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簌簌的望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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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佳庙是一只鸵鸟
  
   放下望远镜的时候,亚簌簌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拿起望远镜一次次地确认——看屋内,看其他人,看镜子里的自己……这些都是正常的。只有佳庙,望远镜中的佳庙,是一只鸵鸟。
   佳庙是亚簌簌最好的朋友,有着大眼睛、红脸颊,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女。只不过这个大美女有点儿胆小,一不小心脸就红了,一不小心就哭鼻子了,一不小心就被人欺负了。
   佳庙怎么会是鸵鸟呢?
   亚簌簌将望远镜翻来覆去地看。这个望远镜是上次亚簌簌去爷爷家玩儿,在爷爷家的阁楼发现的。亚簌簌将其带回家最开始也只不过是因为好奇罢了,没想到居然可以通过这个古老的望远镜看到这样神奇的景象。
   亚簌簌顿时兴奋起来。
   于是接下来,佳庙的一举一动,都成了亚簌簌每天必定关注的内容。亚簌簌将一切细心地用一个小本子记下来。于是,很快地,亚簌簌就知道了佳庙不是每天都会变成鸵鸟,而是会随着心情的改变而变。当佳庙心情不好的时候,望远镜中的她多半会变成鸵鸟;而当佳庙心情很不错的时候,望远镜中的佳庙依然是佳庙。
   但是那一天,亚簌簌发现佳庙消失了。亚簌簌到处寻找,最后终于在顶楼的天台发现了她。
   “喂!”亚簌簌冲着蹲坐在天台上抱膝的佳庙大声喊道。
   佳庙只是怯生生地抬起头,一接触到亚簌簌的目光,马上垂下头去。亚簌簌看到她那漂亮的脸蛋上,一滴泪水正缓缓滑下。
   她又哭了。亚簌簌叹息,顺手抬起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
   ——果然,一只大大的鸵鸟,脖子长长、腿也长长、身子大大,正无限委屈地垂着头,灰色的羽毛几乎全部竖立起来,狠狠地用头撞着天台的地板。
   亚簌簌放下望远镜,迅速将佳庙扶起来:“你这又怎么了?”
   “对不起。”佳庙的眼里灌满泪水。
   原来是因为作业的事儿。上次老师将全班分成了N个组,每两个人一组,共同完成老师布置的研究性课题。佳庙和班上成绩最好的可斐然一组。但是当佳庙努力完成课题的时候,可斐然竟然说不需要佳庙写的。
   “她说,我做的不好。”佳庙说。
   真的是这样吗?不是合作的吗?
   亚簌簌自有一套理论——佳庙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帮最好的朋友出头,是必须的,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一天放学,亚簌簌拦住了正和朋友笑得无限欢快的可斐然。
   看到亚簌簌一脸嚣张,可斐然的脸立刻变得煞白了。看到她害怕,亚簌簌情不自禁把头抬得更高一点儿,眼神变得更凛冽一点儿。
   “你……你想干吗?”
   “你嫉妒佳庙吧?”亚簌簌直入主题。
   “什……什么啊!你在乱说什么!?”
   “虽然你一直是第一名,但是佳庙常年的第二名让你感到很不爽吧。再加上这次的研究课题,佳庙比你做得好……”亚簌簌双手叉腰,十足的“不良少女”模样。
   “胡说八道!”
   “去给佳庙道歉吧!”亚簌簌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服。
   “滚开!”可斐然使劲一挥手,亚簌簌一下被推开了一步。
   几乎是顺手的,亚簌簌抬起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那是一只孔雀,彩色的羽毛绚丽夺目,却仿佛害怕受到挑战似的,尾巴始终保持着高度紧张,随时准备开屏。
   “果然就像孔雀一样。”亚簌簌忍不住嘀咕着,却突然一怔。
   佳庙,难道不像是一只鸵鸟吗?
   面对问题的时候,佳庙永远只是把头埋起来,永远不敢直视问题、解决问题。
   亚簌簌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她去学校的第一眼就看到佳庙哀伤的脸。
   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眼睛和脸都是红红的佳庙垂着头,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
   “喂!佳庙!”亚簌簌直接坐在佳庙的桌子上,把佳庙吓了一大跳,“谁又欺负你了?”
   “没……”佳庙摇头。可是佳庙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眼泪就夺眶而出。眼泪不出来还好,一出来就再也止不住。佳庙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亚簌簌随即愤怒地拍了拍桌子。
   “你们谁又欺负佳庙啦!自己站出来!”
   原本就稀稀拉拉的晨读声一瞬间就消失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敢发出声音。
   亚簌簌看到了坐在窗口的可斐然。她正捧着书,假装看得起劲,但是亚簌簌分明看到她嘴角微微上扬的笑。
   “可——斐——然!”亚簌簌觉得自己都要炸开了。她立马跳到可斐然的桌子面前,一把夺过可斐然手里的语文书:“又是你干的好事儿?”
   “你……你干什么!我叫老师啦!”可斐然尖叫起来。
   一分钟不到,教室里就变得一片混乱。谁也没有想到亚簌簌和可斐然会打起来。亚簌簌是班上最调皮的女生,可斐然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女生。两个几乎没有交集的人,居然就这样大打出手。
   很快,老师来了,两个人都进了办公室。当然,佳庙也逃脱不了厄运。
   但是,谁也没想到,当老师质问这一切的时候,佳庙只是沉默。
   “可斐然真的说了那样的话?”老师问。
   但是佳庙只是垂着头,不断地掉眼泪,一句话也不说。
   “佳庙!”亚簌簌说,“你告诉他们啊,是可斐然先欺负你的啊!”
   没有回应,佳庙只是无助地哭,不断地用手扯着衣角。
   “亚簌簌,你还要说什么!”终于,老师怒了,“欺负可斐然,挑拨可斐然和佳庙的关系,你怎么是个这样的学生呢!?明天,叫你家长来学校!”
   亚簌簌瞬间有了想揍佳庙一顿的冲动。但是她不能像揍可斐然一样揍佳庙,因为佳庙是她的朋友。所以亚簌簌只是在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狠狠地冲佳庙说:“咱们绝交!你这只死鸵鸟!”
   亚簌簌和佳庙真的绝交了。
   但亚簌簌还是每天写观察日记,每天拿着望远镜看一看佳庙。她看到佳庙几乎定型为鸵鸟,再也变不回人似的,整天垂着头,脑袋几乎要埋到课桌下面。某日,亚簌簌拿着望远镜一直瞄着佳庙,一瞄就是一节课。直到老师要来没收她的望远镜,她才大叫着“我错了!”,把望远镜收起来。
   这样的场景很滑稽,也让亚簌簌觉得很心烦。
   终于,这节课下课后,亚簌簌走到了佳庙的课桌前。亚簌簌觉得就算是绝交,她也必须和佳庙聊一聊。
   “佳庙,你知道吗?你其实是一只鸵鸟!”
   看到亚簌簌来找自己,佳庙本来是受宠若惊,但是却被亚簌簌的话震住。亚簌簌看到她的眼睛再次红了起来。
   “佳庙……我没有骂你,真的是这样啊。”亚簌簌说完便把望远镜递给她,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拉着佳庙跑出了教室。
   体操教室里面,佳庙拿着望远镜对着镜子看着自己,忍不住浑身发抖,原本单薄的身子显得更加瘦弱无助。而她的旁边,正是一脸“你看,没骗你吧”的表情的亚簌簌。
   “不……不是真的……”佳庙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后退。
   “当你心情好的时候,完全不是这样。”亚簌簌说,一面把望远镜戴在自己的脖子上,“我后来又去问了我爷爷,开始他还死活不肯告诉我。后来他才说,他听他爷爷的爷爷说,这个望远镜其实是一个神物,能够看到人内心最真实的心态。而且,之所以称其为望远镜,这个‘远’,其实是未来的意思。这里看到的,是你未来的样子。”
   佳庙的眼泪夺眶而出,再次“呜呜”地哭了起来。
   “喂喂喂!我说!我没有说现在啊,也没说一定会变鸵鸟啊!而且我看到很多人都是动物,可斐然还是只孔雀咧!”亚簌簌喊着,努力想让佳庙停止哭泣。
   但是佳庙哭得更加厉害了。
   终于,亚簌簌再也忍不住了。她一把抓住佳庙的衣服,让佳庙抬起头来。
   “佳庙,你难道没有想过改变吗?不要像鸵鸟一样一直把脑袋埋在土里,抬起头来!”
   佳庙咬着嘴唇,努力想要止住哭泣,却还是忍不住想要继续哭。
   “抬起头来!”亚簌簌只觉得脑袋疼痛,忍不住怒喊出来。却没有料到这一声一出口,整个体操教室就好像被震了几震,回声一遍一遍,一遍一遍……
   佳庙似乎终于被吓住了。她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着亚簌簌,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嗯……”
   “很好。”亚簌簌满意地点点头,“接下来,你去找可斐然,把你原来的那个研究课题的论文交给她。我知道你肯定比她写得好,所以,你得说服她采用你的。”
   佳庙似乎显得十分茫然无助。
   “不想做鸵鸟,就去!”亚簌簌只是狠狠地抓起佳庙的手,握成了拳头。
   佳庙虽然答应了亚簌簌去找可斐然,但是一连两天,亚簌簌都没有看到佳庙对可斐然采取任何措施。每天,佳庙就垂着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每天,可斐然依然一脸得意地呼朋引伴。
   为什么自己有“看到可斐然就想揍她一顿”的感觉,佳庙居然会没有呢?亚簌簌实在是不明白。并且,亚簌簌很快就忘记了“已经绝交”的事情,又再次坐在了佳庙的座位前。
   “佳庙!”亚簌簌不断地拍着桌子,“你怎么还没去找可斐然!?”
   亚簌簌的声音很大,大家都听见了,纷纷抬起头来。亚簌簌看到可斐然看向她们,脸色变了变,随即笑了起来,一脸得意。
   “佳庙!”亚簌簌抓着佳庙的衣服,几乎要把她拎起来。
   但是佳庙从始至终只是垂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亚簌簌看到她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害怕。
   “我……我……”似乎正经历着艰难的心理斗争,但是最终佳庙还是垂下了头,“对……对不起……”
   佳庙几乎要哭了。
   啊……怎么这个样子啊。
   亚簌簌颓然地摊倒在桌子上。
   亚簌簌是个急躁的人,所以一直以来似乎都是她急匆匆地去找别人的麻烦,压根儿没有想到可斐然居然会反过来找自己的麻烦。
   那天,亚簌簌刚刚对佳庙进行完心理教育,分手才不到两分钟,可斐然就突然出现在了亚簌簌的面前。她的后面,还跟着几个看起来极其不和善的个头高高的男生。
   “喂,我说,亚簌簌。”可斐然说,微微扬起嘴角。
   “喂!你挡着道儿了!”虽然知道自己可能遇到了麻烦,但是亚簌簌的行为准则是即使是这种时候,气势上也绝对不能输给对方。
   “你很多事矣欠 !”可斐然说。
   “你很愚蠢矣欠 !”亚簌簌说。
   这下可不得了,可斐然真的怒了。只见她一挥手,跟在她身后的几个男生就纷纷站了出来,将亚簌簌团团围住。
   “给我认个错,我就放了你。”可斐然说。
   又不是没打过架,亚簌簌心想,然后首先扑了上去。
   谁也没有想到佳庙会突然出现。当亚簌簌和一个男生扭打在一起,另一个男生要从后方开始袭击的时候,佳庙突然从不知道哪里冲了出来,狠狠地撞在了那个男生身上。
   佳庙和那个男生同时摔在了地上。
   亚簌簌和可斐然都看到了佳庙。她红着脸,眼睛里布满了泪水,正惊恐地抱住自己的手臂,瑟瑟发抖。
   “揍她!”可斐然大喊。
   亚簌簌趁着男生们走神的劲儿,一拳砸到了可斐然的脸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第二天,三个女生和几个男生就被“请”到了学校教务处。因为前一天的打架行为,他们上了学校的广播。广播里批评了打人的几个男生,女生方面,明明是可斐然主使却不知道怎么变成了亚簌簌指使。
   不过也是,可斐然是学校成绩最好的人,而亚簌簌向来调皮捣蛋,而且前几天亚簌簌找可斐然的麻烦也是班上的同学都亲眼看到了的事情。至于佳庙,广播里压根儿就没有提起她,因为在亚簌簌和可斐然争论不休的过程中,她压根儿就没有说话。
   或者说,大家都在等她开口。
   “我……我不知道……”
   可斐然得意扬扬地挑起眼镜,亚簌簌只是握紧了拳头。她下了决心,这一次,如果佳庙再一次沉默,尽管刚刚打架的时候她有出来救过自己,自己也要一拳揍过去。
   “我回头的时候……看到可斐然……”说到这里,佳庙抬起头慢慢地看了一眼可斐然。触及到她愤怒的目光,佳庙忍不住缩了缩头。这个过程中,她一直没有看亚簌簌。
   “……看到可斐然叫男生们打亚簌簌……”
   一片唏嘘。
   “你看清楚了吗?”
   “你确定?”
   不单单是可斐然,老师们也纷纷跳了起来,一次次追问。佳庙的眼泪再次在眼眶里打着转,她抿了抿嘴,努力让眼泪不落下来。
   “我……我……”她回头,求助地看亚簌簌。但是亚簌簌始终只是垂头默默地玩着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似乎并不在意她说什么。
   佳庙咽了一下口水,似乎很努力地下着什么决心。
   “我,我不是……鸵鸟……”她突然自言自语道,眼泪滴落下来。
   所有的人都愣了。
   没人听懂了她的话,只有亚簌簌听懂了。亚簌簌抬起头来,看着她。
   “我看得很清楚。”终于,佳庙点了点头,认真地。
   虽然最后学校只是给了可斐然一个警告,但是亚簌簌知道,对佳庙来说,这绝对是一次进步。
   “这次是为了我而不做鸵鸟,那么,为了你自己呢?”
   亚簌簌相信,佳庙可以的。
   在亚簌簌的鼓励下,两天之后,佳庙终于重新站在了可斐然的面前。她的手里拿着的,正是之前被可斐然否定的研究课题论文。
   “干吗?”可斐然显然还在为前几天的警告生气,语气十分不爽。
   佳庙似乎因为害怕,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但是很快又睁开来。她咬了咬嘴唇,将手中的稿子递了上去。“我……我……我觉得我的思路并没有不合适。”佳庙终于说了出来。
   “笑话,谁都觉得自己合适,这世界还有竞争吗?”
   “但……但是竞争的话……”佳庙说到一半,可斐然狠狠地瞪了过来。佳庙一激灵,话又咽了下去,但是很快,她继续挺起了胸膛,“也是需要大家来评判的,不能听你一个人的。”
   “你说什么?”
   “而且,这本来就是合作,是需要各人思维的汇集。”
   说完这句话的佳庙,高高地抬起了头。虽然眼睛里明明已经因为害怕而充满了泪水,但是,她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一直在一旁默默听着的亚簌簌忍不住咧开嘴来。她的前面不远处,是气急败坏的可斐然和虽然一直害怕几乎还在发抖,却终于鼓起勇气不做鸵鸟的佳庙。
   亚簌簌的望远镜里,是一只焦躁不安的孔雀,和高高昂起头的佳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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