在床上睡熟的儿子。他熟睡的甜美姿态是多么的可爱,让人心生欢喜。钟玲觉得自己真该把儿子送到梅姐那儿,让她帮忙照顾一会。尽管那个失去丈夫的女人如今变得有些寡欢和冷漠。
  这时傅原起身坐到钟玲身边,张开双臂把钟玲抱进怀里,一阵强吻。钟玲惊慌地反抗,愤恨地推开傅原,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别这样!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傅原不听,又一次把钟玲抱住,撕扯她的衣服。
  “你别这样好不好?你再这样我就喊人了!”钟玲像一头被惊吓的小兽,竭力挣扎着。
  “我想要你。”傅原说,“我想要你做我的女人。”言语间流露着巨大的渴望和力量。
  “不可以!你怎么可以这样?”钟玲几乎哭出声来,“别忘了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钟玲挣扎着想要喊人,却被傅原紧紧地堵住了嘴巴。随后,钟玲被压倒在地毯上,傅原开始褪剥她的衣服。最后,当傅原褪去钟玲的内衣时,钟玲忽然哭起来,傅原望着她,松开了双手。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们只是朋友。”钟玲言语凄伤,无助地蜷缩着身子背靠在墙角。方灯被惊醒,嚎啕大哭。
  “对不起。”傅原把衣服递给钟玲,给了自己一个清脆的巴掌,说,“我他妈的是畜生。”
  钟玲穿好衣服,起身把儿子方灯抱在怀里,拎起包裹就要离开。傅原上前拦住了她,说:“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我们只是朋友你知道吗?”钟玲伤心极了,说,“你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子?!”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太冲动了。”
  “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十分有涵养的男人,没想到你竟也……”钟玲深叹了一口气,回身放下包裹,又坐到床上。
  “你准备什么时候走?”钟玲语气稍稍舒缓了一些。
  “明天下午。”
  钟玲抬起脸看着傅原,内心慌乱,说:“晚上有时间可以去市区转转,顺便品尝下我们北方的土特产。你好不容易来一次。”
  片刻沉默。
  “你可以陪我去吗?”
  “恐怕不行,我一会就得回去。”走廊里一阵急促的奔跑的脚步声和喊叫。
  “你是个好女人。”傅原语气低缓,表情失落,说,“可惜我没福气遇到你这样的女人。”
  “她对你不好吗?”钟玲提及傅原的妻子,她忽然想起两年来他一直没有跟自己提及过有关妻子的任何事情。她说:“其实女人都是一样的,只要你有心,就会发现她的好了。”
  “她很好。”傅原说,“只是我们……”
  傅原欲言又止,可钟玲却敏锐地感到他内心必定存有暗伤。方灯此时从钟玲的怀里挣扎着下地,在房里踏着摇晃的小步慢慢走动着。傅原静静地望着幼小无邪的方灯,眼神掠过一丝悲痛。他觉得自己本也该有个儿子的。
  “她对性很冷淡,我们一个月也最多一次,而且她不能生育。”傅原转过脸望着钟玲,说,“你知道我多想有一个孩子吗?带他去公园,送他去上学……”叙说的言语微带悲伤。
  “你没带她去看医生,或者心理医生?”
  “看了,心理医生说她是因为母亲被父亲活活打死,受到了心理创伤,慢慢会好起来的。”傅原点燃一支烟,默默吸着,说,“可现在都快三年了,她依旧如此。”而对于为何他妻子不能生育的事,他只字未提。
  “所以你才这样对我,是吗?”
  “你说过你需要我,我以为我们可以的……”
  傅原说:“我想让你给我生个儿子。”
  对话戛然而止,面对眼前这个固执俊朗的男人,钟玲一阵心痛。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种罪恶感,可又不知该向谁祈祷,于是决定陪傅原到东城夜市走走,逃出两个人单独相处的空间。
  抱起儿子,钟玲和傅原一起离开了房间。电梯门前,一位瘦小孱弱的老人拄着拐杖正孤立地站在那里等待。电梯停下时,方文劲搂着乔榛说笑着从电梯内走了出来。对望的那一刻,钟玲欲掩无语。只有方灯稚嫩的“爸爸”的叫声清响刺耳。
  此刻,孰真孰假,一切仿佛已无法说清。
  之后,方文劲走上前狠狠地给了钟玲一巴掌,说:“你这贱货,竟然瞒着我偷人!”
  钟玲恼羞成怒,还了方文劲一巴掌,说:“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方灯遽然大哭。
  终于,一切都回不去了!所谓爱之慈悲与宽容,都已微若尘土,被风吹在空中,悬置。钟玲知道属于她的那一粒尘埃,这次落入了潭底。
  于是,钟玲想到了离婚,想到刚才自己在酒店里真该答应那个叫傅原的男人,彻底放纵一次。
  
  五
  
  这段日子,方文劲不再回家,钟玲独自带着儿子生活,昔日温馨的小家,如今仿佛一处布满瘟疫的住所。钟玲知道一切都该结束了。
  去民政局离婚那天,天空飘起了小雨。钟玲打着一把红伞走在雨中,在回忆中自我纠结,脑海不时翻过方文劲的好。而方文劲此时已站在民政局门前排列的长队中,表情沮丧。
  这个星期天,民政局门前离婚的人群仿佛疯狂的购物者一般,方文劲站在他们之间,忽然有种窒息的感觉。他没想到自己竟也成为了离婚族的一员。这些日子,他时常想打电话给钟玲,告诉她其实自己很爱她,可他终究又无法忘掉酒店电梯口见到的一幕,那一幕如同噩梦定格在他的意念中。此前的一天,他开着公司的小车去见客户时,就因突然想到此幕,思绪一阵紊乱,撞上了路边的广告栏。车子如今还放在维修站。
  一前一后走出民政局,方文劲提议去吃饭。
  “不是刚分开你就想再追求我吧?”钟玲看着方文劲,面露微笑,说,“还是不去了,灯灯还在梅姐家。我不放心。”
  “我会准时每月把抚养费送去的。”
  “你要是不送,我可是要领着灯灯找上门的,或者到法院告你。”钟玲竭力伪装着,不想任何人猜破她此刻的心碎。那一刻,她多想方文劲抱着她,对她说些慰藉的话语,可一切已恍若隔世。
  “我是不是该听你解释下那天的事情?我们,也许我们……”方文劲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烦人的洒水车从他们身旁缓慢开过,湿漉漉的道路如同他们此刻被淋湿的心情。他们不知道到底是谁掠夺了他们的幸福。
  命运?可笑的安慰。
  “你不觉得解释永远多余吗?”钟玲说,“你会相信我的解释吗?”
  天空忽然密雨如注,噼噼啪啪地敲打着街边的广告宣传栏。街上人群喧叫着奔跑的声音被雨水打落在地,钟玲眼内溢满泪水。
  方文劲没有在雨中看到钟玲落在地面上的那一滴热泪。
  之后,方文劲为钟玲拦了一辆出租车。车子开动那一刻,钟玲说,以后照顾好自己。望着渐行渐远的车子,方文劲视线模糊。心痛吗?他站在雨中,分不清此时自己真实的情感及心情。
  如今,钟玲依然会给方文劲打电话,说说自己、工作和儿子的事情,依然收、回傅原的电子邮件或电话,只是一切都淡淡的,如水一般。梅姐在一年后的一个夜晚被突然送进了精神病院,官司从此不了了之,再无音讯。
  方文劲也偶尔和乔榛一起出去吃饭,到宾馆里开房间,只是谁都不再提及从前。至于未来,他们谁也不再妄加揣测和琢磨,彼此自由生活着。
  爱,在流逝的时光中被黑夜收回,隐遁不见了。
  
  责任编辑:阿北
  题图插图: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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掺有邪念的恩惠,有时会变成甩不掉的恶魔。   ——题记    一    今天是一个难得的厂休日。下午,萍萍正在小院里收衣服。同租一屋的工友晶晶噘着嘴巴,满脸阴云地从院外进来,对着萍萍嘟哝:“萍姐,你那老乡又来了!”  “他又来了?”萍萍心头扑通一跳,手中的竹叉掉落在地上。“你没看错人吧?”萍萍显得有些惶恐不安。  “哼,那副德性,化成灰我也认得。”晶晶没好气地回答。  怎么又来了?这个月已经来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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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伟月刊》主编:刘福友  主办:广东省中山市沙溪镇云汉通伟电脑车花制衣厂    蓝玻璃  柯雪花    在没有发生那场变故之前,我一直住着由蓝玻璃与外世隔绝的空间里,看见的天空总是纯蓝的,空气总是洁净的,偶尔有丝悲伤的感觉,也是那种美丽而牵强的悲伤。  喜欢站在窗前,隔着一片纯净的蓝色游目聘怀,就算窗外刮风下雨都与我无关。看久了,乍见眼前真实的景物,反而像是蒙上了灰黄的雾,觉得不习惯。  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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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漂泊他乡的打工者是否缴纳个人所得税?    广东省阳江市读者张先生陈述:  我是一名外出打工的农民,在一家私人建筑工程队打工,从事建筑工作。据包工头讲,工资要到工程结束时结算,而且扣5.8%的个人所得税。  请问,像我们这样居无定所、在异乡的打工者还要缴纳个人所得税吗?  答:1.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个人所得税》的规定,农民工取得的收入,属于个人所得税应税项目,且收入达到纳税标准的,与城镇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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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一家公司去应聘机修一职。这天,来应聘的人很多,还不到上班时间,大家便排队等待着车间主管来面试。过了一会儿,主管走过来对我们说:“我代表公司欢迎你们到我们公司来工作,但是,公司规定和要求你们必须是熟手,而且要能吃苦,要有上进心,初中以上学历。我给几分钟时间,你们考虑一下。”  几分钟过去了,主管叫我们去面试。轮到我时,我把相关的证件递了上去,他看了看,说:“你是来应聘什么工作的?是熟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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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和几个朋友打麻将至深夜才睡觉,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我连牙都没有刷,快速用冷水洗了把脸,就匆匆忙忙地骑着自行车去上班了。  一路上,我睡眼惺忪,不断地打着哈欠。我的主管是个脾气暴躁的家伙,动不动就会大发雷霆地骂人和炒人鱿鱼,所以,我绝对不能迟到。我拼命地蹬着自行车。  其实,我以前是极少打麻将的,我对赌博深恶痛绝,可那段时间妻子请假回家了,我就有点管不住自己了,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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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富歧视比地域歧视更可怕    这些年里,我们在强调效率优先的同时,从不忘记说一声兼顾公平,而事实上却是“只唯效率,鲜顾公平”。受制于这样的思维导向,我们看到的很多专家建议乃至已实施的政策,都是今日随处可见的“赢家通吃”的结果。专家建议提高生活成本控制首都人口,在一定程度上也就是这样一个思维方式得出的结果。这样的思维方式无疑是说只有富人才会给首都带来繁荣,才会显示首都的形象,因此也只有富人才有权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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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5月,17岁的我初中毕业后,从家乡襄阳县老官嘴镇来到了武汉打工。在熟人的介绍下,我拜了当时在武汉被称为“江城第一壶”的夏泽友为师,学习他最拿手的八宝茶艺。  开始学习茶艺后我才知道,原来倒茶也是非常讲究的,给客人倒茶时不光要穿古典式的功夫服,戴茶倌帽,穿厚底布鞋,更重要的就是倒茶的姿势――倒茶时茶壶的出水口要离客人整整一米远,而且要站在同―个位置给全桌的客人一口气把茶倒完。刚开始,我对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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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利厂的大铁门整天都是关着的,一把黑沉沉的大铁锁将工厂与外界隔离得严严实实。  厂里的保安是最难当的一种苦差,稍有疏忽,你就得打包走人。老李在这里工作已经两年多了,这两年里,他一直兢兢业业,从未出过半点差错。两年来,厂里的保安不知换了多少,老李硬是捱过来了。老李深谙做保安的原则:见了老板,你得毕恭毕敬;对待员工,你必须铁面无情;厂里的若干规定,必须严格地遵照执行。一直以来,他都牢牢地把握着一把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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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给我爱的承诺,我只要你真心的爱我就足够了。如果有一天,你要把爱带走,我也不会继续活在你爱的承诺里。我不会为了一瓶打翻了的牛奶而哭泣。  在同事的介绍下,我和峰认识了,见面后彼此留下了电话号码。我今年已经28岁了,峰比我大两岁。他给我的印象是五官端正,但不够成熟,不过却是我欣赏的类型。惟一遗憾的是他的身高,可仔细想想,我对外表不是很在意,我注重的是人品和性格。第二天晚上,我父母便约他出来见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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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但在我心里,有时又有一些愁肠。我今年19岁,可我身边的人都说我的思想就像25岁的人那么成熟。也许,这和我的家有关吧。  一提到家,我心里就有一股无名的酸痛。我已经有两年没回家了,我的家不知变成了啥样。一提到家,可能有的人会想到家的温暖,有的人对家有一股浓浓的思念之情。而我,对家是无限的落寞和失望。在外的游子哪个不眷恋自己的家呢?有时看到同事从家里回来的那份喜悦,和回家的那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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