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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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离婚被提到了议程上,范大宝还是做了最后的挣扎,但一切的挣扎似乎没有任何意义,黎木子的手机已经停机,微信QQ也早把范大宝拉黑了。
  婚,黎木子是要离定了,决绝,毫不拖泥带水,做最后挣扎的只有范大宝一个人。黎木子趁范大宝上班忙得白天黑夜不分的档儿,从家里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黎木子所有的私人物品和范小宝,范小宝是一条贵宾犬。
  这大半年,范大宝忙得顾不上好好吃饭,头发胡子也没时间理,做点小生意都不容易,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掰成四十八小时用。眼下整个经济大环境不太好,又是中美经济贸易战期间,先中枪倒下的往往是他这种外贸小公司。
  黎木子玩失踪不是一次两次了,每回都是她自己想通了又没事般突然回来了,最多不超过半个月,他也没太当一回事,权当她一个人跑出去旅游了。
  半个月过去了,黎木子没有回家。一个月过去了,黎木子还是没有回家,黎木子仿佛人间蒸发一般。范大宝几乎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习惯性地拨打黎木子的手机,甜美的女声总是一次次重复“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推移,范大宝变得焦虑不安。黎木子的姑妈,那个音乐学院高傲的独身老太太家的电话也一直没人接。为此,他特地跑了一趟香港九龙塘的姑妈家。他和黎木子結婚后,姑妈对他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想到黎木子不知道在姑妈面前都说了啥,他心里还是有点怵的。
  姑妈早些年就移民香港了,确切地说,黎木子的真实身份也是拿了香港绿卡的文学教授。凭姑妈的关系,她一直在香港一所院校里教中国文学,虽然只是客串教授,却为她的作家身份增添了不少含金量。黎木子每个星期都会回香港上三天课,这三天基本上就和姑妈住在一起。姑妈的房子小得可怜,按香港人对房价的计算五百平方英尺,数据听着吓人,其实不过是还不足五十平方米的两房一厅,还是姑妈早些年把深圳一百多平方米的大房子卖了换的这小房子。他一直纳闷,大半辈子生活在深圳,都退休了,还移民香港。移民就移民了,深圳宽敞的房子不住,非要换成香港的鸽子笼,说是鸽子笼一点也不过分,连个阳台都没有。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早些年香港的房子总是没有阳台呢?
  黎木子家兄弟姐妹众多,父母也还健在,她是最小的孩子,是黎妈妈的意外之作,一生下来就被过继给了独身主义者——自己的亲姑妈。说是过继,说白了,就是抛弃。在深圳工作的姑妈,一个月的工资抵得上桂林乡下一年的收入,姑妈给了他哥哥家一笔不小的钱。从此,黎木子再也没有回过桂林,与自己的亲生父母似乎没半点瓜葛,就连哥哥姐姐也不往来。姑妈性格古怪,虽然侄女已经过继给她,却不让侄女改口叫自己妈妈,黎木子便一直姑妈、姑妈地叫着。在姑妈家,她很乖,除了没有按姑妈的意思报考音乐学院,继承姑妈的钢琴事业。她时常悲哀地发现,很长一段少女的时光里,她连青春叛逆期都没有就已经长大了。
  姑妈不在家,范大宝又跑去黎木子任职的学校,得知黎木子已经请了长假,他这才慌了。
  他们结婚十年了,还没有孩子。眼看着周围的同龄人都当了爸爸妈妈,他着急了,带黎木子一起去医院做检查,医生说他精子成活率低,而她宫寒,都是不容易怀孕的主。起初他们还从医院开了不少调理身体的中药,大包小包地往家里拿,厨房里固定有两个自动的电磁中药煲,一个是他的,一个是她的,家里常年弥漫着煎熬中草药的味道,搞不清楚状况的邻居还以为他俩是开中药铺的。自从领养了范小宝后,他们的重心已经放在小狗身上,心甘情愿当狗爸狗妈,调理身体的中药和中药煲也一起统统扔进垃圾桶里了。他想,大不了,等几年后,生意做顺做大了,赚上一笔钱,直接到美国做试管婴儿,两胎三胎一次性搞定。他就有同学去美国做了试管婴儿,一次性生了三胎,两男一女,路子也提前帮他们俩铺好了。他只是太忙了,最近外贸的生意实在是不好做,他想等等再等等,她也无所谓,本来要孩子这事她就不急,说白了,她从来没想过要孩子,这样就挺好。
  房子买在华强北附近的幸福里苑,算是他俩的婚房,虽然黎木子一分钱没出,他买房时还是慎重地写下了两个人的名字。买房后两个月,黎木子嫁给了他,他爸妈却因此一直心存芥蒂,一直耿耿于怀,本来是婚前财产,却变成了两个人的共同财产。爸妈没当面说,脸上的不满却从婚礼一直延续至今,再加上黎木子至今没给他们老范家生下一儿半女,老人脸上越来越挂不住了。他安慰她,老人嘛,就这样,没啥坏心眼。她只是偶尔从嗓子里吭那么一两声,其他话只字不说。他想跟自己的父母说一说,却每每看到父亲花白的头发,母亲过早就弯的背,总是开不了口,房子首付不够时,爸妈把退休工资卡都交给了他。他只能自我解脱地想,老人嘛,谁家不都这样,哄哄就好。
  刚创业那会儿,他只是租了华强北一个小小的铺面做手机内贸,零售兼批发。这个世纪初期,正是老款低端手机行业最蓬勃发展的时间,全国乃至整个亚洲的低端手机批发市场集中在华强北一带。他那时只是一个电子厂业务员,早早发现了商机,先是利用马云刚起步的淘宝网开了网店,把华强北的山寨手机销往全国各地。
  赚了第一桶金之后,他果断地租下了华强北一个小小的柜台铺,招几个妹仔一起,没日没夜地进货卖货。别看几平米的柜台铺,租金却高得吓人,一个月好几万,最旺的时候不到十平米的铺子月租十万。但那会钱真不是钱,手机的利润空间多高,一部手机直接赚好几百,有时候批发单,一天发几十上百部手机是正常事。这样的好日子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全国上下各种智能手机出来,水货市场由华强北商圈辐射二三四线城市。再加上前几年,华强北升级改造工程和各种修路修地铁工程同时进行,商场外围到处架起安全架子,路也封了,生意更是一日不如一日。房东月月降房租也阻拦不了商家们纷纷撤租,曾经有一段时间,赛格广场二楼空了大半的柜台。订单丢得稀里哗啦,阿里巴巴淘宝天猫也早已经不是主流,各大名牌杂牌的智能机一夜间充斥着市场,直接打入三四线城市,手机市场再也没有他这种靠倒买倒卖抢市场的份额,反而亏了一大批没及时更新的老款手机,最后只能甩货,半卖半送。他做起外贸,纯属是偶然。   手机生意没法做后,他还坚守着租金已经降到不到一万块钱的柜台铺,因为那几年修路,导致交通不便,整个华强北电子市场早已经死气沉沉。他的柜台铺也早就不卖手机了,跟风做起了电脑组装机,说是组装,其实就是按客户的需求直接在市场里找相应的配置,快速组装,赚个组装费,这也只能骗骗不懂行的客户,反正不懂行的人多着呢,组装的不管怎么说都比名牌机便宜。后来,电脑组装干不下去了,满大街都是名牌机打折处理,一个主机下来也就一两千块钱,谁还要组装机?他的柜台铺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卖各种手机电脑配件和线材。真是歪打正着,别看这小小的线材,竟然成就了他华丽的转行,转行做外贸电商。
  他的亚马逊网店顺利地开了起来,这一次算是又踩到了节点,亚马逊正大力发展中国卖家,他把淘宝天猫的经验都照搬到亚马逊平台上,轻而易举地把产品卖到了美国、日本、欧盟。
  盘子越滚越大,从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干,到现在公司已经几十号人了,按理说,他这个当老板的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他却悲哀地发现,公司越大,人越多,每天上万单的销量,并不能带给他片刻的清闲,甚至资金流越来越紧张,赚到的钱,最终只能在账户里滚动。
  柜台铺早就不租了,公司也早就搬到了赛格广场的办公区高楼层,毕竟做电子产品起家的,华强北是近水楼台,各种新玩意儿一出来,在华强北的各大小卖场里总是能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他觉得自己就是个买手,替外国的终端买家在华强北进行采购。
  按理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生活也会跟着一帆风顺,却没想到后院先着火了,到了火烧眉毛时他还不知道这后院的火是什么时候烧起来的,说来说去,只能怪自己太一门心思全扑在公司上了。
  2
  范大宝是在香港和钱多多一起回的深圳,钱多多这两年猛窜个子,差不多有他高了,穿着学生制服,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满脸的稚气,脾气却倔得很,越来越不服妈妈的管教了。他的妈妈钱茜最近老向他抱怨,还不如丁克,迟早要被这孩子给气死。
  钱茜是他的“女闺蜜”,如果可以用“闺蜜”来形容他俩关系的话。他们认识了十九年,都是最初从学校毕业后一起到深圳进了同一家企业做了同事,只是他是工程师,她是工程师助理,从北京读完大学的他和从桂林读了中专的她成了搭档。那时候工作真忙,天天加班,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一点,他们不是在办公室就在实验室,他做设计方案,她辅助他把设计方案在实验室进行实验操作,然后把数据交给他来写报告。
  读大学时他就患有轻微的抑郁症,工作后这抑郁症不见好转,他一直以为毕业了就好了,所以他一拿到毕业证书后就立即离开学校,离开北京,从北京到深圳,从北方到南方,以满腔的热血投入到这特区工作中。工作后,那个生活学习了四年的城市,很长一段时间成了他心里的雾霭,挥之不去。
  “你知道吗,从小学到高中,我一直都名列前茅,各科成绩一直是年级第一名,数学物理还是省里的高考状元。到了大学,我的成绩还是第一名,却是倒数的,差点挂科。”他不止一次在下班后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回忆往事,然后略带忧伤地对钱茜说道。
  钱茜是个懂事的女孩,虽然比他小四岁,在某些方面却显得比他还要成熟。她总是默默地倾听着,不打断也不多问,轻轻地握着他的手,只在他忧伤的时候暗暗在手指上使了点劲,让他始终觉得在她面前他是得到认可的,安全的。
  工作的电子厂,还是一样的压抑,他已经很努力了,却总是不尽如人意,他觉得抑郁症又像刚上大学那会卷土重来了。
  抑郁症从北京带到深圳,是他始料不及的,那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病,不知道有药物可以治疗,他大量地阅读心理学的书,想从中寻找一条自救的路。他怕自己会抑郁到活不下去,急切地想换另一种活法,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钱茜后没多久就提出了辞职,自己出来单干。
  范大宝辞职后,钱茜也辞职了,心甘情愿做他唯一的员工。他俩还是搭档,他负责调研市场进货,她负责卖货,起初只是卖一些手机配饰品,简单的手机配件,后来慢慢摸着门路后,他成了华强北有名的山寨手机批发老板。
  生意做得顺风顺水,抑郁症也在忙碌中好转,他不免有点膨胀,同学聚会老乡聚会也多起来,单身的男男女女们凑在一起,喝酒聊天蹦迪,尽情地发散多余的荷尔蒙。
  在老罗湖金威啤酒广场,几个老乡聚会,范大宝带上钱茜一起去吃宵夜,在那认识了同是老乡的黎木子。黎木子和他见过的所有打工妹太不一样了,她一直跟着姑妈生活在深圳,并跟随姑妈一起移民香港,拿着香港的绿卡,每个星期深圳香港两地跑,是典型的双城生活。
  “木子是个作家,还会弹钢琴。”一个老乡介绍。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修长洁白细腻,果然是弹钢琴的手,他无意中又看了看钱茜的手,不比不知道,钱茜的手在黎木子的手面前,哪还能叫做手啊,短粗且不说,还爱脱皮长倒刺,她的手经常无意中碰到他时,扎扎的感觉就像树皮。
  他果断地和黎木子好上了,谈恋爱的感觉真好,他心满意足地握着木子的手,柔软细滑,软绵到他心里都酥醉了。他的轻微抑郁症早已经在自己从工厂辞职出来创业后消失了,只是在热恋时偶尔的患得患失让他的抑郁症时隐时现。
  钱茜还是大大咧咧沒心没肺地帮着她,有时候约会时,他会带上她,即使他不叫她,木子也会把她带上,一起看电影一起去小梅沙游泳一起去金威啤酒广场吃夜宵一起去逛东门买衣服,有那么一段时间,两个女孩形影不离,他甚至分不清,到底钱茜是他和木子谁的闺蜜。
  木子每个星期都要回一次香港,姑妈在香港生活,木子过关拿的是回港证和回乡证,偶尔会给钱茜带上一盒面霜。钱茜倒是从来不客气,说谢谢木子姐,我得擦得白白嫩嫩的才能钓到金龟婿,等钓到金龟婿我请你们喝啤酒。
  木子又回香港的一个周末晚上,钱茜带了一箱啤酒和小吃到他的房间,两人通宵达旦地喝酒看电影,钱茜一会哭一会笑,弄得他也变得伤感起来。
  天亮时,钱茜走了,他赶紧把家里收拾干净,他闭口不提夜晚和钱茜喝酒的事,他想他还是最在乎木子的。   范大宝和黎木子要拍婚纱照,木子叫上钱茜陪着一起去挑婚纱,说好了到时她当他们的伴娘。在婚纱店,木子试了一套洁白的新娘服时,钱茜帮她把拉链拉好后,却告诉他们她怀孕了,当不了伴娘了。
  钱茜怀孕了,在范大宝和黎木子谈婚论嫁的时候,钱茜竟然未婚先孕了,这无疑是一颗炸弹将所有的人都炸傻了。
  “孩子是谁的?”黎木子的脸刹地全白了。
  “一个网友,世界之窗聊天室聊天认识的。”钱茜耸耸肩。
  “然后呢?”木子的表情很冷漠的样子,让她有点反感。
  “然后就这样了,我怀孕了,我不知道他真实的姓名,他的手机也停机了。”钱茜淡淡地说道。
  “没有别的联系方式吗?”范大宝急了,这傻丫头。
  “有个BP机,CALL台倒闭了。你知道,聊天室就这样,退出来就再也找不到聊天记录了,即使找到也没多大意义,用的都是网名。”钱茜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这副无所谓的样子让范大宝又气又急。
  “你也不准备去找他。”木子还是冷冷地说道,说完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忐忑不安,他装作没看见,也装作满脸期待地看钱茜。
  “是,我压根儿也不准备和他再见面。只是谁知道会怀孕呢,这有点突然。”钱茜又恶心起来,跑到洗手间吐去了。
  只剩下大宝和木子两人面面相觑,大宝觉得黎木子的眼神怪怪的,可以剜死个人,又不是他的孩子,用得着这么看他吗?
  “姑妈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始乱终弃,看来真是如此。”木子狠狠地说道。
  “不包括我吧?”范大宝急了,这一棒子打死天下所有男人,他可不干。
  “我去看看钱茜,这么久没回来。”木子不接他的话,脱掉身上的婚纱就朝女洗手间走去。
  钱茜怀孕后,他每天都愁眉苦脸的,这一切让木子看在眼里,满脸的疑惑刻在脸上。他自有他的烦恼,柜台的事情都是钱茜打理,不知道这丫头要做什么打算,不会真的心甘情愿做个单身妈妈吧?
  “大宝哥,你再招一个小妹,我带带,带上手了我就该待产了,以后就不能再帮你了。”钱茜早孕的反应很大,恶心吃不下东西,疲惫困倦,脸色苍白。木子每次见到她总是有点故弄玄虚般地扶着她,其实用不着扶的,钱茜有几次推脱她的手,但两个女人似乎较上了劲,你不让我扶,我偏要扶,这一切都被范大宝看在眼里,有那么一瞬间,他分不清钱茜和黎木子在他心里的位置。
  “你真的要生下这个孩子?”不只是范大宝,黎木子也完全被这个决定给吓坏了。
  钱茜的沉默表示了坚持的态度,那天晚上,送走钱茜后木子欲言又止,范大宝没来由地心情变得很差。
  钱多多已经三岁了,范大宝和黎木子才结婚。婚礼那天,刚好也是钱多多三岁的生日,日子是黎木子定的。钱多多被安排当了婚礼的花童,钱茜不再是伴娘,拿着照相机不停地拍照,拍最多的却是自己儿子钱多多。那时候钱茜已经不再是范大宝的员工,也已经搬离华强北,搬到东门,自己开了一个服装店。
  钱多多是黎木子帮忙联系了香港的医院,开了若干证明后,带着钱茜去香港生的,钱多多成了香港人。
  “为了上个户口,去香港生,以后读书就费心了。”范大宝很是不理解女人的想法。
  “总比黑户的好,未婚先育,去哪上户口,孩子的爹都不知道是谁。”钱茜悠悠地说道。
  钱多多是比较早的跨境学童,好在深港交通也方便,还有往返跨境学童车接送。钱茜选择住在东门,便多了许多便利,孩子从家到罗湖关口近一些,就少了一些折腾,给孩子多争取十分钟睡眠是妈妈义不容辞的事情。
  范大宝和黎木子结婚这些年,黎木子和钱茜走得更近了一些,黎木子免费教钱多多弹钢琴,每周一次课,钱茜从东门送多多到华强北范大宝和黎木子的婚房里,后来多多大了一些,就自己坐地铁来上课了。钱茜的生意越做越大,不仅租了几个档口做服装批发,还有了自己的形象设计室,为深圳有钱的富婆们量身定做高端服饰,钱没少赚,却也越来越忙,照顾孩子的时间更是越来越少了。黎木子打心眼里怜悯这个没爹的孩子,有时候上完钢琴课还带他玩大半天,她让他叫她做阿姨,他却很固执,从来不叫,总是“木子老师”地叫着。
  钱多多出事是偶然也是必然,范大宝却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成了伤害钱多多的那个人。
  那款芯片已经断货几个月了,范大宝在香港看到实物时,欣喜若狂,甚至等不及正常的通关。
  那包芯片是海关在钱多多的书包里查到的,范大宝偷偷将货物塞到钱多多的书包里,没有事先跟他交代,钱多多被带走的时候,范大宝已经先过了关。
  钱多多始终说不出那包芯片是怎么在书包里的,钱茜赶到海关的时候钱多多已经吓得连哭都不会了。
  黎木子是在钱茜向范大宝摊牌的第二天回到深圳的,范大宝做梦也没想到钱多多会是自己的儿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钱茜就没有在他面前哭过了,好像有十三年了吧,自从她生下钱多多,范大宝再也没有见过钱茜哭过鼻子,或者在很多时候钱茜会独自流泪,一个女人自己创业又自己带孩子,其中的辛酸他不用动脑筋想也知道,他還自欺欺人地夸过钱茜变成女强人了,每每这时,钱茜只是不置可否。他还一直以为他是钱茜的女闺蜜,想来,他们已经越走越远了,至少,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很久了。范大宝有想拥抱钱茜入怀的冲动,最终却只是递给她一张纸巾,钱茜十几年的委屈如决堤般汹涌而来。
  “钱多多是你的儿子。”范大宝直到钱茜走后,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他被自己吓了一跳,他和钱茜什么时候两个人都互相戴上了假面具,看似相互安好,其实早已经无法坦诚相待。钱多多是他的儿子,钱茜从来没有如此庄重如此一本正经地对他说过话,他一直以来都觉得多多和从前认识的一个旧熟人似曾相识,却是旧时年少的自己,仔细想想,自己心里还是有点谱的,只是不敢面对。
  “你连自己的儿子都坑。”离家出走一个多月的黎木子一进到家门就冷笑着对范大宝说道。   “你早就知道多多是我儿子?”范大宝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怒吼一声。
  “不是你儿子,钱茜会生下来?你自己干的好事你会不知道?”黎木子继续冷嘲热讽道。
  “既然你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还要和我结婚?这就是你迟迟不同意我求婚的理由吗,或者你同意我的求婚是一个阴谋。”范大宝低低地咆哮道,他觉得世界真是疯了,这两个女人也都疯了。
  “我以为你会良心发现。”黎木子的声音穿透空气,穿过他的耳膜。
  “你当多多的钢琴老师,是你自己良心发现吗?”范大宝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有一个儿子,已经十三岁了,每天生活在他的眼皮底下,他浑然不自知。而他还以为,黎木子一直怀不上孕,是他自己的原因。
  “我只是为你赎罪,你却罪上加罪。”黎木子冷冷地说道。
  “多多是我儿子,我害了我儿子。”范大宝喃喃自语。
  “你还不敢出面承认,不敢告诉多多实情,是你害他被海关拘留。”木子不屑地指责着他。
  范大宝恨自己犯了浑,好在多多已经从海关回家,多多说不清楚书包里的芯片哪来的,钱茜交了一笔保释金后多多回到了深圳的家里,却吓得不敢过关回香港上学。
  钱茜和他摊牌后,没有给他留反悔的机会,再也不接他的电话,也不回微信,而他连亲自去东门找她娘俩的勇气都没有。
  3
  范大宝怎么也想不到,平时健康硬朗的父亲竟然会一病不起,母亲在电话里只会哭,他只好扔下公司扔下深圳的一地鸡毛飞奔回广西老家。
  父亲在医院躺了十来天了,病情早就得到了确诊,肝癌晚期,任何一项检查报告都表明癌细胞已经吞噬整个肝脏。
  “这种病都是生闷气的结果,你看你,老大不小了,还让你爸这么操心,要是你早点生个一儿半女的,老范家有后了,你父亲就不至于天天生闷气喝闷酒,还得了肝癌。”母亲这一辈子都在指责家里的两个男人,他从小听到大,每一次都听得心里起鸡皮疙瘩,他想他读大学时的抑郁症会不会从小就埋下了,这和母亲脱不了干系。
  父亲咳了两声,母亲赶紧闭嘴,他忙着上前要给父亲倒杯水,父亲摇摇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顾盯着正在打点滴的葡萄水药瓶,倒挂的输液瓶一滴一滴通过针管缓缓流入父亲的体内。
  医生建议回家保守治疗,已经晚期了,动不了手术,连靶向药都用不上了。保守治疗,说得好听,其实就是等死,他不甘心,上网查资料,查最好的医院、查最好的专科医生。
  父亲死活不愿意再转到广州的肿瘤专科医院,他不依,他不能看着父亲在他眼皮底下慢慢走向死亡,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想救回父亲。
  他们父子俩推心置腹地聊了一个晚上,父亲最终同意转院,却不愿意去广州,他没办法,联系了深圳的一家大医院。这么多年生活在一线城市,他更相信大城市的医疗,更有私心一点的,他实在是扔不下深圳的摊子,长期留在桂林照顾父亲。
  范大宝做梦也没有想到,只是做了一个换肝登记手续,竟然不出半个月就有合适的肝源,如果没有合适的肝源,父亲的肝最长也不过一两年了。这期间他到处在网上查关于肝脏移植的案例,太多肝移植患者可以高品质地生活十几年二十几年一直鼓舞着他,他相信父亲也会成为其中之一,从此他要和父母在深圳扎根,好好地生活,享受天伦之乐。
  离婚被父亲的生病暂时搁到了一边,范大宝索性不去想了,生活不管把他推到哪,他只能认了。他看着病床上肤色泛黄的父亲,那眉眼和钱多多太像了,他自己长得更像母亲,钱多多竟然隔代遗传,把父亲浓浓的眉毛继承了过来。
  他告诉父亲,他有一个孙子,就在深圳,十几岁了,父亲才同意到深圳治疗。他答应他一定要让他们祖孙俩见一面,这个承诺像千万只蚂蚁咬着他的心,父亲果然信守诺言,不告诉任何人,包括母亲。
  不难想象,如果母亲知道他有个私生子会做何反应,母亲早就看黎木子不顺眼了,她定会天真地以为把黎木子赶走,自己的孙子就会理所当然地回家。
  钱茜不接他的电话,不回他的微信,连微信朋友圈都不再更新。父亲在换肝手术前想见见多多,这是父亲唯一的要求,他已经无数次翻出手机里多多的照片给父亲看,父亲的心思在眼里,看也看不够钱多多的照片。
  如果可以重来,他一定要重新开始,做一个好父亲,他看着钱多多的照片,心里如翻江倒海般。
  钱茜明明有机会让他知道钱多多的身世,这么多年,这么难,为什么?他以为他是了解钱茜的,到头来才发现,对于她,他从来没有试着走进她的内心深处,他的虚荣让他错误地将爱情当成友情,还美其名曰自己是钱茜的“男闺蜜”,闺蜜就是闺蜜,哪有什么“男闺蜜”,纯属瞎扯淡。他不一直是这样做的吗,享受着和钱茜的暧昧,又离不开黎木子的爱情。
  手术前的各项准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禁食,检查,心理辅导,一样不落,就等着第二天上手术室了,范大宝还是联系不上钱茜,只好将父亲准备动手术的照片发到钱茜的微信,希望她能了却一个老人的心愿。钱茜没有回复他的微信,自从钱多多的事以后,钱茜就再也不肯和范大宝联系。
  说好的第二天动手术,捐肝的家属又变卦,说要回一趟老家烧个香再回来签字,手术就要延迟一天了。所有的人都沒想到捐肝的家属会临时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范大宝已经将捐肝的病患在医院这期间所有的费用都结清了,好几十万,再加上要单独转一笔补偿费用,七七八八地加起来差不多一百万。主任医生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能一个劲地安慰他,没事,就是晚一天嘛。
  这整整一天,他都坐如针毡,父亲却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变故,父亲还是老思想,总是担心进了手术室就下不来。父亲对黎木子耿耿于怀,自从老家到深圳治病,黎木子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母亲埋怨的声音从来不曾停止过。他心里有愧,不敢指责,只能讨好地希望黎木子可以偶尔出现在父母面前,安抚他们两个衰老的心。
  钱多多是被黎木子带到医院的,不只是父亲,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情的母亲一见到钱多多,就感到万分亲切,竟然喃喃说道:“太像了,和范大宝小时候长得太像了。”   母亲上前抓住钱多多的手,钱多多将手挣扎着甩开,躲到黎木子身后,像个腼腆的大姑娘。
  “多多,让爷爷奶奶看看你。”范大宝突然有种当父亲的感觉,用不自然的眼光看了一眼黎木子,木子却将眼神飘向窗外。
  “木子老师,我们可以走了吗?”多多其实已经比黎木子还要高了,在病房里却很不自然地抓着她的衣襟不放。这也难怪,他从来没见过爷爷奶奶,而且还是在医院里,他一年里和钱多多见面的时间也是少得可怜,仅仅限于他是钱茜的儿子,木子的学生。
  黎木子带钱多多走了,原本拥挤的病房突然显得空荡荡的,母亲的泪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满脸的疑问看得范大宝喘不过气来。
  “你早就有儿子了,一直瞒着我们?”母亲哽咽着,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
  “这不都知道了吗,你就放宽心吧,孩子都叫你奶奶了。”父亲又躺回病床上。
  “叫我范奶奶,叫你是范爷爷,有谁家大孙子这样叫自己的爷爷奶奶,还带姓?”母亲的委屈越来越大,一个劲儿地流泪。
  范大宝逃似的跑出病房,他没办法做太多的解释,他没办法告诉母亲他也是才知道他原来有一个儿子。他心绪乱如麻,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是黎木子带着钱多多到医院来,冷静一想,这是钱茜的做事风格,她不是一个绝情的女人,但她不会这时候来见他,却可以让他的妻子带他的儿子来见他。
  手术推迟一天,前一天的术前检查还要重新做,按着流程一项项来,不过这次他们配合起来熟悉多了,护士也不用再解释一翻。禁食,洗肠胃,抽血,父亲在做这些术前准备的时候,他一直陪在身边,也只有这一刻,他知道父母盼孙子并不是为了他们自己,是为了他老了病了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能陪伴左右。
  父亲的手术很成功,半个月后就可以出院了,排斥药却要每天都要吃,每周到医院复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皆大欢喜。父亲的脸虽然还有点黄,精神倒是挺好,用父亲的话说感觉自己年轻了十几岁。他们没有见过捐肝患者,甚至不知道年龄,也不知道是男的还是女的,只是问得急了,医生说一句,是个年轻人,车祸脑死亡。
  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因为换了一颗比自己年轻的健康肝精神好多了,还是父亲已经厌倦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急于回家,拆线后父亲就没有停止吵着要回家。
  父亲回家的日子,黎木子一直没回家,她一直说在香港忙,问急了就说在忙钱多多的事,钱多多能有什么事?他无从知道,现在,不只是钱茜不理他,黎木子也不会将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他似乎突然间就和她们走得很远了。
  如果没有那包芯片的事,没有钱多多被拘留的事,他还会被蒙在鼓里,钱茜和黎木子是不是还愿意演一演戏,现在钱多多的身世大白于天下,她们也懒得陪他演戏了,那他又算什么呢,他算是他们戏里的主角还只是一个配角?
  她们是生活在他的世界之中还是他的世界之外,他自己呢,生活在她们的世界之中还是之外?他不是哲学家,一想到这些问题就会头疼,他也终于明白,大学时的抑郁症是他自己把自己逼成抑郁症的。他读书的时候,每天都在思考人生,思考人生現在想来都让他觉得不好意思,是做生意让他无暇思考,抑郁症看似好了,只是因为他停止了思考才停止了抑郁。
  他到东门钱茜的公司找她,钱茜的生意并没有受到中美贸易战的影响,她一直是做内销,做形象设计,每天似乎还是那么忙,他来找她,对于她是意料之中也是情理之中,该来的还是会来的,两个人还是要面对多多好好地谈一谈。
  他想好所有的台词,在见到她的时候都忘词了,他无权斥责她,就连以关心钱多多的名义也变得不那么自信了。一个孩子从出生到十三岁,这期间你不曾关心过他,现在他长大了,你却要关心了,你关心得了吗?人家好好的一个孩子,你把一包芯片偷偷放到他的书包里,害得他背了黑锅被拘留,至今你都不敢去海关为孩子洗清罪名。
  他想和钱茜谈谈感情,想来更可笑,夜里想的和白天想说的,已经全变了味,他们都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年轻,谁不经历了生活的沧桑和坎坷,谁不认清了彼此的真面目,如果说以前还敢幻想感情,这个时候就显得幼稚和可笑了。感情在生活里又能占多大的分量呢,更何况他们的感情,算初恋吗?算暗恋吗?还是单恋?或者仅仅是一厢情愿?他到现在都不敢承认他对她的暧昧算不算爱情,那他们的孩子又算什么呢?纵情的结果吗?
  母亲给他出主意,和黎木子离了婚,让钱多多母子回家,一家三口团聚,皆大欢喜。那是母亲那一辈人的世界,自己知道钱多多是自己的儿子后,他又何尝没这样想过,却只是想一想而已,命运已经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没办法选择,只能被动地等命运来选择他。
  母亲以为是黎木子纠缠着他不想离婚,甚至已经私下找儿子谈心让他把房子让给她,只要离婚就好,一家三口在一起比房子和钱重要,母亲却不知道,父亲的手术,一直拿不出这么多的现金,还是黎木子帮忙凑了几十万。
  生活不是选择题,他没办法给出精准的选择,再说了,是选择题又怎样,摆在他面前的又是他能选的吗?多项还是单项选择?
  好在生意上的事情随着中美高层领导人的多次会晤,虽然谈判的内容没一项能落实,但好在已经在谈判,谈判一次两次一再拖延,大家就习惯了,总觉得生意还是可以做的,还是可以继续的,还是能合作的,生意的事情平稳了,却没想到父亲移植后的排斥来得这么快,刚出院不到一个月又重新躺回医院里,他的心情也随着父亲的病情大起大落。
  做手术前他只看移植成功后能多活十几二十年的病例,忽略了手术后排斥的风险,忽视了所有可能发生的后遗症,签手术同意书时厚厚的几十上百页的意见同意书,就像买房子在银行做抵押贷款一样,谁会细看那些细则条例呢,看了又怎样,最终还是会签,手术还是要做,真的有个排斥,那也是个人体质不一样。
  父亲因为排斥又在医院里躺了三个多月,他最终熬不住了,母亲也因照顾父亲病倒了,只能请了长期护工,住院的钱却是哗啦啦地不见底。父亲指标稳定时人就会特别开朗,时常和他聊聊天,还跑到护士站和小护士们说说话,这指标却是时上时下,一顿饭功夫又不稳定了,各项没完没了的检查和治疗禁食让他怀疑人生。   这期间黎木子又带钱多多来医院看过父亲两次,她告诉范大宝,钱多多不再每天往返深圳香港上学了,钱多多和她住在香港,周末才回深圳。他不知道钱茜是怎么想的,心里竟然有一丝窃喜,钱茜放手让黎木子带钱多多,是不是意味着钱茜愿意把钱多多让给他抚养,毕竟现在他和黎木子还是夫妻。黎木子却鄙夷地看他一眼,说不要想多了,钱茜在忙着办理移民。
  移民?香港?她是钱多多的母亲,办理移民香港情理之中,也不影响住在香港还是深圳,更不会影响她的生意。
  “范叔叔,我和妈妈就要去墨西哥生活学习了,以后就不来看你了。”钱多多临走前抱了抱他。
  他怔在原地,钱茜要和钱多多移民去墨西哥?他还没来得及与多多相认,钱茜就要突然带着儿子跑到地球的对面,那个他不熟悉的国度。
  父亲又发烧了,这次烧得特别高,39.5摄氏度,持续的时间也特别长。当医生告诉他,父亲肺部感染成肺炎的时候,他还沉浸在与多多分别的痛苦当中。父亲已经连续发烧一个星期不见好转,虽然有护工,他却也是一步不能离开病房守着父亲。
  父亲被推进重症监护室的时候,他的头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是因为多多要离开的原因还是父亲竟然在移植手术后五个月再次进入重症监护室,不就肺炎嘛,他心里想着父亲会没事的。
  巨细胞病毒性肺炎,医生神情严肃又绝望地找他谈话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肺炎意味着什么,父亲已经昏睡了一个星期,一直靠呼吸机维持生命。
  又是一道选择题,是坚持还是放弃?他真的要崩溃了。
  4
  母亲要回老家,自从父亲走了以后,母亲便闹着要回老家,范大宝不让,他是独生子,以前父母在一起生活好歹有个伴,现在母亲孤零零一个人,他说怎么也不愿意母亲自己回老家生活。母亲衰老的速度让范大宝惊讶,好像是一夜间,父亲走后母亲就像一个空空的躯体在人世间行走,母亲的眼神暗淡无光,话也不多了,甚至连她最惦记的多多都不问了,好像父亲已经将母亲带走了,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母亲不再是那个母亲。
  他从来都不知道父亲和母亲的感情还会这么深,记忆里,两个人总是每天小吵不断,三五天一大吵,鸡毛蒜皮的事情可以翻来覆去吵几个月,听得他都耳朵茧子都出来了。母亲这辈子说最多的话就是和父亲吵架,是不是父亲走了,母亲找不到吵架的对手了?再也没有人能吵得过她,便索性不说话了。
  钱茜带钱多多去墨西哥后,他只能偶尔从她的微信朋友圈上得到她的信息,不多,发一条,最后一条竟然是錢茜和一个美国人在墨西哥城结婚,那个长得胖胖的美国人满脸络腮胡,他有脸盲症,猛一打开朋友圈的照片看到她的新郎,就像看到小时候上学时教室的墙上挂的马克思像。他们的儿子钱多多竟然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那个美国男人,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他不知道这幸福的表情是他们真实的幸福流露还是摄影师指导的,他突然想哭,他的儿子,从来没叫过他一声爸爸,难道以后他要叫这个大胡子男人做爸爸吗?
  和美国人结婚,还跑去墨西哥生活,这在他看来真是匪夷所思,可是,他又有什么权利发言呢,钱茜的世界,终究是她的世界,他从来不曾进去看过,更不知道他在她的世界里又扮演过怎样的角色,他在乎过吗?在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他们一起在工厂里打工的时候,他们一起做实验的时候,她对他是满满的崇拜,甚至悄悄攒够了去北京的机票钱,只为去看一眼他生活过的大学,他那时何尝不知道,他读书的大学的光环,一直在他头上闪耀,而他因这光环,总是刻意与钱茜保持半米的距离,即使他曾经在上学的时候多么憎恨那所学校,恨不得早点离开。
  黎木子把范小宝送回给他,范小宝一直被黎木子寄养在宠物店里,范小宝似乎已经不认识他,他对范小宝的热情似乎也没那么高了,在范小宝不在家的这些日子,他的生活被各种事情填满,他已经想不起范小宝来。
  他和黎木子很快谈成了一致,两人去民政局把离婚证领了,红色的结婚证交了上去,换回绿色的离婚证,不过是十分钟的时间,还是一人一本,互不干涉的样子。
  “你知道吗,我不是弃儿。姑母才是弃儿,是我的父亲将姑母抱回家,爷爷奶奶拗不过父亲,收养了姑母。父亲还是我的父亲,姑母却是我的亲生母亲,我的出生,姑母一生再没回过桂林,但她很感激他们将我还给了她。”黎木子站在十字路口对他说道。
  “怎么会这样?”范大宝像是听天方夜谭一般,想表达点什么,却不知道说些啥是好。
  “这大概就是生活吧,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别人的世界对于你来说并不重要,反过来,你自己也根本不重要,在别人的世界里。”黎木子甩了甩头,绿灯刚好闪了,她快速走过人行道,范大宝迟疑了一下,他还没想好是往左还是往右,红灯亮了起来,他没有跟上,他还在原地回味黎木子说的话。
  别人的世界是别人的,那我的世界呢?范大宝前些天看到公司新招来的一名员工休息的时候一直在玩一款新游戏,就是我的世界,他在心底里暗暗嘲笑这个新员工,甚至在心里给他打了差评。也许,那是他的世界,他沉迷的世界,谁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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