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议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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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海出现时已是晚上7点多。我们本来约了6点,时间快到时收到他信息:“可能稍晚一些到,堵车。”40分钟后给他打电话,是秘书接的,“王总还在开会”。
  坐下,他稔熟地摘下眼镜、戴上墨镜,还换了顶帽子。他觉得这样出镜能保证自己走在大街上不被仇家认出,实际效果却是,他的双眼整个晚上隐藏在那两块小小的黑镜片后,不曾再有一次眼神交流。
  上世纪90年代,面前这个人曾经火成了一个标志:一说“打假”,没有不想起他的。有人把他当成英雄,又有更多人因为他而幻灭、失望、愤怒,以至铺天盖地的质疑。
  2000年后,意气风发的王海因“津成事件”败走麦城,其后迅速淡出公众眼球。事实上,现在很多“90后”的年轻人听到这个名字已经感到很陌生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职业打假人出现在打假市场上,继续承接着公众的质疑,又有罗永浩这样的名人打假陆续出现,让这个话题从不寂寞。
  本以为,“打假第一人”的风光就此成为过去,没想到借着新《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出台,这一年来王海突然又频繁地出现在媒体上,大有重塑公众形象的架势。
  新《消法》倒是有一个条款与王海密切相关。旧法规定“如果消费者明知产品存在瑕疵则不可以主张惩罚性赔偿”,曾经给王海式打假造成很大困扰;如今新法明确,“因食品、药品质量问题发生纠纷,购买者向生产者、销售者主张权利,生产者、销售者以购买者明知食品、药品存在质量问题而仍然购买为由进行抗辩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这是“知假买假”索赔第一次被正名。
  尽管他反复强调:“对我不重要,我现在很少用这种方式打假了。”

打假鼻祖


  “中国人的观念一直是落后的,不仅仅是现在,也包括之前,包括在历史上。”说完,王海给了我们一个笑容,眼睛自然是看不见的,嘴慢慢咧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有种慢镜头的感觉。
  他喜欢这样笑,喜欢谈钱,认为人与动物的区别就是“交易”;他被当成“英雄”的时间其实很短,但他拒绝反思,认为是大众的愚蠢误伤了自己。
  那是1995年,年仅22岁的王海尚未有一份固定职业,偶尔替家里开的工厂帮点忙,其他时间就是闲着。3月,到北京陪亲戚考学的他无聊时突发奇想,跑到隆福大厦买了两副假冒的索尼耳机。彼时中国第一部《消法》刚刚出台一年多,首次制定的惩罚性条款(损一赔二)还未有实施先例。“就想试验一下,这条款管不管事,有没有作用。”之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虽然王海强调,当时他完全没想赚钱的事,然而他对付出与收益的精明计算在这件事上已经显现出来了。考虑到两对耳机才170块钱,而自己可能要为索赔付出很多的时间与精力,于是在确认耳机为假货后,他马上又到商场里再买了10副,然后才依据《消法》第49条,提出双倍赔偿要求。
  事实证明,王海的第一次索偿非常不顺利。“先要跑鉴定,然后去投诉,我先找消协,没找着,就去找工商局,工商局说这归质检管,质检又说这东西你得鉴定,鉴定完了得找厂家。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快一周时间过去了。”结果是,折腾了这么一大圈,投诉仍然是石沉大海,后来,又经历了不断追问、商场扯皮、公安推诿等波折,直到8个月后,王海才拿到全部赔偿1020元。
  不厌其烦地重新赘述这个过程,才能理解王海是如何从“打假”中找到千万“商机”的。
  人们对英雄的期待很多时候只是一厢情愿。王海从不吝于向记者表白:他从来不做“不划算”、没有收益,甚至收益过小的事情—哪怕以正义之名。
  “打假可以作为一个事业来做!”他向自己宣布。
  随后就有大量“职业打假人”在全国各地涌现,使“王海事件”迅速升级成为“王海现象”。
  然而,王海并不屑于被归进这个群体里。在他心目中,自己跟他们完全不属同一层次。个人打假费时费力,能赚多少钱呢?他看到的是假货乱象背后,更远大的“钱”景—大量受害品牌商家。一件假货的价格不过千儿八百,相比起品牌蒙受的损失,以及他们愿意为避免这些损失花费的成本,简直是九牛一毛。
  “从一开始,我看好的就是‘企业打假’。”这才有了后来让王海败走麦城的“津成事件”。

英雄还是流氓?


  王海微博的自我简介写着:一个清道夫,以赚钱为手段,以打假为目的。
  然而公众对他的质疑正好相反—在中国,任何事情不管你说得有多正义,只要涉及赚钱,就会变得非常敏感。看着王海借打假获得越来越多的赔偿,人们开始质疑,他其实是“以打假为手段,以赚钱为目的”。
  这也不无道理,有人分析过王海的打假,都是很有选择技巧的,他会选择那些有经济赔偿能力,索偿可能性相对大的,而非首先考虑社会效应,更非逢假必打。
  对此他理直气壮:“所以我说中国人观念落后。立法目的就是打假,让消费者拿到赔偿是手段。我个人的想法你没有必要考察,就像你没必要管警察是为了挣工资还是为人民服务,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是不是实现了公共利益,实现了法律目的,对吧?”
  在公众为了他的打假动机唇枪舌剑、争议不休的时候,他却借着日益高涨的知名度和曝光率,开始忙着做另一件事—成立公司替厂家查假。
  1996年,王海的商务顾问有限公司成立,外界对他的质疑仍在继续,而他的钱也在照样挣。如果不是2000年那次意外,他甚至还有享受这种处在舆论风口浪尖的感觉,毕竟在某种程度上,那可是免费的宣传。
  如今王海名下已经拥有4个职业打假公司,分别设在北京、天津、南京、深圳,北京办公室就在朝阳大悦城楼上的写字楼里。
  王老板称自己很少去到打假第一线了,手下有数十人在干,收到企业客户的委托后,就开始进行全方位的调查。“什么人在做假货,原料从哪里来,都哪些地方有卖,甚至包括造假者家里有多少资产,有没有黑社会背景,有没有官方背景,都会查得一清二楚。”   这固然是一种面对客户的专业性,同时也未尝不是对自己的保护。毕竟当年的“津成事件”,给王海本来就备受争议的声誉造成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2015年王海盯上了已处风口浪尖一段时间的“极草”,对方也不是善茬,反过来要把他告上法庭。

笑骂只能由人


  “‘津成’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就是我和他们庭外和解协商的过程,他们录了音。”
  2000年,王海接到爆料人电话,邀请他前去打一家叫津成电线的公司的假。没人知道爆料人是否有付费,只知道王海接到线报后很感兴趣,先是带着助手去了位于河北任丘的工厂所在地,又辗转去到位于沈阳的销售公司直接买货起诉。
  事情发生没多久,两段录音被曝光,内容分别是:王海对“津成”喊价100万私了;一家造假企业找到王海,请他帮忙打击另一家造假企业并当场付款。
  “庭外和解你懂吗?我不是拿着证据叫他给我钱然后就不起诉他,那叫勒索;我已经起诉他了,然后跟他走合法的庭外和解程序,就是要谈价格的,我说100万开天要价,你可以还价啊。”事隔15年后,王海试图辩解。他认为当时舆论之所以一面倒,是因为对方给自己下了个“套”,“我其实一听就知道那人是他们派来的,哪有人会主动说自己是造假企业,隐瞒还来不及”。
  听起来不合逻辑,明知道是对方在下套,何苦自动往里跳?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不收白不收啊,何况我只收了他2万,这样的业务正常要收30万,收了他2万我什么都没做,一个游戏而已。” 他继续辩解。
  “而且,就算是真的又有什么问题呢?造假企业举报造假企业,那属于行业自律,就像黑社会A向警察举报黑社会B,警察抓不抓B呢,肯定抓啊,我们应该巴不得多一点这样的行业自律呢。”
  但事实上,两段录音出来后,王海四面楚歌,连那些当初支持他的人和媒体也开始倒戈相向。2010年他接受媒体采访时,坦承自己当时情绪失控,进入躁狂状态,乃至到精神病院治疗了一段时间。
  只是现在他又不承认了,昂着头说:“没有,完全没有打击到我!”
  他也拒不承认2000年后淡出公众视线的选择里有无奈的成分,而是再度将与公众长达近10年的决裂,归因于中国老百姓的观念落后和媒体的不道义。
  不过有意思的是,“津成事件”固然使王海声誉一落千丈,却让人们从对他“知假买假”动机的质疑中回过神来,真正看到他到底在做什么。然后,就像最初那一波职业打假人的出现一样,很快又涌现出许多职业打假公司,分食“企业打假”这个新鲜出炉的蛋糕。
  无可否认,如他自己所言,人们夸他也好,骂他也好,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始终引领着打假这个领域。他得意洋洋:“一个公司能不能挣钱,取决于你能不能为客户创造价值,跟你是不是被公众质疑没关系,就像盗版光盘,国家还打击呢,但是照样有人买,照样可以赚钱。”

人与“交易”


  前些年,王海的打假公司主营业务有几类:替消费者维权打假;买假索赔;受雇于企业,替企业打假。
  做着做着,他发现替消费者维权的事很琐碎,也挣不了多少钱,干脆就把它整成了“公益项目”,只提供一些专业建议,不投入太多人力物力,也不收费。
  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据王海自己说,这些年他打击了很多在环保方面出问题的企业,很多时候就是受被打击企业的竞争对手所雇;而多年来致力于这方面的不少环保组织,在举报污染企业时却难有如此之高的效率和成效。
  秘诀在哪里?一开始,他含糊其词,禁不住一再追问,说,“我们有质量控制嘛,如果没有相当的胜算,这个案子我们就放弃了”,若是半途查到对方有很强的黑社会背景或政府背景,也会中途放弃。“主要是看成本。”
  “人和动物的区别就是交易,人类文明是建立在交易基础上,创新也是因为交易,你发明一支自动步枪,如果卖不出去,没有意义。包括婚姻,包括劳资关系,这些都是交易。好的交易就是你应该效率高,成本低,另外要公平,要让各方福利都增加。”他不断地重申。
  2015年的最新消息是,王海盯上了已处风口浪尖一段时间的著名冬虫夏草品牌“极草”,对方也不是善茬,反过来要把他告上法庭。有人觉得,他这次未免有些“跟风”,跟以前总是引领先河的作派相比,显得有点锋芒不再了。
  而记者感觉到的却是,他塑造自己形象的倾向已有所转变。整个晚上,他都没有主动说一句新的打假动向。除了竭力申述以上关于金钱与公益、交易与正义等让一般人匪夷所思的观点外,他更努力的是—一再见缝插针地澄清,自己也不是一味只知道挣钱的人,挣到大把花不完的钱后,他也做公益。
  “明年我准备成立一个‘孩儿他妈’协会,每个会员捐点钱搞一个非营利的试验室,随时把对各个品牌奶粉的检验结果告知这些孩儿他妈。那中国的乳业企业就不可能再生产劣质乳品了,因为你生产出来也卖不掉。那么洋奶粉的暴利也可以终止了,因为孩儿他妈可以去团购,可以组织2万会员、10万会员……我有10万会员,每个人买10罐,只给你20%的利润,你卖还是不卖?你日本的企业不卖,美国的企业总会卖吧?甚至我人多了,凑起来我把你这公司股票买下来都可以,公司买下来都可以。”他带劲地讲着,似乎志得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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