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性还给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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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的底稿》是张鸣“晚近中国的另类观察”的第二本。跟第一本《历史的坏脾气》一样,娓娓道来,细腻婉转,对历史的脉脉温情洋溢于字里行间。这是张鸣一直以来的风格,他似乎无意于架构体系恢弘的大历史,而独钟情于历史的碎片。那些掩埋在岁月的尘土中的不起眼的碎片,被他的笔管一个一个地拨拉出来,然后轻轻地擦拭,轻轻地哈气。还真就那么神奇,就在他的擦拭和吹拂中,那些不起眼的碎片渐渐露出了精致的纹理,渐渐复活了缤纷的色彩,变得楚楚动人。
  另类的当然不只是文法。在我看来,张鸣历史笔记最独特之处,一言以蔽之,在于对历史和历史人物的同情的理解。即把自己放在一个普通人的地位上,以将心比已的态度,去看待和评说历史。主流历史研究和主流历史叙述毛病多多,而最容易招致我反感的毛病,则在于对于历史和历史人物的轻狂,由这种轻狂必然客观上导致历史虚无主义。似乎无父无母,自己根本不是从昨天中脱胎而来的,因此可以居高临下,口含天宪,毫不留情地审判过往一切历史和历史人物。照着自己的身高去度量古人,古人当然皆为侏儒。于是一部三千年文明史,差不多都成了黑暗史;于是近一百多年的壮阔波澜,差不多都成了浊流。对历史和历史人物的这种轻狂和攻伐,就跟对大自然的轻狂和攻伐一样,浅薄之至,愚妄之至。
  对大自然是需要敬畏的,人怎么伟大,终究也只是自然之子,人的伟力永远只是对自然法则的探究和再现,而绝无可能超越自然法则之上。只有造化弄人,不可能人弄造化。人对大自然的任何嘲弄,最终都会招来残酷的报复。同样,对历史也是需要敬畏的。历史是千万年进化秘诀的沉淀,历史是无数血泪凝聚的结晶。这种沉淀和结晶是今天的根基,支撑着今天的繁枝茂叶。对历史的任何侮辱,非但不可能反衬出我们自己的伟岸,反而只会动摇我们精神世界的根本,使我们越来越病态和萎靡。
  不是做历史的判官,而是做历史的同情的理解者,只有以这样的平常心,才能客观地看待历史和评价历史,才能从历史中收获真正的教益。固然,历史上可能存在诸多弯路,但在没有更好选择的情况下,弯路也是必要的代价。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如果换了我们,我们会比古人做得更好。事实上,我们肯定不比古人高明,我们跌跌撞撞,头破血流,狼狈状并不在古人之下,代价并不在古人之下。
  对历史抱以同情的理解的平常心,可以说是张鸣历史笔记的最明显的特色。于是我们看到,杜月笙之有名,不仅在于他善于跟上流社会打交道,而且在于他跟上流社会交往的同时,不忘帮会原初的宗旨,以特殊的方式为某一部分下层民众,尤其为上海产业工人讨利益。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的许多工人罢工,都无一例外地得到了他的支持,他甚至不惜为此开罪国民党当局。于是我们还发现,我们平素了解的袁世凯不甚准确。真实的袁世凯不仅是近代化转型的主要推手,而且最为后人不齿的称帝之举,初衷原来可能是反制民初军阀跋扈、地方割据,这固然不智,却未必完全险恶——纵然称帝,要建立的也只是君主立宪制而非绝对复古,而在君主立宪制与现代民主之间,并非就隔着千山万水。我们同时还知道,被嘲笑了一百多年、侮辱了一百多年的叶名琛,不像我们通常想象的那样弱智。“换了我们,又能怎么样呢?战,没有本钱;和,没有授权;守,自然是守不住的。走(逃)的话,清朝的法度,地方官守土有责,如果弃城而走,日后是要掉脑袋的。走尚不可,降就更不行了,自己丢人不说,家族的脸面都没了。”叶名琛只好“不死不降不走,不战不和不守。”他别无选择。这固然是“古之所无,今之罕有”的奇观,但问题在于,叶名琛碰上的,也正好是几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这种背景有着这样的奇观,又何足怪哉?“在那个时代,他没有做错什么,他的被人笑骂,除了他自我的不甘平庸之外,仅仅是由于暴露了在那个文化碰撞的时刻,因为隔膜所致的可笑。这种可笑,任何一个民族在所难免,只要你赶上了那种时刻。”
  这是笔者在张鸣历史笔记中随意选取的几个片断。此种片断,在张鸣历史笔记中所在多有。其结论往往令人惊讶而一时难以苟同,其逻辑之强大却令人至少不敢轻率否定。其逻辑强大的主要原因,则在于颇具人情味,用人之常情去推论历史和历史人物,而不是用空洞的大言来苛责历史和历史人物,这样做当然更切近实际因而更容易服人。这种历史描述方法,我姑且称之为人性化描述。
  历史是人的活动。没有人就没有历史。因此研究和描述历史,离开对于人性的理解,一味空洞大言,那将永远不得历史真相之门。那样推论出来的所谓历史,不过是愚弄众生的伪历史罢了。只有抱着敬畏之心,以低调的身段,谦恭的态度,同情地理解历史,宽容历史,才可能接近历史真相。
  这就要求一个根本的条件,即史家必须首先具备一双人性之眼。正因为有着这样的人性之眼,张鸣才能为历史碎片还原精致的纹理,复活缤纷的色彩。他的历史笔记才那么兴味盎然。张鸣之最大另类,惟在此耳。
  (《历史的底稿》,张鸣著,中国档案出版社2006年5月版,2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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