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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局外人。他们的河流,曲曲折折,或许不是轰轰烈烈,小小的波澜却有让人微笑的力量。我呢,就负责拣拣故事,在月光下收集一些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
一
这个事儿呢,发生在某某年那个八月的尾巴上。
故事开端的布景是学校里一片挺大的足球场。天蓝得很纯粹,几朵白云惬意地在天空里悠悠荡荡。草坪刚换了新草,绿油油的。场地边缘有几棵树很大很写意地互相倚靠着。金黄金黄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洒在他们身上。
那时,他们觉得未来是个浅蓝的玻璃瓶。阳光可以直射进去,里面装了一份美好谁都看得见。
早晨八点钟,足球场的草地上很吵闹。许多写着某某连的红色旗子被高个子的男生们骄傲地举过头顶,一边没心没肺地笑着呼喊着,比赛哪个连的旗子举得最高。共同组成一个连的两个班的同学互相咋咋呼呼地招呼着自我介绍。他们一色的迷彩服,一色的笑容,被阳光染得灿烂。
“来了来了!”丸子突然从海阔天空的神侃里游离出来,指着东边方向一阵乱跳。
林唯也立刻配合而激动地顺着丸子指的方向望去,抓着丸子的胳膊叫:“哪呢哪呢?”
嗯,这就是我们的主人公了。
林唯,刚刚进入高中,及笄之年。最满意的是自己的眼睛,长杏,乌黑,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夸一阵。性格很慢热,见了陌生人总是小心翼翼,跟朋友在一起时却像个男生般咋咋呼呼。最好的朋友——丸子,打小一起长大的,一惊一乍,大大咧咧。最重要的是:她们臭味相投。
切回原画面。
东边走来一个身材瘦高而挺拔的男子,戴着端正的军帽,一身笔挺的军装,大踏步走来,身后的太阳为他做了一个完美而灿烂的背景。
丸子迅速掏出眼镜,然后满脸陶醉地看着远方的人发出一声赞叹。
“颀长的身材,高挺的鼻梁……”
没等说完,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的林唯就一把抢了眼镜,盯准目标,露出赏心悦目的笑容,作老板状感慨了一句“不错不错,有前途”。
突然丸子狠狠地扯了一下林唯的衣角,林唯慌忙回过头,四十岁上下矮矮胖胖的班主任正“温柔”地看着她俩。
于是似乎有一阵凉风吹过,画面就不得不定格在这个尴尬的场景了。
这两个可爱的小丫头,刚进这个新班级,第一天就被班主任贴上小花痴的标签,也怨不得她们日后自怨自艾许久了。
让我们先进入第二幕吧。
那个男子已经走到了队伍前面,众人的目光像洪水一样包围了他,二十多岁的样子,虽然并不是貌若潘安,但挺拔的身材,小麦一样的健康肤色,高高的鼻梁,让他别有一种阳光般温暖的气息。他高昂着头,用洪亮的声音说:“我姓顾,顾枫,是这次负责你们连军训的教官。你们必须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
大家一阵窃窃私语。
“安静!”教官一声令下。
私语立刻消失了。
教官扫视了一下全队,林唯正很专心很期待地望着他,教官也看到了这个兴奋可爱的女孩子,目光撞击的一刹那,林唯不知为什么羞红了脸,赶快低下了头。
吃完晚饭,林唯在从外面的小吃店回学校的路上,看到一个大概六年级的孩子在跟两三个二年级左右的小朋友凶巴巴地说些什么。林唯怕是有事儿,就放慢了脚步留意他们。走近了,就听到大孩子在索取小孩子的零花钱,接着还把一个小孩子推倒了。这种事情早有耳闻,没想到竟然在自己面前发生了。仗着自己是个高中生,林唯刚想壮了胆子去训斥一番那个坏孩子,就见身边一个高大的身影抢先一步上前去,用压低了的威严的军人嗓音说:“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估计是一身军装把坏孩子给吓着了,孩子愣了一下撒腿就跑,边跑还边回过头来骂骂咧咧的。这个英俊的背影也不理睬,弯下腰来,拍拍小孩子背上的灰,又站起来,目送着小孩子们高兴地跑回家去了。
林唯看着面前的一切,由衷地赞叹着军人就是可靠。“背影”回过头来,林唯愣了,竟然就是顾枫。顾枫看到身后傻站着的林唯,就朝她礼貌地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林唯突然就觉得有什么小小的东西在心里开出花来。回去的一路上,她都在琢磨顾枫那个礼貌的微笑,是记得她,还是不记得她。
二
晚上九点的女生宿舍。清凉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枕边,风声蝉鸣交织一片。那是一丛丛的墨绿,就像,她们的迷彩服上点缀的花纹,就像,教官精神的军装,就像,沉淀而美丽的时光。
丸子和林唯还呆呆地憧憬着,上铺下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明天啊未来啊,声音轻轻的,流淌在淡淡青草味的空气里。
“明天我们去跟教官合影吧。”
“啊?行不行啊?”
“一定行,休息时候就去,当说留个念呗。”
“哦。”林唯轻轻地应着,说不出是期待还是羞涩。石榴花开的年纪,无忧无虑之间,还总是有道不明的朦胧。
两人快要睡着时,突然咚咚的敲门声响了。
“林唯,楼下有人找。”
一个女声利落地响起。
林唯揉揉眼睛起来,一边疑惑,谁会这么晚了来找她呢。
那个找林唯的人,林唯叫他土瓜。其实原来林唯是开玩笑地叫他土蛋来着,在此人再三抗议下,改成了土瓜——这是土蛋的药名。林唯和土瓜是初中的同学、朋友,甚至可以说是死党,有时候会一起踩着点冲进班级,一起吃烤肉串,一起赶作业。林唯总是欺负他,拿他开涮。土瓜,总是很甘心也很开心,从不生气。其实土瓜一点儿也不土,他是个眉目很清秀的男孩子。这会儿他正捏着一封信,在女生宿舍楼下的树荫里紧张地踱来踱去,信呢,早就被手心里的汗弄湿了。
他的眉头微微地皱着,小心翼翼地听着林唯的脚步声。有一点焦急,有一点期待,有一点害怕。乖巧的树的影子温顺地搭着他的肩头,人和影子一起沉默。
“干什么呀,这么晚了!”林唯走过来,很随便地穿了一双拖鞋。
“嗯,我,我只是来,呃,有东西给你。”土瓜吞吞吐吐地说着,手局促不安地揉着信。
“嗯?”林唯不停跺着脚,驱赶周围嗡嗡嗡地八卦着的蚊子。
“这个,呃,信。”土瓜一咬牙,把信递出去,心就像要跳出来。
“信?谁给我的?”林唯好奇地问。
“那,你看吧,我先走了啊。”土瓜撂下这句话,回头飞奔而去。就好像是后面站着的不是林唯,是一颗定时炸弹。
林唯还一头雾水地跺着脚。
“这家伙,忙什么呢。”
林唯也转身往宿舍去,借着路灯微弱的光,拆了信。
一首小诗,词句呢,是像拼图一样好不容易凑起来的,很是蹩脚,里面竟然还夹杂了《大话西游》里那句“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感情”之类的经典台词。旁边别着一朵茉莉,散发着淡淡清香。茉莉是林唯最喜欢的花,纯净淡雅,林唯喜欢这种简单。
林唯读着信,就停下来静静地站在灯光里。乌黑的长发很随意地披在肩头,瘦瘦的身体被昏黄的灯光包围着。一棵老树无声地旁观,蝉儿倔强地唱着歌,也不管有没有听众。
尽管此时只有一个人,林唯还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着手里的信愣了会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好像又认识了一次蛋兄哎。”林唯这样想,“不过,还挺可爱的。”
但林唯还是叠好了信,准备明天豪迈地去跟土瓜说:“别瞎想啦,姐嘛,永远是你姐!”
蝉还在唱,不知愁。
谁都不知愁。
多好。
三
第二天,很早很早就集合了。丸子和林唯充满激情地上阵,顶着疯狂的大太阳,列成队在操场上跑步,步伐整齐,口号嘹亮。林唯在前排,紧跟着前面的教官。他被汗水浸湿的衬衫,他喊“一二三四”的声音,别有一番稳重的军人气息,这跟林唯平时接触的十五六岁的小毛头是截然不同的。林唯尽情而愉悦地挥洒着汗水,回头望望丸子,俩人互相交换一个满足的笑容。
到了休息时间,大家也跑累了,都赖到了地上。教官提议说,对歌吧。孩子们晒得通红而疲惫的脸上,又立马神采奕奕。团团地围着坐好,两个班刚好分成两个方阵,面对面,齐声吼了两嗓子《水手》之后,有人又提出说要是能单挑就更好了。大家都可怜兮兮地望着亲爱的教官,教官嘴角一扬,默许了。
对面班里一个黑黑的男生很豪迈地唱了一首《海阔天空》,响亮的掌声之后,对面吆喝着一班也来一个应战。
“我们!我们!”丸子兴奋地挥舞双手。
林唯莫名其妙地看着这时笑容比花儿还灿烂的丸子,还不等问她什么时候摆脱了五音不全的嗓子时,丸子就一把举起林唯的手,大叫道:“掌声欢迎林唯同学!”林唯气急败坏地推着丸子的手,众人不失时机地狂鼓掌,林唯的脸通红,坐又不是,站又不是。
教官走过来了,亲切地笑了一笑。他挥挥手示意她出列,眼角眉梢微微弯起,在林唯看来真是温柔得恰到好处。林唯的脸就更红了,若是真不会唱呢倒也罢了,偏偏她还是个唱歌的好手,只好扯扯衣角,不好意思地站出来。
在人群中央,林唯直直地盯着草地上一块小石子,她觉得脸颊火辣辣的。清清嗓子,林唯唱了一小段《暖暖》。林唯的声音很干净,很甜美,或许的确有让人觉得温暖的力量吧,一如天上静静流过的云彩。大家都很认真地听着。林唯渐渐不再紧张,僵硬的面部肌肉也放松了,渐入佳境。
一曲毕,大家真诚的掌声哗哗地响起来,林唯笑眯眯地回到位置上,享受着大家赞许和羡慕的目光,她知道里面一定有土瓜的一束,其实,她更期待有教官的一束。
这样,顾枫会注意到我吧。林唯偷偷地想。
四
快要熄灯了,丸子还在为早上林唯的出色表现和自己那关键的一举得意洋洋。林唯听着丸子重复无数遍的声音已经昏昏欲睡了。
突然,上铺的丸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了下来钻进了林唯的被窝,鬼鬼祟祟地说:“唯,你知道我今天弄到什么了么?”
“情书?”林唯闭着眼睛慢悠悠地说。
“比情书可厉害多了,是教官的手机号。”丸子压低了声音凑着林唯的耳朵说。
林唯打了个激灵,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黑暗中丸子瞪大的闪烁如鬼魅的眼睛离她很近,吓了她一跳。
“你怎么搞到的?”顾不上别的,林唯也压低了声音,跟地下党似的问。
“吃饭的时候我厚着脸皮去问的,他还坚持说军训完了再给,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问出来的啊。”丸子边说边得意地晃着手机。
“给我给我,赶紧的。”林唯说着就抢过了手机,漆黑的夜里,“顾教官”三个字和后面的一串号码在屏幕上闪着光,林唯看着号码,只差笑出声来。
半夜三四点钟时候,林唯突然醒了。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跟顾枫像兄妹一样热闹地说话,顾枫的声音可好听了,还教她打拳来着。很舍不得地细细回味了一番这虚无的梦之后,林唯从枕头下掏出手机,盯着通讯录上的号码,犹豫了几分钟之后,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发了一条短信。看着“发送成功”四个词,林唯忐忑地放回手机,紧紧闭上了眼睛跟自己说,睡觉吧。
“顾教官,我叫林唯,就是白天唱歌的那个女生。”
五
第三天,平安无事地过了。
列队,正步,跑步,对歌,一切正常。
当然这只是表象,暗潮总是汹涌的。
林唯老是在偷偷地瞄教官,想看出昨天短信的一些痕迹。在林唯瞄教官的同时,还有土瓜的眼睛在瞄着林唯。他一直一直在队伍缝里偷看林唯,也想在林唯的一举一动里找出一点信的影子来,越看越急,越急越看,最终由于列队时过分走神被罚跑1200米。
如此的心绪不宁,到了晚上,就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特别是对于心思细腻的林唯来说。
林唯看小说,每翻一页就把手机拿出来看看。林唯吃零食,边吃边盯着一边暗着的手机屏幕。林唯准备睡觉了,终于还是没忍住拿出手机看了两眼。
她在等短信。等待的时间很难熬,林唯都忍不住要想是不是线路出了问题,昨天的短信顾教官压根就没收到?
突然,滴滴的声音响起,屏幕在黑暗里亮起来。
林唯看了号码,欣喜若狂地狠狠按了下去。
“你好,有什么事吗?”
多客气的语气啊,林唯有一点点失望。她深吸了一口气,想了好长时间,想要回复一条又活泼,但是又很优雅矜持的短信。
其实这两个要求是矛盾的。
她按:“晚上闲得无聊呢,要不咱聊会儿?”按完后看着这行字,林唯摇摇头,迅速地按了十几下键,这一行字被删掉了。
她又按:“我是想问问你一些部队里的事的,我想多了解一些东西。”看了一会儿,林唯皱皱眉,这一行很快又被删掉了。
终于,林唯的拇指很费力地按下几个字,这次是真发了出去。
这几个字是很平淡的:“没有事,呵呵。”
于是就很久没有嘀嘀声再响起了。林唯开始后悔为什么发了那么没有下文的五个字。
“豁出去了。”林唯愤愤地自言自语。她灵活地动着拇指,很快又发了一条出去,零零落落的月光在她修长的手指上跳跃。
“教官,我们能做个朋友么?”
嘀嘀声回来了。“可以啊。不过我可比你大多了噢。”
林唯兴奋地看着手机,躺在床上欣喜地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继续发。
“呵呵,这有什么关系。我觉得你像我哥哥,我挺想有个哥哥的。”
“是吗?不过我觉得你们这些孩子都像我的弟弟妹妹,都很活泼可爱。”
“孩子?别把你自己说得那么老。那你有什么爱好?”
“我高中时候打球打电动特别厉害,不过当兵之后玩得也少了。其实我挺后悔以前不认真学习的,你现在上高中,关键着呢,可不能松懈。”
“我们才刚开始军训,你就说这个,真没劲。不过,原来你以前没从良啊!”
“怎么叫没从良呢,我那是失蹄的千里马。”
又聊了一阵,互相熟络了之后,“千里马”竟然开始讲冷笑话了。外表再怎么稳重成熟,其实“千里马”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八零后。
“千里马”说:“给你讲个笑话吧。从前有个香蕉,他走着走着觉得太热了,于是就把衣服脱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化了?”
“他被自己绊了一跤。哈哈哈。”
“其实我早就听过了,我就是配合你。”
“嘿,你这孩子……”
“怎么又说孩子?”
……
六
第三天,教官仍旧是带领大家在操场上跑步,严肃认真地列队,绝不马虎,当然也玩些击鼓传花的老套游戏。虽然老套,但同学们还是一波又一波地起哄,笑成了一片。大家勇敢地拥抱阳光,欢呼,尖叫,流汗。夏天的风吹在脸上有些烫,热情在地面上蒸腾。
教官在每一排的边上认真地检查队列是否整齐的时候,林唯就偷偷地瞄他。他微皱的眉头,他线条清晰的侧脸,以及他说“嘿,你,站直了”的严厉语气,都让林唯的心跟悬在半空中似的,小小的心思要放放不下去,悄悄的话语想说也说不出来。有一次队里一个女生趁教官不注意就跟后排女生嘻嘻哈哈地讲话,等她回过头来,教官已经站在她面前了。教官很高,那个女生站直了也只能到教官的肩膀,女生低了头站在他面前,没有辩解,林唯心里认为她应该早已飞红了脸,甚至都有种楚楚可怜的意味了。林唯又不由自主很羡慕地幻想,自己要是也违了纪,回过头来就能看到教官军装上的口袋也在自己面前靠得很近,那该多好。
“呸呸。”回过神来,林唯不好意思地自己啐了自己。抬起头来,刚好教官也正看着她,估计是在好奇林唯刚才怪怪的小动作。这次不是林唯自己心里认为了,连太阳都能看出林唯害羞的绯红脸颊。
七
军训的几天很快就过去了。林唯有事儿没事儿就发短信给教官,渐渐也知道教官原来不是本地人,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当了兵,随部队全国各地地走,这几年也算见多识广了。林唯跟他说一些生活上学习上的烦恼,于是教官就跟她交流了一些对人生对社会的看法,让她学会理解和包容身边的一切。林唯觉得虽然教官也有点像是教育她,可是跟爸爸妈妈不一样。爸爸妈妈就会说这个不准那个不准,要是生气起来更是一点道理都不讲。教官说的可又有道理又耐听得多了,有时候他很幽默,有时候他还会说说自己的经历。林唯就爱听教官讲他过去那些故事,他的经历可丰富了,从云南到西藏,从小桥流水到高原雪山,那里的恬静或者疾苦他似乎都体验过。林唯总是看着手机上那一行行宋体字瞪大了眼睛,那些都是她不知道的世界,因为很多真实的生活其实是林唯在旅游团里所看不到的。林唯白天站队的时候,看着教官严肃地训斥同学的样子,再想到教官那些香蕉之类的冷笑话,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
这个事儿呢,发生在某某年那个八月的尾巴上。
故事开端的布景是学校里一片挺大的足球场。天蓝得很纯粹,几朵白云惬意地在天空里悠悠荡荡。草坪刚换了新草,绿油油的。场地边缘有几棵树很大很写意地互相倚靠着。金黄金黄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洒在他们身上。
那时,他们觉得未来是个浅蓝的玻璃瓶。阳光可以直射进去,里面装了一份美好谁都看得见。
早晨八点钟,足球场的草地上很吵闹。许多写着某某连的红色旗子被高个子的男生们骄傲地举过头顶,一边没心没肺地笑着呼喊着,比赛哪个连的旗子举得最高。共同组成一个连的两个班的同学互相咋咋呼呼地招呼着自我介绍。他们一色的迷彩服,一色的笑容,被阳光染得灿烂。
“来了来了!”丸子突然从海阔天空的神侃里游离出来,指着东边方向一阵乱跳。
林唯也立刻配合而激动地顺着丸子指的方向望去,抓着丸子的胳膊叫:“哪呢哪呢?”
嗯,这就是我们的主人公了。
林唯,刚刚进入高中,及笄之年。最满意的是自己的眼睛,长杏,乌黑,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夸一阵。性格很慢热,见了陌生人总是小心翼翼,跟朋友在一起时却像个男生般咋咋呼呼。最好的朋友——丸子,打小一起长大的,一惊一乍,大大咧咧。最重要的是:她们臭味相投。
切回原画面。
东边走来一个身材瘦高而挺拔的男子,戴着端正的军帽,一身笔挺的军装,大踏步走来,身后的太阳为他做了一个完美而灿烂的背景。
丸子迅速掏出眼镜,然后满脸陶醉地看着远方的人发出一声赞叹。
“颀长的身材,高挺的鼻梁……”
没等说完,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的林唯就一把抢了眼镜,盯准目标,露出赏心悦目的笑容,作老板状感慨了一句“不错不错,有前途”。
突然丸子狠狠地扯了一下林唯的衣角,林唯慌忙回过头,四十岁上下矮矮胖胖的班主任正“温柔”地看着她俩。
于是似乎有一阵凉风吹过,画面就不得不定格在这个尴尬的场景了。
这两个可爱的小丫头,刚进这个新班级,第一天就被班主任贴上小花痴的标签,也怨不得她们日后自怨自艾许久了。
让我们先进入第二幕吧。
那个男子已经走到了队伍前面,众人的目光像洪水一样包围了他,二十多岁的样子,虽然并不是貌若潘安,但挺拔的身材,小麦一样的健康肤色,高高的鼻梁,让他别有一种阳光般温暖的气息。他高昂着头,用洪亮的声音说:“我姓顾,顾枫,是这次负责你们连军训的教官。你们必须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
大家一阵窃窃私语。
“安静!”教官一声令下。
私语立刻消失了。
教官扫视了一下全队,林唯正很专心很期待地望着他,教官也看到了这个兴奋可爱的女孩子,目光撞击的一刹那,林唯不知为什么羞红了脸,赶快低下了头。
吃完晚饭,林唯在从外面的小吃店回学校的路上,看到一个大概六年级的孩子在跟两三个二年级左右的小朋友凶巴巴地说些什么。林唯怕是有事儿,就放慢了脚步留意他们。走近了,就听到大孩子在索取小孩子的零花钱,接着还把一个小孩子推倒了。这种事情早有耳闻,没想到竟然在自己面前发生了。仗着自己是个高中生,林唯刚想壮了胆子去训斥一番那个坏孩子,就见身边一个高大的身影抢先一步上前去,用压低了的威严的军人嗓音说:“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估计是一身军装把坏孩子给吓着了,孩子愣了一下撒腿就跑,边跑还边回过头来骂骂咧咧的。这个英俊的背影也不理睬,弯下腰来,拍拍小孩子背上的灰,又站起来,目送着小孩子们高兴地跑回家去了。
林唯看着面前的一切,由衷地赞叹着军人就是可靠。“背影”回过头来,林唯愣了,竟然就是顾枫。顾枫看到身后傻站着的林唯,就朝她礼貌地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林唯突然就觉得有什么小小的东西在心里开出花来。回去的一路上,她都在琢磨顾枫那个礼貌的微笑,是记得她,还是不记得她。
二
晚上九点的女生宿舍。清凉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枕边,风声蝉鸣交织一片。那是一丛丛的墨绿,就像,她们的迷彩服上点缀的花纹,就像,教官精神的军装,就像,沉淀而美丽的时光。
丸子和林唯还呆呆地憧憬着,上铺下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明天啊未来啊,声音轻轻的,流淌在淡淡青草味的空气里。
“明天我们去跟教官合影吧。”
“啊?行不行啊?”
“一定行,休息时候就去,当说留个念呗。”
“哦。”林唯轻轻地应着,说不出是期待还是羞涩。石榴花开的年纪,无忧无虑之间,还总是有道不明的朦胧。
两人快要睡着时,突然咚咚的敲门声响了。
“林唯,楼下有人找。”
一个女声利落地响起。
林唯揉揉眼睛起来,一边疑惑,谁会这么晚了来找她呢。
那个找林唯的人,林唯叫他土瓜。其实原来林唯是开玩笑地叫他土蛋来着,在此人再三抗议下,改成了土瓜——这是土蛋的药名。林唯和土瓜是初中的同学、朋友,甚至可以说是死党,有时候会一起踩着点冲进班级,一起吃烤肉串,一起赶作业。林唯总是欺负他,拿他开涮。土瓜,总是很甘心也很开心,从不生气。其实土瓜一点儿也不土,他是个眉目很清秀的男孩子。这会儿他正捏着一封信,在女生宿舍楼下的树荫里紧张地踱来踱去,信呢,早就被手心里的汗弄湿了。
他的眉头微微地皱着,小心翼翼地听着林唯的脚步声。有一点焦急,有一点期待,有一点害怕。乖巧的树的影子温顺地搭着他的肩头,人和影子一起沉默。
“干什么呀,这么晚了!”林唯走过来,很随便地穿了一双拖鞋。
“嗯,我,我只是来,呃,有东西给你。”土瓜吞吞吐吐地说着,手局促不安地揉着信。
“嗯?”林唯不停跺着脚,驱赶周围嗡嗡嗡地八卦着的蚊子。
“这个,呃,信。”土瓜一咬牙,把信递出去,心就像要跳出来。
“信?谁给我的?”林唯好奇地问。
“那,你看吧,我先走了啊。”土瓜撂下这句话,回头飞奔而去。就好像是后面站着的不是林唯,是一颗定时炸弹。
林唯还一头雾水地跺着脚。
“这家伙,忙什么呢。”
林唯也转身往宿舍去,借着路灯微弱的光,拆了信。
一首小诗,词句呢,是像拼图一样好不容易凑起来的,很是蹩脚,里面竟然还夹杂了《大话西游》里那句“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感情”之类的经典台词。旁边别着一朵茉莉,散发着淡淡清香。茉莉是林唯最喜欢的花,纯净淡雅,林唯喜欢这种简单。
林唯读着信,就停下来静静地站在灯光里。乌黑的长发很随意地披在肩头,瘦瘦的身体被昏黄的灯光包围着。一棵老树无声地旁观,蝉儿倔强地唱着歌,也不管有没有听众。
尽管此时只有一个人,林唯还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着手里的信愣了会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好像又认识了一次蛋兄哎。”林唯这样想,“不过,还挺可爱的。”
但林唯还是叠好了信,准备明天豪迈地去跟土瓜说:“别瞎想啦,姐嘛,永远是你姐!”
蝉还在唱,不知愁。
谁都不知愁。
多好。
三
第二天,很早很早就集合了。丸子和林唯充满激情地上阵,顶着疯狂的大太阳,列成队在操场上跑步,步伐整齐,口号嘹亮。林唯在前排,紧跟着前面的教官。他被汗水浸湿的衬衫,他喊“一二三四”的声音,别有一番稳重的军人气息,这跟林唯平时接触的十五六岁的小毛头是截然不同的。林唯尽情而愉悦地挥洒着汗水,回头望望丸子,俩人互相交换一个满足的笑容。
到了休息时间,大家也跑累了,都赖到了地上。教官提议说,对歌吧。孩子们晒得通红而疲惫的脸上,又立马神采奕奕。团团地围着坐好,两个班刚好分成两个方阵,面对面,齐声吼了两嗓子《水手》之后,有人又提出说要是能单挑就更好了。大家都可怜兮兮地望着亲爱的教官,教官嘴角一扬,默许了。
对面班里一个黑黑的男生很豪迈地唱了一首《海阔天空》,响亮的掌声之后,对面吆喝着一班也来一个应战。
“我们!我们!”丸子兴奋地挥舞双手。
林唯莫名其妙地看着这时笑容比花儿还灿烂的丸子,还不等问她什么时候摆脱了五音不全的嗓子时,丸子就一把举起林唯的手,大叫道:“掌声欢迎林唯同学!”林唯气急败坏地推着丸子的手,众人不失时机地狂鼓掌,林唯的脸通红,坐又不是,站又不是。
教官走过来了,亲切地笑了一笑。他挥挥手示意她出列,眼角眉梢微微弯起,在林唯看来真是温柔得恰到好处。林唯的脸就更红了,若是真不会唱呢倒也罢了,偏偏她还是个唱歌的好手,只好扯扯衣角,不好意思地站出来。
在人群中央,林唯直直地盯着草地上一块小石子,她觉得脸颊火辣辣的。清清嗓子,林唯唱了一小段《暖暖》。林唯的声音很干净,很甜美,或许的确有让人觉得温暖的力量吧,一如天上静静流过的云彩。大家都很认真地听着。林唯渐渐不再紧张,僵硬的面部肌肉也放松了,渐入佳境。
一曲毕,大家真诚的掌声哗哗地响起来,林唯笑眯眯地回到位置上,享受着大家赞许和羡慕的目光,她知道里面一定有土瓜的一束,其实,她更期待有教官的一束。
这样,顾枫会注意到我吧。林唯偷偷地想。
四
快要熄灯了,丸子还在为早上林唯的出色表现和自己那关键的一举得意洋洋。林唯听着丸子重复无数遍的声音已经昏昏欲睡了。
突然,上铺的丸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了下来钻进了林唯的被窝,鬼鬼祟祟地说:“唯,你知道我今天弄到什么了么?”
“情书?”林唯闭着眼睛慢悠悠地说。
“比情书可厉害多了,是教官的手机号。”丸子压低了声音凑着林唯的耳朵说。
林唯打了个激灵,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黑暗中丸子瞪大的闪烁如鬼魅的眼睛离她很近,吓了她一跳。
“你怎么搞到的?”顾不上别的,林唯也压低了声音,跟地下党似的问。
“吃饭的时候我厚着脸皮去问的,他还坚持说军训完了再给,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问出来的啊。”丸子边说边得意地晃着手机。
“给我给我,赶紧的。”林唯说着就抢过了手机,漆黑的夜里,“顾教官”三个字和后面的一串号码在屏幕上闪着光,林唯看着号码,只差笑出声来。
半夜三四点钟时候,林唯突然醒了。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跟顾枫像兄妹一样热闹地说话,顾枫的声音可好听了,还教她打拳来着。很舍不得地细细回味了一番这虚无的梦之后,林唯从枕头下掏出手机,盯着通讯录上的号码,犹豫了几分钟之后,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发了一条短信。看着“发送成功”四个词,林唯忐忑地放回手机,紧紧闭上了眼睛跟自己说,睡觉吧。
“顾教官,我叫林唯,就是白天唱歌的那个女生。”
五
第三天,平安无事地过了。
列队,正步,跑步,对歌,一切正常。
当然这只是表象,暗潮总是汹涌的。
林唯老是在偷偷地瞄教官,想看出昨天短信的一些痕迹。在林唯瞄教官的同时,还有土瓜的眼睛在瞄着林唯。他一直一直在队伍缝里偷看林唯,也想在林唯的一举一动里找出一点信的影子来,越看越急,越急越看,最终由于列队时过分走神被罚跑1200米。
如此的心绪不宁,到了晚上,就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特别是对于心思细腻的林唯来说。
林唯看小说,每翻一页就把手机拿出来看看。林唯吃零食,边吃边盯着一边暗着的手机屏幕。林唯准备睡觉了,终于还是没忍住拿出手机看了两眼。
她在等短信。等待的时间很难熬,林唯都忍不住要想是不是线路出了问题,昨天的短信顾教官压根就没收到?
突然,滴滴的声音响起,屏幕在黑暗里亮起来。
林唯看了号码,欣喜若狂地狠狠按了下去。
“你好,有什么事吗?”
多客气的语气啊,林唯有一点点失望。她深吸了一口气,想了好长时间,想要回复一条又活泼,但是又很优雅矜持的短信。
其实这两个要求是矛盾的。
她按:“晚上闲得无聊呢,要不咱聊会儿?”按完后看着这行字,林唯摇摇头,迅速地按了十几下键,这一行字被删掉了。
她又按:“我是想问问你一些部队里的事的,我想多了解一些东西。”看了一会儿,林唯皱皱眉,这一行很快又被删掉了。
终于,林唯的拇指很费力地按下几个字,这次是真发了出去。
这几个字是很平淡的:“没有事,呵呵。”
于是就很久没有嘀嘀声再响起了。林唯开始后悔为什么发了那么没有下文的五个字。
“豁出去了。”林唯愤愤地自言自语。她灵活地动着拇指,很快又发了一条出去,零零落落的月光在她修长的手指上跳跃。
“教官,我们能做个朋友么?”
嘀嘀声回来了。“可以啊。不过我可比你大多了噢。”
林唯兴奋地看着手机,躺在床上欣喜地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继续发。
“呵呵,这有什么关系。我觉得你像我哥哥,我挺想有个哥哥的。”
“是吗?不过我觉得你们这些孩子都像我的弟弟妹妹,都很活泼可爱。”
“孩子?别把你自己说得那么老。那你有什么爱好?”
“我高中时候打球打电动特别厉害,不过当兵之后玩得也少了。其实我挺后悔以前不认真学习的,你现在上高中,关键着呢,可不能松懈。”
“我们才刚开始军训,你就说这个,真没劲。不过,原来你以前没从良啊!”
“怎么叫没从良呢,我那是失蹄的千里马。”
又聊了一阵,互相熟络了之后,“千里马”竟然开始讲冷笑话了。外表再怎么稳重成熟,其实“千里马”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八零后。
“千里马”说:“给你讲个笑话吧。从前有个香蕉,他走着走着觉得太热了,于是就把衣服脱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化了?”
“他被自己绊了一跤。哈哈哈。”
“其实我早就听过了,我就是配合你。”
“嘿,你这孩子……”
“怎么又说孩子?”
……
六
第三天,教官仍旧是带领大家在操场上跑步,严肃认真地列队,绝不马虎,当然也玩些击鼓传花的老套游戏。虽然老套,但同学们还是一波又一波地起哄,笑成了一片。大家勇敢地拥抱阳光,欢呼,尖叫,流汗。夏天的风吹在脸上有些烫,热情在地面上蒸腾。
教官在每一排的边上认真地检查队列是否整齐的时候,林唯就偷偷地瞄他。他微皱的眉头,他线条清晰的侧脸,以及他说“嘿,你,站直了”的严厉语气,都让林唯的心跟悬在半空中似的,小小的心思要放放不下去,悄悄的话语想说也说不出来。有一次队里一个女生趁教官不注意就跟后排女生嘻嘻哈哈地讲话,等她回过头来,教官已经站在她面前了。教官很高,那个女生站直了也只能到教官的肩膀,女生低了头站在他面前,没有辩解,林唯心里认为她应该早已飞红了脸,甚至都有种楚楚可怜的意味了。林唯又不由自主很羡慕地幻想,自己要是也违了纪,回过头来就能看到教官军装上的口袋也在自己面前靠得很近,那该多好。
“呸呸。”回过神来,林唯不好意思地自己啐了自己。抬起头来,刚好教官也正看着她,估计是在好奇林唯刚才怪怪的小动作。这次不是林唯自己心里认为了,连太阳都能看出林唯害羞的绯红脸颊。
七
军训的几天很快就过去了。林唯有事儿没事儿就发短信给教官,渐渐也知道教官原来不是本地人,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当了兵,随部队全国各地地走,这几年也算见多识广了。林唯跟他说一些生活上学习上的烦恼,于是教官就跟她交流了一些对人生对社会的看法,让她学会理解和包容身边的一切。林唯觉得虽然教官也有点像是教育她,可是跟爸爸妈妈不一样。爸爸妈妈就会说这个不准那个不准,要是生气起来更是一点道理都不讲。教官说的可又有道理又耐听得多了,有时候他很幽默,有时候他还会说说自己的经历。林唯就爱听教官讲他过去那些故事,他的经历可丰富了,从云南到西藏,从小桥流水到高原雪山,那里的恬静或者疾苦他似乎都体验过。林唯总是看着手机上那一行行宋体字瞪大了眼睛,那些都是她不知道的世界,因为很多真实的生活其实是林唯在旅游团里所看不到的。林唯白天站队的时候,看着教官严肃地训斥同学的样子,再想到教官那些香蕉之类的冷笑话,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