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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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毛的理想是找一个城里女孩做老婆。
  这个理想缘于嫂子,赖毛的老婆。嫂子第一次来王畈还不是嫂子,她和赖毛那时候还没结婚。村里人一拨一拨地都过来看,看城里女人。以前他们也见过城里女人,不是在电影电视里就是隔着老远的距离。也有近的时候,但越是近越不敢直着眼睛看人家。这下好了,城里的女人来到他们眼皮底下了,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到了他们眼皮子底下,不看白不看。要说,赖毛的老婆也没啥特别的,就是白,比王畈女人都白,白得像没见过日月的小毛孩。也有人不服气,背地里说要是咱们王畈的女人天天不用出去做活不在外面风吹日晒,脸照样跟赖毛女人那样白。小毛知道那是嫉妒,城里人和农村人岂只是白不白的区别?更多的人跟小毛心里想的一样,人家真正不一样的是里面。哪里面呢,小毛也说不清,反正,这个嫂子的举手投足都跟他平常见到的女人不一样。小毛也因此更加佩服赖毛,哥哥就是厉害,连城里的姑娘都愿意做他老婆。出来进去的,小毛不自觉地就昂起了头,王畈谁有城里的嫂子?
  按说,一个农村孩子既没有在部队当过志愿兵,又没有像赖毛那样考上大学,想娶一个城里姑娘做老婆真是痴心做梦。但小毛人长得精神,哥哥赖毛还是乡长,这个梦就不像是梦了。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小毛跟爹说不读了,他不是赖毛,不是读书的料。爹没有怪他,不读就不读吧,搁王畈,一家能有一个赖毛就中了。正好王畈小学有个老师不干了,去广东打工去了,爹想让赖毛打个招呼,让小毛顶上去,当个代课老师。小毛却不乐意,人家三十多岁都不愿在学校干,他才十几岁,就憋在那个小学校里?小毛学习虽然不中,但脑子还算灵光。
  小毛想进城,在城里找个活儿做。进了城,城里的姑娘还不一抓一大把?
  秋收已罢,他就去找赖毛。赖毛还住在水利局办公楼后面的家属院内——他下乡之前在水利局工作。房子是七十年代的老房子,本来是做办公室用的,后来条件好了建楼房了,老办公室就分给年轻的或单身的职工住,一人一间,对面再送一间小厨房。小毛没见到赖毛,还没到周末,赖毛还得在乡下工作。回王畈得一块多钱的车票,小毛索性就住下来等。嫂子做饭的时候,小毛在堂屋看侄子写作业。饭做好了,嫂子也不招呼小毛,只顾自己和侄子吃。小毛也不生气,他这么大了还让人家端给他吃?吃罢饭还主动把碗筷收拾起来,洗干净。嫂子生侄子时,娘来照护过他们母子一段时间,回去就挑嫂子的不是,说城里媳妇不爱搭理人啦,没喊过她娘啦……小毛听到了,问娘,要是让你给一个没见过面的女孩叫闺女,你觉得别扭不?娘愣在那里,这孩子……小毛给娘讲道理,你一没生人家,二又没养过人家一天,人家凭啥得像亲娘一样待你……收拾停当,小毛也不好去堂屋看电视,怕影响侄子写作业。天还早,他想到街上溜达溜达。
  天气有点凉了,但城里女孩大多还光着腿。那些腿,匀称的有,粗壮的也有,但都很白,白得耀眼。还有胸前那两坨肉,鼓囊囊的,旁若无人……王畈也有腿,匀称不匀称不敢说,但都黄,像没洗干净。胸呢,勒得不显山不露水的,生怕人家见到要抢走似的。每一次进城,小毛对自己的理想都会更加坚定。
  小毛就住在厨房里,以前娘来伺候嫂子坐月子也是住在这儿。厨房又矮又小,放一张小床就满满当当了。公家的房子好像都这样,紧紧巴巴的。小毛并不觉得苦,好歹他还有个哥在城里,那些城里没哥没嫂的,还不得花钱住旅馆?小毛紧着心,嫂子上班后他在屋里把地拖得干干净净的,把那个组合柜擦得明光发亮的,中午嫂子回来他又抢着去幼儿园接侄子。嫂子脸上慢慢转晴了,有时候还主动问问他家里的情况,虽然有一句没一句的。熬到星期六赖毛回来,小毛说了自己的想法,赖毛说不行,他一个副乡长哪有那本事?赖毛还是想让他回去当代课老师,到时候找机会再给他转成公办的。小毛知道这是赖毛的缓兵之计,你连一个临时工都安排不了,还指望你把我办成公办教师?在赖毛面前,小毛可是有啥说啥。
  赖毛周一一早就到乡里去了,小毛仍然赖着不走,拖地、刷碗、接侄子,加倍殷勤地做着那些活。嫂子虽不高兴,也没好意思直接赶他。有一天晚上他从街上溜达回来,嫂子堵住他,小毛,你老在这儿晃悠可不中啊,时间长非学坏不可。小毛心想,学什么坏,城里这么多孩子也没见多少学坏的。但小毛哪能和嫂子顶嘴?小毛头低着,摆出一副温顺的样子。嫂子问,我们单位办了个小厂,你愿不愿意去?小毛还没问明是什么厂就不迭声地答应,愿意愿意。只要有地方愿意接收他,还挑什么厂?
  水必克厂。从名字上就能看得出来,厂子生产一种防水涂料,可以用在房顶,墙上。小毛有文化,再加上有嫂子这层关系,厂里分配他做销售,底薪100块,根据销售量拿提成。厂里有集体宿舍,小毛没搬,还住嫂子的厨房。那是公房,虽说小得跟王畈的猪圈差不多,但人家要是问他在哪儿住,说出来多有底气啊,水利局家属院,每个字都透着城里人的优越与骄傲。跟人家聊天呢,小毛有意无意地总要提到“我们院那谁”,“我们院如何如何”……吃就在厂里的食堂,菜是难吃了点,但小毛总算在县城有吃住的地方了。头一个月下来,小毛一樁生意都没谈成,只领了100块钱的底薪。
  小毛听嫂子的话,兜里随时揣着一盒好烟,见谁都递。两个月后,他才明白为什么人家定得价钱高反而能卖出去的原因了。那些在工地上掌管着进料的小头目都是老板的亲信,但又不是真正的老板,外面的料想进去,得偷偷给他们回扣。小毛不惜钱,除了回扣还不时给那些小工头带一些小礼物,手套,领带,别在腰里的随身听……别小看了那些小工头,这个工地能当家,下一个工地也能当家。小毛谈下的第一个工地是邻县一所职业高中五层的宿舍楼。签了合同一算,小毛吓了一跳,仅这一笔小毛就能拿到600多块钱的提成。600块,赖毛和嫂子两个人两个月的工资加起来也不到这个数。发了工资,小毛先给了侄子100块,说是奖励他这个月得了四朵小红花。小毛不是守财奴,剩下的钱,他都用在与小工头们的吃吃喝喝上了。半年下来,小毛就搞定了七八个小工头。
  小毛进城的第四年,城里开始卖户口,8000块钱一个。小毛是在嫂子那儿看到的文件,他没在意,文件上写的是非农业户口。等他明白城市户口就是非农业户口时,有点不相信,城市户口还能买?他当然想买一个,有了城市户口就有了商品粮,有了工作,谁不想要?小毛跟赖毛商量,赖毛也吃不准当时的政策,要是城市户口都可以买到,那有钱人谁还苦巴巴地上学?他让小毛再等等,等他问了劳动局的同学再说。嫂子却明确反对,你有8000块钱吗?小毛其时兜里已经有了5000多块钱,再找赖毛借不了多少就够了。嫂子接着问,你这8000块钱怎么来的?小毛差点被嫂子问哭了,怎么来的,一分一分抠出来的,难不成去抢?那些钱,挣着容易不假,但他一分也没有乱花过。别看小毛对人家大方,对自己却抠得很。在城里出门,他从来没叫过三轮。一个人在外面吃饭,从来都是一碗素面条,舍不得加点肉。还有衣服,夏天就那一套白衬衫,白天穿晚上洗,连个T恤衫都不舍得买。嫂子说,8000啊,再加2000就成万元户了,搁几年前都能上电视上报纸了。现在粮油都放开了,如果没有安定的工作固定的收入,你买一个城市户口能落什么好?想想也是,嫂子的话也有道理。但晚上睡在小厨房里,小毛还是不甘心,万一国家只卖这一次呢?嫂子不是农村人,不知道一张城市户口以前对乡下人的意义有多重大,吃的住的不用说,包括工作,只要你不傻,国家早晚都会分配给你一个。   赖毛问了一个多月也没问出子丑寅卯。小毛等得心焦,饱汉不知饿汉饥啊。他自己做主,从银行取出钱跟着嫂子去了相关部门。人家说,又降价了,5000。嫂子毕竟是城里人,警惕性高,她提醒小毛,降价不是好事,不是滞销就是掉价了。小毛哪里还有脑子,只剩下捡了便宜的欢喜了。降价了不用举债不说,手里还能落下余钱了。回去的路上,小毛觉得路边的树叶比往日更绿了,花儿也比平时更艳了。连他自己的身子也比平日轻,要不是有嫂子在一边,非飞起来不可。他真想让路上所有人都看看他兜里的那张盖有非农业户口红印章的纸片。他可不是先前那个小毛了,身份变了,家庭住址也由王畈改成县城水利局家属院了。
  再回王畈,小毛不说回家了,王畈不是他的家了。他学嫂子,也说下乡。下乡这个词好,一个下字,就撇开了自己与农村的关系,同时也亮明了自己的城里人身份。进了王畈,小毛老远就跟人家打招呼。旁边有人问,那谁啊。人家说是赖毛的兄弟。赖毛的兄弟?我还以为城里哪个浪荡公子来了呢。小毛有点扫兴,费了这么大劲,竟然捯饬成了浪荡公子。走了几步,又有些释然,人家可是说城里的浪荡公子呢。
  娘正跪在当门的席子上套被子。刚下过一场雨,天还没有晴定,麦地里塌,下不去,只能先放水耙田,女人在家做些针线活儿。娘看到小毛,说你回来得正好,前儿个你三婶给你介绍了个隗湾的女孩,我看相片中,赶紧定下来,你也不小了。小毛自己倒了一杯水,一气喝完了才说,你看哪个都中,只要是个女孩。小毛其实是想提醒娘,你儿子好歹也是城里人了,要门当户对才行。娘停下手里的活,人家可是大队支书的闺女。小毛笑,大队支书?大队支书算哪一级?娘又说,人家还不是想沾你哥的光。小毛没好气地说,沾赖毛的光?我结婚又不是赖毛结婚!?
  小毛在家里只歇了一夜,他不习惯王畈的夜晚了,静就静得吓人,吵又吵得人睡不好觉。村外田里的青蛙可能刚刚从冬眠中醒过来,还没出土,雨水一停,它们就呼朋引伴地叫起来。睡不着,小毛干脆披上衣服出去透透风。东一处西一处的房屋,把月光弄得支离破碎的,投射到地上的水洼里,树叶上的水珠里,房顶上的琉璃瓦片上,微风一吹,光影四溢,晃得人眼花缭乱。村庄都睡了——牲畜家禽睡了,铁锨犁耙也睡了……被蛙鸣包围着的王畈反而静得瘆人。小毛身子抖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一个小偷,一个侵入村庄的小偷。
  第二天上午,小毛老早就回了县城。娘的话倒是提醒了他,钱有了,户口也有了,是该找个女朋友了。在嫂子的指导下,小毛开始做准备。首先是衣服,人是衣服马是鞍,这是连王畈人都知道的常识。嫂子给他定了调,衣服不能太花哨,但也不能太朴素。头发呢,是在温州人开的理发店整的。每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一定要亮光光的。
  锯响就有末。嫂子的娘家人第一个响应,给小毛介绍了一个商场售货员,个头跟小毛差不多,微胖,但很白,符合小毛的审美。不用说,售货员见到小毛也是满心的中意。第二次见面就他们俩,小毛还勇敢地拉了人家的手。晚上送她回去,发现她住在城边的一个出租屋里,小毛疑窦顿生。回去问嫂子,果然,售货员没有城市户口。
  赖毛问他老师中不,他们乡有好多中师毕业分过去的女孩子。小毛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赖毛这个时候已经把前面的副字去掉了,成了名副其实的乡长了,他小毛的身价自然也随之提高了——他不在乎女方的职业,在乎的是女方的出身。
  赖毛替小毛做主,安排周六与女老师见面。那老师空有城市户口却住在镇上,小毛心里不甚情愿,推说周末想好好歇两天,能不能下周再找时间去。赖毛笑他,不用劳你大驾,人家已经来城里等着了。小毛更不情愿了,像是被逼着。及至见到人,才略感安慰。女老师比售货员漂亮,她那天刚好穿了县城流行的一步裙,前突后翘,煞是喜人。小毛既想看又不敢看,很是无措。还是有文化人会说话,赖毛说人家有一种逼人的美。
  小毛偶尔乘赖毛的车去乡里和女老师约会。女老师住在乡中学,一间教室隔开的房子,对面是厨房,跟嫂子的房子差不多。第三次见面,小毛就大胆地将手伸进了人家怀里。小毛揉了两把,女老师鼓突的胸掺了假,是厚胸罩造的势。他有些失落,顺势向下试探。女老师这次坚定地推开了他,那个,得等到结婚。小毛没再坚持,又发现女老师耳朵后面还没洗干净,更加索然。
  人都说,恋爱是男人成熟的催化剂,一点儿不假。小毛因此得出结论,找女朋友不能被外表迷住了眼。外表可以掺假,还是出身靠谱。
  認识女会计,是在邻县一家医院的病房里。有个小工头被工地上的运料车撞了一下,在医院观察。小毛前去探望,手里提着大兜小兜的营养品。病房里,客户指指旁边的女孩问他,你们一个县的,认识不?小毛瞭了对方一眼,没见过面。客户介绍说,你们电业局预制厂的会计。小毛跟女会计打了个招呼,女会计也矜持地点点头,算是认识了。女会计打扮得很干练,长裙,外面套着一件短上衣。出来见客户嘛,肯定都会重视的。但小毛没把人家当回事,他跟预制厂打不上交道,只是跑业务的时候认识过预制厂的一个业务员。
  回去的时候,两个人自然一道。预制厂跟他们水必克厂一样,每个员工都有销售任务,巧就巧在,这个小工头是小毛和女会计他们共同的客户。上车不久,女会计就睡着了。睡就睡吧,谁没有过累了、疲顿了或头天熬夜的经历呢?可女会计是头靠在人家小毛的肩膀上睡的。车在中途出了点小毛病,人家都趁机下去放放风,唯独小毛没敢动,怕折腾醒了女会计。差不多有半个小时,车上就只有他们俩。女会计睡得很香,脸上好像还漾着笑。两人离得太近,小毛甚至能闻到女会计头发林里残留的洗发水味——苹果味儿。她长得很普通,也正因为这个,小毛才一直没在意她。唯一特别的是她的手,白白嫩嫩,根本不像尘世间的东西。车到县城的时候天已经昏黑,女会计醒过来,惊问怎么这么晚了。小毛解释后,女会计很快就意识到小毛为自己所做的牺牲,执意要请小毛吃饭。
  饭钱是小毛结的,小毛甚至有点后悔选了一个路边小店。还好,小毛那天的穿戴还算正常,西装是头天刚买的,皮鞋早晨出门时刚擦过。当然,小毛并不是为了女会计,他不知道会遇到女会计,也不知道女会计是城里的姑娘。小毛跟女会计的心思一样,见客户都要打扮好一些,既是展示自己的实力,也是对人家的尊重。小毛本来只点了两个小菜,一荤一素,毕竟是人家请客,他不好意思下手。另外两个菜是女会计自己加的。女会计很大方,不像一般女人。饭快吃完时,小毛决定追她,第一步就是把饭钱结了。一个姑娘住在电业局家属院,父亲又今年退休,还能不是城里人?   坐到小饭馆要关门时他们才起身。送女会计回家的路上,小毛走得很慢。他想和她多呆一会儿。和售货员和教师,小毛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是的,是恋恋不舍。小毛觉得这才是爱。恋爱。
  小毛开始频繁地朝电业局预制厂跑。开始还用那个他认识的业务员做幌子,但女会计很少出办公室,小毛也很难制造偶然相遇的机会,后来干脆就直奔人家的财务室。
  不知道是故意装迷糊还是真不知道,女会计根本不接小毛的眼风。谁要问起来,女会计就认真地跟人家解释他们怎么认识的,小毛人怎么实在,就是不说她靠在他肩膀上睡觉那一出,还有他晚上送她回家那一出。越是这样,小毛越觉得女会计会说话,有修养。那是他第一次认真地追女孩子——之前的那两个根本就没有追——没有中间人,小毛好像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因为太想得到,又不敢直接示好,生怕被拒绝连朋友都没得做。好在他有与女孩子相处的经验,才没有让对方看低。
  女会计过生日,小毛买了条手链送过去。小毛的心思昭然若揭,但女会计死活不接受,说是太贵重。小毛怀疑对方有了意中人,想了个办法。他从邮局给女会计寄了封匿名信,信上说,你知道我是谁,我喜欢你。你要是有了男朋友,就把这封信退还给我。熬了差不多一个星期,没有接到退回来的信,小毛才又去预制厂。时令已进入冬天,天黑得早,财务室里只剩下女会计自己。小毛进去后也没有开灯,两个人任由黑暗包围着,都不说话。小毛是心里没底,忐忑,女会计是羞涩。她给他倒了一杯水递过去,但小毛一直勾着头,没看到。女会计站了一会儿,问,非得让我说出来?小毛抬头看了看门口,眼睛还是没敢落在她身上。女会计到底没说,手却放到了他头上。小毛被对方的温柔牵引着,站起来抱住了她……?
  再送手链,女会计还是不要,说她不想让他们之间的感情掺杂着物质的成份。看看,看看,售货员、老师哪个能有这样的境界?小毛很激动,回去说给嫂子听,嫂子也替他高兴,还说要把水利局这房子转给他。小毛以为嫂子开玩笑,没在意。嫂子却追着问小毛,有钱不?2000块钱,不能欠,新房子还有一笔尾款没着落呢。小毛这才相信,赶紧应承下来,有有有……一转身,就打女会计的传呼机,汇报喜讯。女会计也没有房子,暂住在哥哥家,两个人正为婚房发愁,没想到房子就在眼皮底下。小毛因此跟女会计感叹,家里人都说嫂子待人不热情,我就没这感觉。别人待你好不好,关键得看你自己,你对人家不好怎么能要求人家对你好?
  出了正月,嫂子就搬到了单位集资的新房。新房三室一厅,一百多平方,上厕所都不用出门。小毛不眼气,他觉得能在城里有一间房子就算扎下根了,出门上个厕所算啥难事?嫂子搬走后,他开始整他自己的房子。厂里已经几个月没生产了,到处都是三角债,厂里欠人家原材料钱,建筑单位欠厂里钱。预制厂也是,被三角债箍得翻不了身。女会计反正也没多少帐要做,每天都过来帮着小毛刷房子,布置房子。正式搬进去的那天晚上,女会计自然又来了,帮忙收拾东西,打扫卫生,一直忙到很晚。晚饭也是女会计做的,一个青椒牛肉,一个鸡蛋炒蒜苗。小毛啧啧道,那是他在家里吃过的最好的饭菜。女会计知道那是称赞,面上眉飞色舞,嘴上仍有遗憾,说要是有杯红酒就更好了。小毛握住她的手,会有的,以后会有的。夜深了,小毛准备送她走,女会计看了看外面,说太晚了,不回去了。小毛一怔,旋即暗喜。女会计又说,我睡床,你睡沙发。
  身上长虱子了?黑暗中,女会计听到小毛老是在沙发上翻身。
  你才长虱子呢。小毛说,沙发太小。
  嘿,说真的,房子好了你还想啥?
  结婚呗。
  结了婚呢?
  要孩子呗。
  谁跟你生啊?女会计把被子朝上拉了拉,像是要捂住脸。那,有了孩子呢?
  有了孩子,再要一个。
  不要脸,女会计娇嗔地骂了一句。
  小毛认真地说,至少得两个吧?
  女会计忍不住,头伸出来说,计划生育这么厉害,谁敢要这么多?
  你不想多生咱就不多生,小毛讨好道。唉,说真的,你现在最想啥?
  我?我想好好布置布置咱的房子。换个新床,把这个扔了。买套床单,大红的那种……
  我知道。以前呢?你以前就没啥理想??
  理想?啥理想?
  问你呢,认识我以前。
  考上中师啊。
  除了考中师呢?
  纱巾!街上卖的各种各样的纱巾我都想要一条。
  没想个白马王子来追你?
  有啊。
  什么样的?
  你这样的呗。呀,都快十二点了,咱睡吧。
  你让我和你睡?
  一边去!
  你刚才说咱睡吧?小毛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你冷?女会计问。
  嗯,小毛赶紧又夸张地打了冷战。
  那,过来吧。女会计吞吞吐吐地说,咱可先说好,各睡各的被窝,你睡那头。
  小毛这边答应着,那边已经把被子放到了床上。才十一点四十,钻进被窝时,他说。
  女会计身子朝一边挪了挪,没有吭声。小毛将手悄悄地伸进女会计的被窝,摸到她穿着秋裤的腿。女会计颤了一下,还是没吭声。小毛胆子更大了,干脆掀开女会计的被窝钻了进去……
  一切都是按着小毛的计划。下一步,拜见岳父母,地点就定在女会计的哥哥家。
  中午快开饭时女会计的父亲才赶过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女会计的嫂子介绍说,老人在他们村小学教了一辈子书,不习惯县城。要不是恰好够年限了,退休也转不了正……后面的话小毛没听进去多少,他心里像吃了个苍蝇,挑来挑去,女会计也是个乡下姑娘。
  后面的程序,小毛都心不在焉,直到那天晚上。從王畈回来,女会计嫌小毛父母给的见面礼少了。客观地说,女会计并没有埋怨,反而像开玩笑,说不把她这个儿媳妇当一家人啊。小毛像终于逮住了偷吃羔羊的狼,恶狠狠地讽刺道,没结婚凭什么要把你当一家人?女会计当场石化。小毛不管,仍然机关枪一样扫过去,你还挑三拣四,也不照照镜子,凭什么?
  王小毛,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小毛气不过,为什么骗我?
  骗你?我骗你什么了?
  小毛顿了顿,终于没忍住。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是城里姑娘?
  女会计呆在那儿。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反击。乡下姑娘怎么了?你不也是乡下男人?
  小毛被问住了。
  轮到女会计发飚了。你以为你打扮得人五人六的就成城里人了?你的户口不是5000块钱买的?
  你调查我?小毛问。
  还用调查?这次轮到女会计冷笑了。县城这么小,谁不知道谁?我承认我的也是,比你花的还少,2000块。
  2000块?
  兴你买不兴我买?有卖就有买,又不是偷抢!
  ……
  差不多有两个星期,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联系过谁。女会计到底是女人,耐不住,先来找小毛。小毛心里其实很高兴,但又不好意思突然转过来,脸就故意阴着。女会计只好悻悻地说,想退婚可以,小毛得补偿她一点钱。多少?小毛问。女会计被小毛的问题搞得没有了顾忌,数落起来。我买给你的衣服,厨房里的炊具,去看你父母的花销,还有……小毛被激怒,你说个数,多少?女会计却突然上来抱住他,哭了。小毛身子先还僵着,女人肉乎乎的身体很快就融化了他,下面不由自主地硬了……事后他替自己辩解说,男人都是兽性动物,睡是睡,原则是原则,得分清。
  第二天,女会计没来,她嫂子来了,问小毛怎么办。小毛梗着脖子,我们不合适,你说怎么办? 嫂子嘁了一下,不合适你昨天为什么又睡了人家?小毛有些心虚,女会计怎么把这事都说了出去?他嗫嚅着,说不出话。嫂子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透明塑料袋,王小毛,你想拔了鸡巴不认账?看清楚了,这是人家昨天穿的裤头,上面有你的好东西。我们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分开可以,拿一万两千块钱来——本来想要一万的,这两千是昨天晚上的补偿。我们一个黄花大闺女,不能白白陪你睡了。不拿也行,等着进监狱吧……
  这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王畈。小毛领着女会计回去待客时,比嫂子第一次来王畈还热闹,不光女人们,男人们也来看稀奇,看小毛的女人多金贵,一万两千块钱呀——这个数在王畈能起三间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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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黄梅地界了。高铁太快,  从北京到不南不北的湖北,  七个小时  就完成将流云树木山石  不起眼的小草  数不清的灯光  统称为流程的过程  我没有方向感,除了  认识爱情这两个字  我对流程起点的辨认  停留在十月怀胎初期  哇哇坠地的啼哭  还能想像什么?  无非是有一天身板佝偻  坐在灯下,面对无法用柔软的棉线  征服冷硬的针孔生闷气  之前,找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找不到的那根缝衣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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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新年从母亲催促我吃早饭开始  2015年春天  刚在朋友圈,发了父母合照  不到半月,父亲就离我而去  雪花轻盈。一落地,就无影无踪  二  海风拂过他额头仿佛  远航的渔船终于靠岸  当他饮酒、歌唱、吟诗、祈福  不远处寺院里传来诵经声  月光正好落下来  他离我这么近  眼睛的颜色  流过手指的孤独  让我想起另一个自己……  三  他的眼神又恢复了昨天的迷离  一起的海边,满是鸥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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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手  无意中,我再次看到了父亲的手  那十根变了形的骨节  暗淡了再暗淡的颜色  我知道,那十根没有低过头的手指  在五十三年的时光里  曾经用鲜血打磨、装点过的城市  一次让他流落街头  一次让他险些丧命  一次让他空手还乡  我还知道,那十根像天气预报一样的手指  每到天阴下雨  就会开始想家  就会在异乡嘱咐我们添衣、带伞  我也知道,那十根赤裸裸的手指  天亮了,就是十根柱子  夜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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