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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2020年5月31日清晨5点多钟,我被隆隆的雷声惊醒,仰头看到窗外落雨了,雨势很猛。我惬意地翻个身子,在哗哗的雨声伴奏下,又闭上了眼睛,打算睡个透彻。我喜欢雨天,喜欢在雨天里睡眠,也喜欢雨天里看书或是写作。雨天总会给我一种特别的安全感,身体的每一根筋骨自然舒展,甚至所有的毛孔都可以放松。
真好,这雨来得太是时候了,我希望从清晨一直睡到黄昏。昨晚,我刚刚结束一周的采访,从成都返回北京,浑身疲惫不堪。这一周在清平镇的深山里左突右奔,几乎脚不沾地……
想到了清平镇,我瞬间睡意全无,只好坐起来看着窗外的雨雾发呆。远处,又传来隆隆的雷声,但愿这雷声不是来自清平镇的方向。清平派出所的民警听不得雷声,凡是这种天气,他们必定昼夜无眠。
其实我的疲惫不是采访劳累造成的,而是因为流了太多的泪水。
清平镇属于四川省德阳市绵竹市管辖的一个小镇,地处绵竹市西北部的深山里,与九顶山接壤,面积302平方公里,占绵竹市的四分之一。翻过北边的大山,就是阿坝州的茂县,有一条穿山而过的“绵茂高速路”,桥梁和隧道的路段占了总长的85%,已经修建了十几年,据说2020年底完工。2021年通车后,去九寨沟的游客,从清平镇穿山而过,比从都江堰那边绕圈子,至少可节约两三个小时。
清平镇有五个行政村和一个社区,35个村民小组,羌、汉、蒙、藏四个民族的常住人口5000多人。小镇四周山峦叠嶂,风光旖旎,森林覆盖率达87%,有各种珍稀鸟儿在森林栖息,更有大熊猫和野猪漫步其中,被誉为“四川童话小镇”。
我去时,正好落了一场小雨,雨后的小镇云雾缭绕,远处的山脉时隐时现,那画面让我想起《西游记》中的天宫仙境。待到天气放晴,山顶松散的云层间透出一块块碧蓝的天空,云雾从山顶垂到了山腰,炊烟般漂浮着、缠绵着。
清平派出所始建于1988年11月,前身为绵竹县清平乡派出所,1996年8月更名为绵竹市公安局清平派出所。多年来,派出所连带所长在内只有三名正式民警,据说按规定在编民警应该有五人。我的老朋友、德阳市公安局公关处处长杜文革特意叮嘱我要把民警写成五人。我觉得还是实事求是好,掺了水分,就是对三名民警功绩的抹杀。
如果不是2008年“5·12”大地震和2010年“8·13”特大山洪泥石流,或许清平派出所就像埋藏在深山的璞玉,很難有闪光的机会。2008年以来,先后有民警韩顺军被公安部授予“全国公安系统一级英雄模范”,徐枫和陈涛两任所长被公安部授予“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模范”,有一名民警荣立一等功、一名民警荣立二等功、四名民警荣立三等功……
毫无疑问,清平派出所是一片英雄的土地,代表人物是韩顺军。
我与韩顺军总是擦肩而过。2008年“5·12”大地震后的十天左右,我赶到清平镇采访,那时候韩顺军还在部队当兵。2017年底,我重返清平,寻访当年采访过的民警和群众,韩顺军已经从清平派出所调到禁毒大队。时任绵竹市公安局政委黄和川跟我聊天的时候,特意介绍了韩顺军的事迹,希望我有机会去采访他。2019年韩顺军因病倒在缉毒一线时,已经担任绵竹市副市长、公安局长的黄和川立即邀请我去采写烈士韩顺军的纪实文学,赶巧我正在写一部关于“枫桥经验”的电视剧,便承诺2020年初写完剧本后再去,不料新冠疫情突发,拖到现在。这一次,我特意去清平寻找烈士韩顺军的故事。
我在清平镇采访了五六天,意外地发现了活着的“韩顺军”,这个人叫孟骏,是派出所现有的五名辅警之一,在清平派出所默默工作了25年,是清平派出所的“精神领袖”、“活着的英雄”、“永远的传奇”、“半个法庭”……我真不知道哪一个称呼更适合他。
我临时改变主意,决定写这个英雄的群体。
我希望读者能拿出一点点上网或者喝酒打牌的时间,听我唠叨一些他们的故事,或许能改变你今后的生活方式。这些故事会告诉你,我们生活中依旧有美好的爱情、纯净的生活,以及晶莹剔透的忠诚。
我在这里给你们鞠躬了。
悲悲喜喜总无常,英雄都是平凡人
韩顺军的一生,像过山车,起起落落,悲喜交加。
2003年,韩顺军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入伍在成都军区司令部勤务队当兵。“5·12”汶川特大地震发生后,他和战友们第一时间奔赴都江堰抗震救灾。得知自己家乡绵竹市成为重灾区,却又跟家人联系不上,不知道父母是否逃生,心里很焦急。都江堰距离绵竹市很近,他恨不得立即跑回家看一眼。五天后,他终于接到姐姐的电话,得知父母和爷爷奶奶等七名亲人不幸罹难。
韩顺军什么也不想了,把所有的力气用在抗震救灾中,直到三个月后,他才回到绵竹,在板房安置区找到了姐姐,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两人抱头痛哭。由于当时的清平乡几乎被夷为平地,他只能朝着清平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匆忙赶回部队。
当年底,韩顺军退伍回到家乡,成为绵竹市公安局交警大队的一名辅警。尽管只是辅警,但毕竟是自己喜欢的工作。上班不久,他就跟领导请求,希望回到家乡清平派出所工作。清平派出所在大山里,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不仅灾后重建任务艰巨,而且非常危险。很多人不理解韩顺军的想法,他就一句话:“那是我家乡,废墟里掩埋着我的父母和亲人。”
韩顺军回到清平派出所,凭借着对周边环境的熟悉和对群众的那份亲情,他的工作很快得到了群众的认可。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2010年8月12日晚,特大暴雨突袭清平,暴发特大泥石流,当辅警不足两年的韩顺军,迎来了他命运的大转折。由于他在抗击特大泥石流中的英勇表现,他从一名辅警破格转为正式民警。 8月13日,天刚蒙蒙亮,绵远河水位下降了,韩顺军疲惫地返回派出所,看到陈涛后,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带着哭腔说:“出事了,我把警车丢了……”
陈涛说,当时韩顺军很紧张,那辆警车是汶川大地震后江苏省援助的,也是清平派出所唯一的警车。他作为辅警把警车搞丢了,担心受到处分。“我当时也心疼那辆警车,但还是安慰他说,没事,人回来就好。”
其实陈涛已经顾不上警车的事了,他最关心的是灾情如何,有没有群众伤亡。他带领几位辅警在辖区内奔跑着巡查,用手机拍下灾后的惨状,想尽快报告市局指挥中心,让上级领导直观地看到灾情,对支援工作作出准确判断。
拍完照片后,他直奔镇政府大院。此时整个清平的网络信号全中断了,只有镇政府大院有一个应急移动基站,不过只能允许十几个手机同时打进打出。大院内有很多避难的群众,都在想办法跟亲人取得联系,网络完全瘫痪。陈涛不仅要跟市局指挥中心取得联系,还要将用手机拍摄的照片传送出去,难度非常大。他站在一个高处,朝群众喊叫,让所有人停止使用手机,然后一张张艰难而缓慢地传送照片。

暴雨在清平肆虐了一个晚上,绵竹市领导估计到会有重大泥石流灾害发生,于是都聚集在绵竹市公安局指挥中心,都熬了个通宵。天亮了,公安局指挥中心一直没跟清平派出所取得联系,绵竹市的领导非常焦虑。就在这时,指挥中心接收到了陈涛用手机拍摄的照片,在场的绵竹市领导们无比兴奋,说清平派出所的民警是好样的,关键时候顶得上去。
绵竹市领导从传回来的照片中,大致看到了灾情的严重性,立即向上级报告,请求直升机增援。直升机在清平镇上空侦察后,准确地向灾区投放了应急物资。
陈涛立大功了。
在面临重大泥石流灾害时,陈涛沉着冷静,出色完成了任务,被公安部授予“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模范”,提拔为清平派出所指导员,后来又当上了所长。
不过,“8·13”特大山洪泥石流后,陈涛落下了一种病,夜里总睡不好觉,精神高度紧张,下雨的时候害怕泥石流,晴天的时候又害怕发生森林火灾,车上始终装着几个自动灭火器。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焦虑症。后来,组织上把他调到别的派出所,以缓解他的精神压力。
我问陈涛:“现在睡眠好些了吗?”
陈涛说:“遇到下雨天,还是紧张。”
我又问:“听说韩顺军是主动要求调走的……”
不等我说完,陈涛就打断我的话说:“韩顺军跟我不一样,他喜欢破案,要求调到缉毒大队,那可是又累又危险的地方,是需要勇气的。不管别人说什么,我最了解韩顺军,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点点头。虽然我没有采访到韩顺军,但我觉得陈涛对韩顺军的评价很中肯。韩顺军破格转为正式民警,有运气的成分,但不是每个遇到机会的人都能把握住机会,这就需要一种勇气,也需要一种责任感。“8·13”特大山洪泥石流中的预警和转移过程,创造了教科书式的救援范例,很多村民至今感谢韩顺军的救命之恩。
韩顺军主动申请调入绵竹市公安局禁毒大队,走上了缉毒一线,成为在“刀尖上行走”的人。要成为一名合格的禁毒民警,并不容易。怎样搜集线索固定证据?如何分析情报信息?韩顺军下了苦功夫,案子争着办,有空就看书查资料。禁毒大队大队长老宋说:“韩顺军身上有着部队的战斗作风,肯吃苦肯学习,三个月就开始主办案件了。”
老宋介绍说,2015年3月,韩顺军第一次参与办案,明知犯罪嫌疑人持有枪支,他却主动请缨,担任第一抓捕手。实施抓捕时,嫌疑人开门后发现不对,立即转身跑回屋内。韩顺军一个疾步冲上前,将嫌疑人扑倒在地。事后才发现,就在嫌疑人被扑倒的旁边桌子上,放着一把自制手枪,子弹已经上膛,倘若嫌疑人拿到枪支与警察对峙,韩顺军及其他抓捕人员的生命将面临巨大威胁。
韩顺军最初到禁毒大队只是借调,关系没有马上转过来。2015年11月13日,在全国“利剑”禁毒专项行动中,韩顺军和战友们对绵竹市某宾馆疑似涉毒房间突击检查。“我当过兵,我走前。”他又是第一个冲进了房间,处置完嫌疑人后,韩顺军突然觉得脚疼,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的鞋被毒品注射器的针头刺穿了。现场注射器针头可能被多人使用,韩顺军极有可能感染致命病毒。
韩顺军被紧急送往医院检查,医院排除了梅毒等传染病,至于韩顺军是否感染艾滋病毒,需要等一个月后才能出结果。这一个月里,一向开朗的韩顺军沉默了,他有意避开家人、好友,希望不给他们造成伤害。
所幸,最终检测结果一切正常。
禁毒大队的战友都觉得,经过这场惊吓,韩顺军可能又要回派出所了,没想到他还是请求调到禁毒大队。在禁毒大队工作四年多,韩顺军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先后参与破获重大涉毒案件70余起,抓获涉毒犯罪嫌疑人、查处吸毒人员上千名。因工作成绩突出,他被四川省公安厅评为“全省公安机关打击毒品违法犯罪‘利剑’专项行动成绩突出个人”,被德阳市公安局评为“推进‘最强实战’工作成绩突出个人”。
2018年10月,韩顺军在一起贩毒案件中发现重要制毒线索,为摸清嫌疑人马某的活动规律,他连续一个月每晚潜伏在马某家附近的农田里,密切注视其一举一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德阳禁毒支队及人民银行反洗钱部门的协助下,韩顺军根据一个电话号码,排查出马某(吸毒前科人员)系制毒高危人员,有重大嫌疑。2019年3月10日,韩顺军终于摸清了以马某为首的制贩毒品团伙成员构成、组织分工、活动规律、制毒窝点分布以及贩运方式等情况,掌握了制贩毒相关证据,使案件取得重大进展。
而就在此時,德阳市公安局禁毒支队转来湖南省怀化市禁毒部门的请求协作函。他们这才发现,韩顺军主办的“10·11”制造贩卖毒品案与怀化市靖州公安局禁毒大队正在当地办理的案件“撞线”了。不仅如此,这还是一起公安部督办的重大案件。 听到这个消息,韩顺军异常兴奋,恨不得不吃不喝争分夺秒破获案件。3月13日中午,连续工作36个小时的韩顺军突然脸色苍白,额头直冒冷汗。民警老谢劝他去医院看看,韩顺军却摆摆手,说自己没什么大事。到了下午3时,韩顺军疼得撑不住了,忍不住说:“老谢,陪我去趟医院。”
老谢不曾想到,这竟然是韩顺军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3月18日,韩顺军因突发急性胰腺炎抢救无效牺牲。他生前的同事、“10·11”制造贩卖毒品案专案组的民警们,忍着悲痛继续对案件进行跟踪侦查,在韩顺军牺牲20天后,德阳市局、绵竹市局组织80余名警力、5个抓捕小组迅速行动,分别对“10·11”制造贩卖毒品案团伙实施围歼抓捕。除一名嫌疑人漏网外,以马某为首的制贩毒团伙被一网打尽,现场查获麻黄草4579公斤、疑似液态冰毒2765公斤、疑似成品冰毒825克、气枪1支、仿制式手枪子弹3发。6月25日,逃跑的一名嫌疑人也落网了,一条盘踞在四川和湖南之间的毒品输送链条被彻底斩断。
韩顺军是英雄,却又是一个极其平凡的人。这个挚爱警服、富有梦想的小伙子,短短的一生大起大落,极具传奇色彩。
就在韩顺军牺牲后的第26天,他的儿子出生了。
我很想去看望一下韩顺军的儿子,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我问清平派出所所长侯地伟,能不能采访韩顺军的妻子?侯所长半天没说话,低头想了想说:“我跟她联系一下吧,你知道……她的生活刚平静下来。”
我很理解地点点头:“你试试看吧,如果她不愿意,不要勉强。”
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已经不抱希望了。
到了中午,侯所长告诉我,韩顺军的妻子同意下午接受采访,不过因为是上班时间,侯所长专门给她单位领导打电话,替她请了假,采访地点就安排在我居住的酒店房间。韩顺军牺牲后,为了方便她照顾孩子,绵阳市局跟当地国企“金申投资集团”协商,將她调了过去,解决了“五险一金”。侯地伟所长说:“这两年,我们所经常去家里看望她,问她有什么困难,她跟我们的关系一直都很好。”
我明白了侯所长的意思,就是她之所以接受我的采访,完全是因为跟所里的这份感情。
侯所长陪我简单吃了几口午饭,就忙开车把我送回酒店。我和侯所长上电梯的时候,有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跟在我们身后一起上电梯,我后退的时候,不小心踩了女孩子的脚。
“对不起,对不起。”我忙对女孩子道歉。
女孩子轻轻抿了一下嘴唇,低头没说话。
出了电梯,我快走几步,赶在侯所长前边,打开我房间的门,把侯所长让进去。回身关门的时候,发现电梯上的女孩子也跟着进了我的房间。我愣住了,疑惑地问:“你找谁?”刚问完话,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忙去看侯所长。
侯所长笑了:“这就是韩顺军的爱人刘丹。”
我这才仔细打量她。看上去她只有二十五六岁,身子瘦弱,样子很清纯,说不上多么漂亮,但很秀气。她有些羞涩地瞟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脸上挂着淡淡的忧伤,也正因为这份忧伤,让她有了一种令人垂怜的凄美。
我有些尴尬,转而责怪侯所长:“哎哎,侯所长,刚才在电梯口,你怎么不给我介绍啊?看你的表情,好像陌生人似的。”
侯所长笑了:“她一直在电梯口等我们,我以为见面时,你已经看出来了。”
“好吧,算我傻。”
我和侯所长都笑了。刘丹也笑了笑,笑得很矜持。侯所长不打搅我的采访,他到楼下大堂等候,让我采访完给他发短信。他冲刘丹点点头,走出房间。这时候,我发现刘丹依旧背着双肩包,很拘谨地站在那里。我忙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坐在沙发上。
“你儿子多大了?”我不知道该怎样触碰这个话题,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她不假思索地说:“14个月零7天。”
我沉默了。不用问,她每天为儿子数着天数。儿子的岁数加上26天,就是韩顺军离开她的天数。她发现我看着她不说话,于是主动补充说:“会说话,会叫爸爸了。”
我的心一揪。既然她切入了正题,我也顺着她的话问下去。我说:“如果韩顺军活着,一定很高兴。”
她低下头,再次抬起头时,眼里已有泪花。她低声说:“我指着照片告诉他,这是爸爸……他就爸爸、爸爸地叫。我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跟孩子解释。”
我叹口气,又重复说:“真是遗憾,韩顺军如果活着,该多高兴……”
她点点头说:“他一直想要个男孩儿。”
好半天,我不知该怎么接话,气氛有些凝滞。我把话题从孩子身上转移开,问她怎么认识韩顺军的。她直了直身子,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一些。她说自己跟韩顺军村子挨村子,韩顺军从部队退伍回来后,有好几个人给她和他牵线。“我们清平地方很小,能找到合适的不容易,他算是不错的。”
也是,韩顺军从部队复员进了派出所,虽然是辅警,但小伙子素质好,穿上辅警制服很精神。
刘丹跟韩顺军2011年结婚,一年多后,韩顺军就破格转为正式民警,2015年调到市局禁毒大队。我问刘丹:“韩顺军主动要求调到禁毒大队,跟你商量过吗?你当时怎么想的?”
刘丹很真诚地看着我说:“他主动要求去禁毒大队,其实是为了孩子。”
我有些吃惊,提醒刘丹,韩顺军的事迹材料上介绍,他主动要求调到禁毒大队,是因为喜欢破案,希望自己得到锻炼。刘丹摇摇头:“不是,就是为了女儿。原来我陪他在清平住,2014年我要陪女儿到绵竹上幼儿园,他只能每天从清平到绵竹来回跑了。他就跟我商量,要调到禁毒大队,离家近,不用来回跑。”停顿了一下,她又说,“禁毒大队的工资待遇也比派出所好一些。”
她的坦诚让我始料未及。不过,我不但没有觉得韩顺军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他更像个男人了。
其实,刘丹并不赞成韩顺军调到禁毒大队,毕竟谁都知道禁毒大队的工作有危险。她说,我妈妈经常叮嘱我,要多支持他的工作,不要让他分心,我有时候给他打电话打不通,心就慌了,几次劝他换一个工作。“你看他浓眉大眼的,一笑特憨厚,他做事情太认真,不怕吃苦,是拼命三郎。” 微薄的工资有多少?每月1600元。孟骏是清平所工资收入最少的人,却干着最苦最累最重要的工作。
我在清平镇采访了老村支书孟开金,他说孟骏做事特别公平,老百姓有了官司,都要找孟骏解决。有一次,孟骏看到十几个人到镇政府闹事,因为要求没得到满足,都赖着不走,他就去食堂打饭给他们吃。“好多矛盾纠纷,都是孟骏解决的,他一个人就顶半个政府。在我们眼里,他就是政府。”
孟开金这话有些夸张,却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孟骏在群众心中的分量。
孟骏在派出所主要有三项工作:第一,承担了大部分矛盾调解工作,群众与群众之间的矛盾、群众与政府之间的矛盾,每年经他调解的案例上百起;第二,派出所的每项工作总结和材料汇报;第三,值班。
清平镇不大,只有几个村子,村子之间挨得很近,彼此几乎都认识,亲友关系盘根错节,给矛盾调解带来很多麻烦。表面上是两个人吵架,可背后是家族与家族甚至村与村之间的利益争斗,一旦调解不到位,就可能引发群体事件。孟骏是清平镇本地人,跟当地群众都熟悉,一些复杂矛盾纠纷的调解,派出所都交给了孟骏。当然,因为熟悉,当地群众也信任孟骏,愿意让他参与矛盾调解。每次矛盾调解,孟骏都要做大量的功课,迅速找到矛盾的“穴位”,让复杂的问题简单化,让双方都能诚恳地接受批评教育。经他调解的案件,很少留下后遗症。时间久了,孟骏就成为派出所的“金牌”调解员。

2011年,孟骏被清平镇政府任命为“综合治理办公室”副主任,其实没正主任,综治办就他一个人唱独角戏。他本来就是镇政府的人,拿着镇政府发的津贴给派出所打工,现在镇政府需要他承担起社会矛盾纠纷调解工作,他别无选择,只能两头兼顾。
所长侯地伟说:“我现在处理一些重大事情,还要事先请教一下孟骏,群众内部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孟骏都了解。我也知道他很累,可矛盾纠纷调解这一块,离了他真不行。”
我采访派出所民警汤俊的时候,汤俊说:“其实,我们派出所谁都不用写,你就写写孟骏,他从来没休过假,几乎每天都住在派出所,每天晚上都在写材料。”
我追问道:“你估计,他一年能有多少个晚上住在派出所?”
汤俊略微思考片刻:“大概一年有200多天不回家,住在派出所,不是写材料就是值班。”
“200多天住在派出所?太夸张了吧?”我感觉有点儿不可思议。
汤俊认真地点点头说:“是真的,有两年,他妻子也住在清平镇,离派出所也就500米,可他经常一个月都不回家一次。”
“他跟……老婆的关系好吗?”我试探地问。
“好啊,跟这个老婆挺好的。”
我注意到汤俊的措辞:“‘这个’老婆?這么说,他离过婚?”
汤俊沉默半天,叹息一声说:“离过一次。孟骏活得很累,如果我是他,头发都能急白了。”
我心想,像他这样,一年有200多天住在派出所,老婆不跟他离婚才怪呢。汤俊介绍说,孟骏跟前妻生的大女儿十四五岁了,正是上学花钱的时候,后来结婚又生了个小女儿,一个月不到两千块钱的工资,养活两个孩子,想想都愁人。“他跟我借过几次钱……但这事你千万别问他,他自尊心很强,不想让别人知道。”
说到自尊心,汤俊给我讲了一件事。派出所的民警偶尔也会到外面饭店聚一聚,比如过生日或者什么喜事,每次都要喊上孟骏。孟骏总吃别人的,自己不请客,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就尽力找理由躲开。有一次,孟骏为了感谢汤俊的帮助,破天荒地请汤俊吃了一次饭。这顿饭让汤俊心里难受了好几天,虽然花了不到一百块钱,可对于孟骏的家庭来说,一百块钱能做很多事。想来想去,汤俊拿出一百块钱偷偷塞进孟骏的衣兜里。孟骏发现后不高兴了,说借钱是借钱,请客是请客,两回事,要把钱退给汤俊。汤俊死活不收,孟骏就又去饭店弄了一桌饭菜,请汤俊去吃,搞得汤俊很尴尬。
“他说,如果你再给我钱,我就一直请下去。我知道他这个人倔强,只好认输了。”汤俊说着,忍不住摇摇头。
关于孟骏,我有太多的事情想要了解,于是请示侯地伟所长,希望给孟骏一天的时间,让他去我住的宾馆,我要安安静静地跟他细聊。
孟骏吃过早饭,就到宾馆找我。一眼看上去,他就是一个老实人,脸上总是挂着谦卑的笑,坐在我对面,两只手不知该放在哪里。刚坐下,他就急火火跟我汇报自己在派出所的工作,全是一些套话。我打断他的话说:“孟骏,你今天一天的时间都归我了,咱俩慢慢聊,不着急,午饭就在我这儿吃……”
正说着,孟骏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手机,又看看我,歉意地说:“我接个电话。”
给孟骏打电话的是清平镇的群众,说自己的老母亲看样子活不几天了,他要给老母亲选一块墓地,希望孟骏陪他一起去山里看看。孟骏连连点头,说自己上午有重要事情,中午陪他去看墓地。我有些纳闷儿,选墓地怎么还找派出所?孟骏解释说,这儿的群众比较信任他,什么事情都希望征求他的意见。“午饭后,领导你休息一下,我陪他去山上转转。他母亲病了好久,估计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说话间,他的手机又响了,他急忙摁死。我说你有事就接电话,咱们就是随便聊,不耽误事情。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所里知道他在接受采访,有事不会找他了,但群众不知道他正忙着,不管时间和地点,只要有事就会给他打电话。
我注意到孟骏的手机,是很老很旧的款式,表面磨损严重,手机屏的一角破碎了。他就用这个破手机,一上午接听了几十个电话,我的采访只能见缝插针,争分夺秒地抢时间了。
“5·12”大地震的时候,我到清平所采访过老所长徐枫,很遗憾没遇见孟骏,甚至没听说过他的名字,我想知道那时候他在哪里。 更严重的问题是,矿山采掘投入资金较大,投入千万资金的矿主不在少数,有的矿甚至尚未正式出产,一旦矿山关闭,投资者的预期利益难以实现,资金链条断裂,将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群众对于政府的做法不理解,纷纷到镇政府集访,坚决反对矿山关闭。不用问,做群众思想工作的任务又交给了孟骏。在镇政府那边,他兼任综治办副主任,在派出所这边,他是“定海神针”,无论从哪边说,这个重担都应该他来挑。他没有推辞,甚至连一句为难的话都没说,一头扎进群众当中,向群众宣讲习总书记关于环境生态建设的讲话精神、生态建设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宣讲党和国家关闭矿山企业对子孙后代的重要性;宣讲环境生态破坏的严重性。他告诉群众说,清平镇矿山资源储备不足,即使没有政策性关闭,三四年后也会逐步枯竭,转型在所难免。
孟骏虽为辅警,但熟知政策法规,矛盾化解经验丰富,又有较好的群众基础,他的话能够被群众接受。在接访过程中,无论是矿工、货车司机或是矿产品经营者、投资老板、普通村民,他都平等对待,认真倾听他们的意见和诉求;无论是反映问题或是发牢骚,他都不轻易打断;无论是白天或晚上,他办公室的门总是开着。一天下来,少则几十个,多则上百人,面对群众提出的各种问题,他都一一回答,哪怕是重复很多遍的问题,仍旧耐心解释。哭诉的,他给递上纸巾,骂娘的,他忍着,有些人整天整夜待在他办公室不走,他就通宵达旦地做思想工作。
最终,他根据群众提出的合理要求,给镇党委和市委工作组提出了建设性意见,协助上级党委、政府制订出了职工分类解决的方案。对于个别重点人员,他不抱怨不推诿,坚持耐心做工作。
清平镇的马大叔,从14岁开始就在矿山工作,一干就是40年,从“拉拖工”开始,一步步干到领导岗位,对于矿山有非常深厚的情感,在矿工中间享有非常高的威望。他虽然已不在领导岗位了,但眼看着矿山关闭、矿工失业,心里非常难过。他表示自己支持党的号召和国家的政策,但觉得上级应当给企业三五年的缓冲期,让企业和职工逐步进行转型。如果立即关闭矿山,矿工很难在短期内实现再就业,极可能导致贫困。马大叔的话在矿工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矿工和家属组成几百人的上访团,在镇政府大院静坐,要求政府向上级请示,暂缓关闭矿山。
矿山关闭的工作一时陷入僵局。孟骏心里明白,要想做通矿工和家属的思想工作,必须先过马大叔这一关。他主动去家里拜访马大叔,宣讲生态建设和绿水青山的政策,没想到马大叔把习总书记关于生态建设的论述讲得头头是道,实实在在地给孟骏上了一课,让他成了虔诚的听众。
败下阵来后,孟骏彻夜难眠,像马大叔这样的明白人,必须拿出具有说服力的证据,才能让他心服口服。孟骏重新“备课”,认真研读了矿山关闭后,镇政府关于九顶山建设、绵茂公路建设、熊猫基地建设、4A景区建设,以及相关支撑产业的详细规划,确定了跟马大叔谈话的方向。
孟骏再次去拜访马大叔,马大叔依旧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这次,他跟马大叔讨论旅游发展的话题,一谈就是几个小时。他说清平群众的房屋面积大、房间多、质量好,可以引导矿工通过参与旅游项目,如开办家庭式“农家乐”和“民宿”,可以用最短的时间实现转型。尤其是马大叔家的房屋周边,剩余土地较多,交通又方便,是开办休闲、住宿的好地方,可以先带个头,给矿工做个示范。马大叔连连摇头,说目前全国农村都在推行旅游发展,清平镇起步太晚了,农家乐至少要投入10万的资金,弄不好会让矿工雪上加霜。
孟骏再次败下阵来。
这时候,部分停产的矿山又偷偷复工了,没有复产的几个矿井有200多职工,每天到镇政府集访,要求复工复产,情绪非常激动。不能再拖了,孟骏改变了纸上谈兵的策略,带着马大叔去什邡等地进行实地考察。马大叔是个细心人,边看边询问农家乐老板的经营之道,特别是“木楼”和“钢架楼”的酒店房间,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农家乐老板介绍说,每栋楼投入成本三五万元,房间每天费用在200至500元不等,每年有两个月的时间,就可以保证全年的收入。
回到清平后,马大叔主动邀请孟骏到家里喝茶,探讨如何利用清平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搞旅游挣钱。孟骏就把市、镇党委政府对清平在产业转型和旅游开发方面的规划详细解释一番,马大叔听了,咬了咬牙说:“请你转告工作组的领导,我作为一名老党员,愿意打头阵,为矿工带好头,用行动支持矿山关闭!”
马大叔真是爽快人,说到做到,陪着孟骏和工作组的干部,给矿工和家属讲道理,动员大家告别矿井,保护好家园,用好山好水好风景来养活自己。

两个月后,马大叔家的木楼和铁楼拔地而起,虽然快入冬了,仍旧接到了十几单的生意。在马大叔的带领下,矿工们都接受了政府的建议,领了补偿款后,积极发展旅游项目,清平镇的“农家乐”和“民宿”快速发展起来。
在清平镇采访的时候,我发现那里已经形成了一个个民俗村。孟骏告诉我,每年旅游旺季,必须提前半个月订房间。“如果绵茂高速路开通了,他们的收入能翻倍,一年至少一二十万。”
我突然想起湯俊说过,孟骏欠了不少债,于是婉转地说:“你是本地人,没在这儿开一家民宿?”
孟骏笑了:“我哪有时间开民宿,清平的旅游越好,我们就越忙,比过去事情更多了。”
我又问:“你现在欠了多少外债?”
孟骏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有外债?”
“清平镇的人都知道。”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还有五六万块钱。”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孟骏每月1600块钱的工资,他妻子在文化馆上班,每月工资也不到2000块,还要抚养两个女儿,五六万块钱的债务对他们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我忍不住说:“你每月工资这么少,为什么不干点儿别的?凭你的能力和人缘,即便不当这个辅警,开一家民宿很容易赚钱呀。” 大约过了一周,汤俊主动给母亲打电话,追问手术的事情。母亲吞吞吐吐的,说还没有去做,准备再检查检查。汤俊心里“咯噔”一下,断定母亲有事瞒着他,放下电话后,他立即给妻子打电话,让妻子多跟他父母拉拉家常,看能不能问出点儿什么。“我妈妈跟我妻子关系很好,很多话不跟我说,但会跟我妻子说。”
2019年4月11日晚上,汤俊在清平派出所值班,晚上接到妻子的电话。妻子告诉他,妈妈下星期一就要做手术了,你赶紧请假回合肥。汤俊没有反应过来,问妻子:“做手术,怎么要我回家?”
妻子说:“我套出话了,妈妈得了胆囊癌,亲戚朋友都瞒着你,怕影响你工作。妈妈一直没跟我说,是爸爸忍不住告诉我了,叮嘱我不要跟你说。”
听到这里,汤俊忍不住哭了。他在绵竹公安局上班,老家在合肥,按规定每年都有探亲假,但从来没请假回去过。他说:“所里就这么两个人,你走了,别人就要受累,但这一次,我实在没办法,跟所长汇报后,又去找局领导签了假条。4月13日晚上的飞机,到合肥已是14日凌晨了,我没回家,直接去了医院。妈妈看到我,抱着我就哭,我强忍泪水,安慰她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其实,我送妈妈进手术室时害怕死了,怕她进去后再也出不来了……”

孟骏在医院陪了母亲十天,这是他入警至今,唯一休过的探亲假。
汤俊的妻子是绵竹人,他说作为外地人,在当地找个女朋友,感觉有根了。“多亏找了当地媳妇,没有岳父岳母帮我们,这日子会过得很累。”
他的岳父岳母都是退休老师,家庭条件不错,帮他买房子买车,还帮他养孩子。
我曾听孟骏说,汤俊的孩子出生时出了点儿问题,为保住这个孩子,花了将近20万。我问怎么回事,孟骏犹豫了一下,没说原因,只是说:“这个孩子是汤俊最大的心病,他其实活得也很累。”
我婉转地问汤俊:“听说你孩子出生的时候,很危险,能说说吗?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汤俊一听,就知道是孟骏告诉我的。汤俊说:“孩子的事情,很少有人知道。可能是我流年不利,妈妈刚好起来,我妻子又出事了。”
2019年8月28日晚10点多钟,汤俊在派出所值班,已经怀孕六个半月的妻子突然给他打电话,说她可能要流产了,让他赶紧回家送她去医院。汤俊非常焦急,都半夜了,上哪儿找人替班?他让妻子给父母打电话,让他们帮忙送医院,同时安慰妻子别害怕,明天一早交班后,他立即去医院。妻子听了很不高兴,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因为值班就不回家,对她太不负责了。
妻子挂了电话不久,岳父岳母就给汤俊打电话了,也是很不满意,催促他赶紧下山。岳父岳母对他说:“这种事,我们不能给你做主,你要回来拿主意!”
汤俊耐心解释,说自己如果下山,出了事承担不起责任。最终,岳父岳母勉强同意把女儿送医院,叮嘱汤俊第二天一早尽快赶到。然而,就在凌晨一点左右,汤俊妻子的羊水破了。听到这个消息后,汤俊忍不住哭了。“我仿佛觉得天要塌下来了,万般无奈,半夜给所长打电话汇报了情况,然后匆匆赶到医院。”
汤俊到医院时,妻子正在等待手术,已经等了一个小时——没有他签的承诺书,医生不敢动手术。汤俊签承诺书的时候,医生告诉他,这个手术,大人和孩子都有危险。汤俊听了,立即跟医生沟通,决定将妻子转到成都市的四川大学华西第二人民医院进行抢救和保胎。
“华西二院”在四川很有名气,床位特别紧张,经多方托人联系,“华西二院”答应可以转院过去,但没有床位,只能在病区过道加床。汤俊说,只要能抢救妻子和孩子,在厕所加床都可以。随即,他叫了绵竹市人民医院的救护车,将妻子送到了“华西二院”。
经过紧急抢救,妻子的情况总算稳定下来。这时候,医生找到汤俊,说他妻子的羊水破了,孩子有可能出现问题,建议不要生下这个孩子。汤俊心如刀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想过后,决定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妻子。妻子听了,一直流泪,他就默默地坐在妻子身边,轻轻给她擦拭泪水。
“其实,我也哭了,只是不让她看到,怕她看到更伤心。”之前,汤俊的妻子怀过孕,也是因为孩子有问题引产了,所以这次怀孕加倍小心,没想到……
妻子一边抹眼泪一边问汤俊:“能不能努力一下?我希望生下来。”
汤俊理解妻子的想法,于是跟医生商量,先让妻子在医院里保胎,能保多久保多久,真的没办法了再进行手术。他用哀求的语气对医生说:“如果要手术,一定要先确保大人的安全,然后再保孩子。”
医生答应了汤俊的请求,但让他签一个承诺书,医院不承担任何责任。汤俊咬了咬牙,在承诺书上一笔一画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签完名字,他转身就哭了。
汤俊在医院陪了妻子一天,当晚就回到派出所值班,因为当时正式民警只有他跟所长陈涛两个人,另外一名正式民警借调外面办案了。汤俊说:“如果我不回去,就只能所长一个人接连值班,而且所里各種事情都要所长一个人处理,这太难为所长了。我回去值班一天,再跑回成都照顾妻子一天,隔一天跑一个来回。”
2019年9月8日凌晨,汤俊在派出所值班,接到岳父的电话,说医生决定要手术了。汤俊赶到成都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妻子的手术结束了,他的女儿在凌晨出生,手术前的所有签字,都是岳父代劳,他事后又补签了一遍。岳父见到他,脸色很难看。“我理解岳父,这种事一旦出问题,他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虽然女儿的命保住了,但因为只有27周就来到这个世界,只能放在新生婴儿重症监护室里面观察,一直观察了77天。这77天里,汤俊每周去成都两三次,开始是看望妻子,后来妻子离开“华西二院”回绵竹休养,他就去成都给女儿送母乳,最重要的是每周四跟医生见面,了解女儿的发育情况。“我一直没看到女儿,只看到护士帮我拍摄的一张女儿的照片,每次听到医生说女儿一切正常,我就有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