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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圣下水道”
在印度教圣城赫尔德瓦尔,恒河距离其喜马拉雅山的源头仅250公里,河水还比较清澈,水流湍急。“多年前我刚来这里时,河岸还几乎处于原始状态,人很少,水很大。”与环境犯罪斗争了20余年、为恒河绝食抗议过好几次的斯瓦米·西瓦南德说,“如今则反过来了。我们没钱,也没有人脉,无法清洁这条河,希望下次季风到来时,它能实现自净。”斯瓦米的诉求是“拆除所有大坝,禁止人力干预恒河”。
印度人称这条河为“恒河母亲”。一年又一年,它带来喜马拉雅的肥沃淤泥,哺育着全世界超过5%的人口,其流域数千年来一直是世界上人口最稠密的地区之一。数亿印度教徒将恒河视为“女神”,它对印度教的宗教仪式如此重要,以至于身处国外的印度人甚至会以约6欧元的价格网购小瓶装恒河水。但印度人对待恒河的方式可不像對待女神:每天都有几十亿升废水排入河中,有些河段的大肠杆菌超标数千倍,堪称“神圣下水道”。
2014年,莫迪政府出台了恒河净化项目,预算只有约30亿欧元,项目到2020年为止。相比之下,只有恒河一半长的德国莱茵河净化项目持续了30多年,耗资远超400亿欧元。
如果我们去恒河沿岸见见那些和这条河的命运休戚相关的居民,比如制革工、盗沙者、火葬场老板、环保人士等,就能清楚地认识到净化恒河的任务有多艰巨。
坎普尔:愤怒制革工之城
因制革业十分繁荣,坎普尔曾被英国人称为“东方曼彻斯特”。如今,制革业仍是坎普尔最重要的出口工业。这里的约300万居民中有1/5是穆斯林,99.99%的制革厂都由穆斯林经营。
在制革厂的院子里,年轻人将皮革展开晾干,嚼着烟叶的挑夫将生牛皮推进木推车。这里散发的臭味难以描述,大概是温热的屠宰场废料和管道清洗工气味的混合。制革厂黑蓝色的废水排进恒河,在河里玩的猪和孩子身上都染上了同样的颜色。
老板奈耶尔·贾马尔说:“安拉阿巴德市和瓦拉纳西市的印度教徒过节时,政府就会命令我们停产。”只要恒河下游有城市在庆祝,政府就会命令制革厂关门,以免教徒在沐浴时中毒。贾马尔表示,他因此失去了最大的一个美国客户。“我没法按时交货。数百万印度教徒在恒河里拉屎拉尿,成千上万的工厂都在朝河里排放废水,结果恒河污染都是我们制革厂的错?”觉得自己成了替罪羊的贾马尔问,“甚至还有上游的人抱怨,说我污染了他们的水。”


据估计,这些制革厂每天需耗水5000万升。厂里的水净化系统一半由国家资助,一半自付,每天可净化至少900万升水,但这些机器很少得到充分利用。“有些雇员卖掉了发动机柴油,”贾马尔说,“政府根本不管。”
“印度政府已清洁恒河30年,但其努力只带来了一点变化,那就是恒河治理变成了印度教徒的恒河治理。它加剧了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之间的紧张关系。”坎普尔的一位环保人士说。
汉迪亚:热爱河豚的盗沙者
从坎普尔往恒河下游走几公里,就到了恒河最脏的河段之一,世界上仅存的几十头恒河豚正是在这里安家。一个晴朗的早晨,在汉迪亚河岸边,工人们将沙子举在头上,走向卡车。采砂是利润很高的行业,印度到处都在搞建设,而沙子是一种紧缺的资源。这里禁止采砂,但显然没人关心这一点。
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叫卡姆勒西·威尔玛。“河豚?”他问我,似乎知道我为何而来。“来我船上,我的朋友!我指给你看。”威尔玛带我踏上一艘小船的舱板,我们在这条浑浊而平静的河流上前行,一会儿便有河豚跃出水面。“看啊!”他大喊,“那里!那里!”威尔玛拿出手机,准备拍照。
后来,威尔玛告诉我,他当然不单靠给游客指河豚生活。他有四辆卡车,卖沙的日销售额有12万印度卢比(约合1.1万元人民币)。在印度,如果有后台有关系,盗沙是门非常值得做的生意。
贾亚普尔:样板村溢出的粪便
如果问哪儿能看到恒河治理措施的成果,答案一定是“贾亚普尔”。它是恒河岸边的数千小村之一,村口能看到莫迪的海报,村里的广场上有家食品店。店老板苏布哈希·辛格指着太阳能街灯、邮局和一个小厕所说:“所有这些都是莫迪带来的,他选择了我们村,对此我们感到很骄傲。”这个约4000村民的小村被打造成印度的样板村——环保、富裕,没有人想从这里逃到城市。
村里最年长的德威老爷爷靠在村里最大的那棵树上。我想知道,被总理指定为样板村后,这里发生了什么变化。这位75岁的老者回答:“什么都没变。”我指向房子前的路灯。他说:“都是坏的,我们又没钱修。”厕所呢?“很差。”德威说,化粪池里的粪便总是溢出,最后大部分都流入了田中。按照政府规定,粪便根本不该出现在恒河流域的野外。
德威有些无奈地说:“以前,我半年能拿到1000卢比(约合90元人民币)退休金。自从莫迪在这里建厕所以来,就一分钱都没有了。他们认为我现在不需要退休金了。”如果这就是总理的样板村,那恒河边的其他村庄是怎样的呢?“完全一样。噢,只有一点不同:不会所有公园长椅上都写着‘由纳伦德拉·莫迪捐赠’的字样。”德威回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