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幸存者

来源 :科幻世界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sinner888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对于2018年的中国考生而言,全国高考Ⅱ卷的作文题目并不太容易对付——虽然花了高三整整一年时间用于复习(有几十万人甚至还要加上“高四”的那一年),但无疑,听说过瓦尔德和飞机弹孔的故事的人显然不会很多,能够将这个故事和“幸存者偏差”(suivivorship bias)这个概念联系在一起的更是寥寥无几(其实刘维佳编辑在去年的成都科幻大会上讲过这个概念,也算是又一次的高考撞题吧,可惜听众基本都是大学生……)。不过,至少这一次,因为全国Ⅱ卷的作文题而没能拿到理想分数的同学不需要太过羞愧:毕竟,你们身边的大多数人,包括那些靠着别的作文题拿到高分的同学,大概也和你们一样对这个概念一头雾水。
  综合以上两点,我们就不难发现,军用航空器其实并不那么容易表现出“幸存者偏差”来,因为在军事航空的孩提时代,由于空气动力学和发动机技术水平有限,飞行器往往不堪一击。在1915-1916年,空袭英国的齐柏林飞艇一旦与英国战斗机相遇,基本都会在对方航空机枪发射的燃烧弹-高爆弹套餐“招待”下变成“点亮的中国灯笼”,损失率接近百分之百;稍后参战的“哥塔”轰炸机的生存率更多是靠著夜幕掩护确保的。在二战之后,随着空战距离由于制导武器的大量运用而几十、上百倍地拉开,“被对方武器直接命中”基本上重新成了“被击落”的代名词:毕竟,现代中远程防空/空空导弹的战斗部杀伤力,大多与大口径榴弹炮相当,甚至还更胜一筹。除了少数需要频繁面对直瞄小口径武器火力的特殊机种(比如A-10和苏-25这类攻击机,或者像AH-64这样的武装直升机),给飞行器堆满可以抵挡住小口径武器杀伤力的厚重装甲除了徒增死重之外毫无意义,而军用飞行器的存活方式也由“能够承受伤害”变成了“压根儿别被命中”。也只有在第二次世界大战这种“矛”和“盾”相对均衡的时期,瓦尔德才有机会研究大量带伤返回的飞机样本,并从中发现这个问题。
  其实,相较于航空器,自然与社会领域,才是“幸存者偏差”产生的大户——也正是这些偏差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们对世界、对自身的认知,以及基于这些认知的一举一动。
  与皇家空军修理厂里那些弹痕累累的“英俊战士”“喷火”和“蚊”式飞机不同,大多数“幸存者偏差”的存在,并不会表现为那么触目惊心的视觉冲击——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它才更不容易被人们所注意到,甚至往往被视为理所当然。从宏观角度上讲,鲍罗和泰博拉的“人择宇宙学原理”就可以被视为最大规模的“幸存者偏差”:作为碳基生物的我们之所以能够存在于这个宇宙的物理法则体系之中,我们的太阳系、我们的地球之所以如此宜居,多半仅仅是因为只有这样的宇宙、太阳系与地球才能被我们观测到;而更多在量子物理学理论层面上可能存在的平行宇宙中,由于作为观测者的人类从一开始便没有出现的可能性,自然也谈不上“观测”本身了。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在我们所处的这个“宜居”的宇宙之中,人类的出现也并非必然。与种族主义者们——无论是公元前的、18世纪的还是现代的——所鼓吹的不同,人类的不同种族(作为想象共同体的民族就更不必说了)之间的差异实在是小得可怜,顶多勉强算作不同的亚种。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人猿超科下属的各个物种在上新世之后的苦难历史。没错,人类的进化并不是“敌人一天天烂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的直线上升路径,而是无数次侥幸的综合结果。与现在人丁寥落的人/猿家族(只有现代智人、黑猩猩/倭黑猩猩、大猩猩、猩猩和长臂猿这几个物种)相比,我们的祖上确实是曾经“阔”过的。但不幸的是,绝大多数人科物种以及与他们具有亲缘关系的大猿,都没能幸存下来。从步氏巨猿、拉玛古猿到被不少国人尊为祖先的元谋人和北京人等直立人,乃至在我们的血统中或多或少留下了印记的尼安德特人与丹尼索瓦人,全都不过是长长的灭绝名单中的一员。甚至连现代智人本身也多次濒临万劫不复的边缘——更新世末期的印度尼西亚火山大爆发,一度可能让世界上只剩下了不到五位数的“人”。也正因如此,现代人类数量虽然达到了数十亿之谱,但基因的多样性却并不比猎豹或者大熊猫强出太多。换言之,我们的存在并不是“优秀物种的必然胜利”,而只不过是一次次侥幸积累的结局罢了。
  当然,不仅作为一个物种的人类如此,种族、民族和文明也同样如此。近几年,由于经济危机的后遗症影响,许多沉默已久的右翼言论,尤其是种族主义言论再度沉渣泛起,并得到了不少人的喝彩——在这些人看来,他们的理论是“论据充分”“无懈可击”的:毕竟,现代世界不同国家、不同地区的生产力水平和科技水平差异确实是极其显著的,而这种差距往往被用于“论证”某些特定种族的血统、文化或者所谓“民族性”的“先天优越”。   然而很不幸,这仍然是“幸存者偏差”在作祟。
  不过,也许有人会说,凭什么我们的祖先这么幸运,能找到适合农耕的好地方呢?这难道不是优劣有别的体现吗?其实这也是幸存者偏差导致的误解。大家千万别忘了,在现代智人的祖宗走出非洲大陆时,他们手里可没有一套《全球地理学通论》和外加随时随地能派上用场的GPS定位系统,许多不可能自行发展出大规模定居农耕文明的地方(比如澳大利亚和北美),在狩猎采集者眼中恰恰是人间天堂、地上伊甸!想想看,对猎人们而言,还有什么地方比这些满地都是不知道怕人、轻松就能狩猎到手的“肉山”(典型例子是猛犸象和双门齿兽),而且没有任何竞争对手的新大陆更加美好?当时采取农耕生产方式的人恰恰是很不走运的人。农业文明的发展之路,非但不是某些人臆想中的田园牧歌,反而从一开始就布满了苦难和危机!与狩猎采集文明相比,早期农业社会的抗风险能力并不算高,而面临的风险倒是出现了成倍的增长。由于人口的密集,各种各样的害兽、害虫和寄生虫可以更方便地靠着人类的垃圾生存下来,传染病和寄生虫病的发病率随之呈现出几何级数剧增;家畜的驯化导致的人畜共患病的流行、人均劳动时间的增长和人均食物产量与质量的缩水……事实上,最初的农业社会的建立,很可能不过是因为人口增长导致“原始的富足”无以为继之时的不得已之举,而不是什么“天纵英明”的人文初祖神机妙算的结果;充斥着古老竹简与碑铭的对“黄金时代”“上古圣贤之世”大加讴歌的怀古主义,自然也不是什么无病呻吟,而是那个曾经能让人们活得特别舒服的时代在先民们脑海中留下的实打实的印象。
  当考古学家们在塞浦路斯岛、密西西比河流域或者新月沃地发掘出一处处与现代居民全无联系的古老废墟时,他们同样也发现了一群又一群曾与我们的先祖活跃在相同的历史舞台上的人。这些人并不比同时代的其他农耕社会愚蠢、落后或者无知,决定了他们无法生存下来的,也许是毁灭了阿纳萨兹人的酷旱,或许是让黄河流域诸多原始聚落灭亡的洪水,或许是一次瘟疫、一场风暴、一次冻害……考虑到工业社会之前人类在自然界面前的无助程度,我们那些同样无助的先祖之所以能存活下来,在很大程度上恐怕也不是靠着大禹治水的巍巍功德,而仅仅是占了点儿天时地利的优势罢了。
  与大多数现代人的印象不同的是,在雅克·卢梭的时代,“人人生而平等”有着另一种解释方式:启蒙思想家们认为,人类社会中的“平等”,指的是个人法律地位和人格的平等,而人的资质是先天具有差异的。之所以需要给社会成员后天的、平等的竞争机会,为的也是通过公平竞争区别人们的优劣、让社会成员“各归其位”。在第一、第二工业革命中,这种理论与北美移民的新教伦理以及逐渐形成的资本主义伦理相互结合,逐渐形成了在其后近两个世纪中资本主义社会的基于“公平竞争”主流价值观。这一价值观认为,资本主义市场体系是一个“公平竞争体系”,社会通过竞争“奖勤罚懒”,实现“能者居上”。   当资本主义经济体处于上升阶段时,这套理论看上去是很“正确”乃至在一定程度上符合实际的。毕竟,资本主义世界市场的形成,让大量原本只能在封建等级制下默默无闻的社会底层成员通过投身危险的海外贸易与殖民扩张,或者依靠个人智慧所发明的专利,而得到了翻身发家、出人头地的机会,一时间颇有“日月换新天”之感。在那之后,每一次资本主义市场的大繁荣,都会让成功学鸡汤——“幸存者偏差”在认识领域的最典型代表——大行其道,直到不可避免的萧条让所有人都“公平”地一败涂地为止。
  是的,在我們认识世界、与世界互动的过程中,“幸存者偏差”及其影响可谓无处不在——有些人选择找出它们、分析它们、消除或者减轻它们的影响,为社会的正常发展与进步尽可能地扫除障碍,也有一些人选择听之任之,将此作为他们被动“适应社会”的一个部分。当然,作为人类认知能力发展的阶段性现象,这么做并非不道德或者“不正确”,但我们相信,终有一日,普遍进入自为状态的人类,将能够普遍地消除认知中的这一偏差,而不是继续任由自己迷失在它制造出的海市蜃楼之中。
  那,或许就是启蒙思想家们所期待的“理性王国”的初曦之日。
  【责任编辑:刘维佳】
其他文献
幻迷交流板  【神经元(邮箱)】在阅读最近几期的《科幻世界》时,发现科幻小说的创作道路出现了向现实主义文学甚至是乡土文学靠拢的尝试,既内容上不再描绘幻想风格鲜明的叙事,主题上不再直接执着于哲学上的终极思考;而是以近现代的科技为工具,直接反映当下的现实生活和社会变迁。比如2021年1期的《通济桥》,如果不是这篇文章出现在《科幻世界》上,我甚至很难把他归类为科幻小说(把这篇文章放到《人民日报》当成人物
不可一世的水滴  水滴学名“强互作用力宇宙探测器”,在《三体》中,它是一个无坚不摧的存在。末日之战时,它用最原始的撞击方式,在三十分钟内摧毁了太阳系舰队几乎全部战舰。  为了让读者理解水滴到底有多硬,大刘写道:“水滴不像眼泪那样脆弱,相反,它的强度比太阳系中最坚固的物质还要高百倍。这个世界中的所有物质在它面前都像纸片般脆弱,它可以像子弹穿透奶酪一样穿过地球,表面不受丝毫损伤。”  除了坚硬,水滴还
十年,对“新视野号”宇宙探测器而言,是地球到柯伊伯带的距离。  十年,对地球公民而言,是中国(成都)国际科幻大会的回归之期。  聚焦成都,近两百位中外科幻人齐聚一堂,共赴十年之约,如“新视野号”探测器冲出太阳系的前方,中国科幻將走向更广阔的世界,无数的惊喜和期待,在未来等待着我们。  11月10日- 12日,由四川省科学技术协会主办、成都市人民政府支持、科幻世界等单位承办的第四届中国(国际)科幻大
前情提要  为了躲避游荡在银河系中的“狱卒”——行星粉碎者,人类举全球之力建设“天幕计划”,为此不惜将月球推进太阳,将地球关在壳子里永远告别浩瀚星辰。人类付出巨大牺牲之后,隐形天幕艰难落成,替代太阳的世界灯却在点亮之后向宇宙发送了一段信号。十一 审 判  发生在熔铁山脉上空的事情震动了整个世界,后来的历史书上将这次事件称为“漏光灾难”。  导致这场灾难的人很快就被联合政府逮捕。令我意外的是,这个人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纵使潇洒似谪仙之太白,也会在夜宴的觥筹交错间感喟人生迷离瞬息。若在百态浮生间发现幸福,怎能不给蜉蝣般的生命一点宽慰?  恬淡安逸的幸福,是对平淡生活的诗意点缀。古代隐士寄情山水,正因其善于发现创造山涧田园的乐事,终凝为中国传统士人的符号,如写出“孤篇压全唐”的张若虚投身山林,深夜幽窗只身一人何其无聊?他却能独卧幽灯窗影下春听鸟
物质在它的一切变化中永远是同一的,它的任何一个属性都永远不会丧失,因此,它虽然在某个时候一定以铁的必然性毁灭自己在地球上的最美丽的花朵——思维着的精神,而在另外的某个地方和某个时候一定又以同样的铁的必然性把它重新产生出来。  —— 恩格斯《自然辩证法》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杜甫的这句名言,在十三个世纪之前就已经颇为直截了当地说明了一件颇有些残酷的事实:相对于我们脚下的地球而言,我
我在邮箱里发现了一条社区葬礼的通知。  “……请各位来宾于4月4日下午4时到达中心广场。”  看到“中心广场”时,我不禁皱了皱眉。按照旧历习惯,葬礼这事似乎更应该在社区礼堂举行。通知附带的计数栏里登记的人不多,但我还是在计数栏里输入了我的“名字”,更确切地说,是编号。  “最近这几天葬礼是越来越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受持续战争的影响……”我一边想着,一边收拾东西,走出了家门。  正值初春时节,天色很阴
阅读下面的材料,根据要求写作。(60分)  江南9月,G20开启“杭州时间”,领导人重要讲话为“包容型世界经济”勾勒出新蓝图, 再次彰显出中国对外开放的坚定决心。习近平强调,中国对外开放,不是要一家唱独角戏,而是要欢迎各方共同参与;不是要谋求势力范围,而是要支持各国共同发展;不是要营造自己的后花园,而是要建设各国共享的百花园。  请你针对上面提到的三个方面的对应关系,从中选择一个方面,围绕“包容型
·高三故事·  6月,我和青春有个约定/在凤凰花开的路口/在互道珍重的时候  亲爱的朋友/毕业了,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们虽各奔天涯/但友谊会在原点/为我们守候    天气越来越闷热潮湿,窗外的石榴花正开得如火如荼,盛夏的气息呼之欲出。相应的,高考倒计时终于进入了个位数。  停课以后,很多同学陆陆续续回家复习,像我这样离家路途遥远的只好留守学校。  阳光明亮的午后,吊扇“吱嘎吱嘎”地发出单调的
五代十国时,后蜀皇帝孟昶偏爱芙蓉花,命百姓在城墙上遍植芙蓉树,花开时节,成都“四十里为锦绣”,故成都又被称为芙蓉城,简称“蓉城”。(一)  阳光穿透大气层,被微粒散射,蓝光布满天空,清澈通亮。陈秋林从北较场的城墙根匆匆走过,一路躲在老城墙和老槐树围构的阴影里,仿若一旦见了光,就会被炙烤得燃起来。她心里是有火的。  转过几个街角,陈秋林往后瞅,见彭大韶没跟上来,確信甩脱了他,就登上磁悬浮电梯,看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