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手风琴箱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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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声音仿佛一列老旧而汽笛轰鸣的蒸汽火车,从中东铁路上缓缓驶过,驶入西伯利亚的方向,只抖落下厚厚一地煤渣。
  家乡市中心旁边有一个开阔的广场,由于地处商业街区,这个广场养活了不少乞讨者。不论冬夏,经常能看到穿着朴素的年轻人蹲在广场边,手里举着一块纸板或者塑料板,上面书写着自己的凄惨故事,真伪不辨。商业街平日很繁华,路人们总是像看戏一般,看着不少身强力壮的乞讨者“表演”,偶尔发发善心,扔下一些零钱。
  直到某一天,我在这里看到了别样的风景。那是初秋的一个下午,行人和大街一如往常般平淡无奇,而广场上早已有年轻人举好牌子、跪好并低下头,开始了他们的“表演”。这时,走过来一个与众不同的、颤巍巍的身影——那是一位老人。阳光很刺眼,毫不留情地射在他的身上,照得他整洁的旧中山装有些发白。他的左手提着一个大大的硬质黑皮箱子,与他有些瘦削的身形不太成比例。老人有些跛脚,提着箱子一瘸一拐地慢慢走着,一小步、一小步蹭到了年轻的乞讨者中间。我不知道这位老人要做什么,只是从他走到一群乞讨者中间来看,他也是来乞讨的。可我从未见过拿着这么大箱子乞讨的人,这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我胡思乱想间,老人已经慢慢躬身放下箱子。或许是年老的原因,老人的动作仿佛是老电影的回播,却不显拖沓,反倒给人几分郑重和怀旧。而此时,这个箱子更仿佛魔盒般,勾起了过路的“潘多拉”们的心。他会以怎样的方式乞讨呢?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不时有“家人的照片”“自己的残疾证明”这样的言语传出。老人离人群不远,十有八九是听得到这些揣测的,但他不辩解,而是自顾自地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竟是一把手风琴。这把手风琴有些年头了,即便在阳光的照耀下,红色的琴身也看得出有些黯淡了,甚至有几处掉了漆,露出黑黢黢的琴身,原本质地不錯的背带也脱落了几块皮。白色的塑料琴键更是泛着旧旧的黄,有点像家乡冬天角落里被人遗忘的积雪的颜色。人群的窃窃私语声大了起来。老人背好手风琴调音时,更是传来一声尖锐的口哨声。老人也并不恼,而是默默低头调音。歌曲的前奏起来时,人群的声响已经很大了。可老人仿佛和人群是两个世界,他静静地摆弄着手风琴。琴的音色有些沙哑,这是年老的铜制簧片们的叙旧声。歌曲进入主旋律时,老人缓缓开口,我听出他唱的是《白桦林》。他的声音并不老迈沙哑,反倒有些低沉,仿佛一列老旧而汽笛轰鸣的蒸汽火车,从中东铁路上缓缓驶过,驶入西伯利亚的方向,只抖落下厚厚一地煤渣。
  我听过很多版本的《白桦林》,温柔的、炫技的、飞扬恣意的、故作深沉的……唯独这次的声音,似乎是戈壁上隽永的沙海在说话,歌声不高,却泛着黄、携着尘,渐渐压下了人群躁乱的私语。人群越聚越多,人们早已忘记自己安静了多久,没人敢轻率地发声,只是不时有人郑重地将钱放入装琴的箱子。可不论人群喧哗或安静,老人从未抬头看过一眼,仿佛在思考什么,又像在回忆什么,唯独在唱那句“年轻的人们消失在白桦林”时破了音。他抬了抬眼皮,似乎有泪花在闪动。
  一曲完毕,不知是谁开始轻轻鼓起了掌,渐渐地四周都响起了低低的拍手声。老人听到了掌声,终于抬了抬头,向人群微微笑了笑。然后,他又低下头,摆弄起琴键,开始表演他的第二首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我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切,箱子里的钱越来越多,我周围的听众换了又换,可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一个广场、一位老人和一段亘长而低沉的歌声,歌声里夹杂着无数个欲言又止的故事。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第一首歌结束,又或许是第十首歌结束,我抬首发现已是黄昏。老人蹲下身子,如枯木一样的手指缓缓拂过琴身,仿佛在安抚一位多年的老友。然后,他收起钱,将手风琴放回箱子,跛着脚走出安静了好久的广场,又跛着脚走入喧嚣的人群。
  家乡这条平淡无奇的大街上,我见过无数个年轻力壮却跪地祈求的乞讨者,却只见过一位这样的老人。他逆着光,一路蹒跚而行,不曾躬身片刻,任凭夕阳将他手中本就不小的箱子拉出长长的剪影,硕大沉重得如同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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