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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
老北京一名貴族遗少“图将军”热衷把玩蝈蝈儿,经常带文中的“我”去宝义轩茶馆听叫虫。而建设总署的日本顾问老横泽的蝈蝈儿正是当时有望夺得头彩的“热门选手”……
提升思辨力小技巧:
思辨力,就是思考和辨析的能力。如果你也能和故事中的“图将军”一样,通过观察去思考,通过思考去分析,再通过分析得出结论,从而找到事情的解决办法,那么你的思辨力也一定很棒。

1
这个冬天,自从去宝义轩茶馆听叫虫,我就放弃了滑冰。
一个周六下午没课,天空虽然很阴沉,但我还是决定去什刹海冰场。出门时,我告诉秀儿,让车夫图将军四点钟去接我。
就在我滑得满头大汗时,雪花开始飘落,人们纷纷离开。不一会儿,冰场上就只剩下了我。
这时,一串焦急的声音从冰场北侧岸边传来:“快来人哪!有人掉冰窟窿里啦……”
循声望去,我看到北侧冰面下有一个女孩正在慌乱地扑腾着。
“救命!救命!”女孩慌乱地喊着。
我快速向她滑去。
还没滑到,我又听到身后冰场正门处有人在喊:“先把棉衣脱下来!然后趴在冰面上,把一边的袖子扔给她,让她拽着,当心自己别被拽下去!我这就过来!”
是图将军的声音,顿时,我心里有了底。
滑到冰窟窿边,我迅速脱下冰鞋和棉衣,趴在冰面上,将棉衣的一个袖子扔给女孩。
“抓紧了……”我喊道。
女孩见了我,不再喊叫,抓住了袖子。
“坚持住,我来了……”图将军的声音越来越近……
女孩终于被我们救了上来。
到了岸边,一个老妈子模样的人脱下自己的棉袄给冻得发抖的女孩裹上,然后向我们一再道谢。
第二天一早,我们正准备去宝义轩茶馆,门房老刘急匆匆地报:“叶先生和叶小姐求见,说是要感谢小少爷的救命之恩。”
我和图将军面面相觑。
一旁的姥爷听了,更是莫名其妙。
昨天回来,我和图将军对此事只字未提,可谁想这么快就露了馅儿。
姥爷吩咐:“赶快请人进来。”
这俩人前脚刚进屋,我和图将军就愣住了。
“老横泽?”图将军瞪大了眼睛。
“美香?”我也睁大了眼睛。
“?”老横泽和美香也愣了。
我俩奇怪的是昨天救的女孩竟是美香,这也难怪,昨天她的头发全都湿漉漉地糊在脸上。而老横泽和美香也奇怪我们怎么会认识他俩。
都是图将军的“敌明我暗”闹的。
最后,还是手里拎着东西的老横泽先醒过谜儿来。
“感谢小少爷和图先生昨天救了小女美香一命。”
老横泽说着,向我和图将军深深鞠了一躬。
美香也羞涩地跟着向我们鞠躬。
我和图将军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我们之前见到的日本人都是趾高气扬、恶狠狠的。当年日军刚刚占领北平时,所有进出城的中国人必须向站岗的日本兵鞠躬,但凡有人不鞠躬,就会遭到他们的拳打脚踢。
而眼前的老横泽和美香却是如此的礼貌和文明。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我想起一句成语,当然用这样的语气也是为了表示我对日本人的反感。
“中国有句古话,大恩不言谢。”老横泽直起身子,感激地看着我说,“我五十岁的时候才得了这么一个闺女,美香的母亲因为难产,生下她后就去世了。她要是有个意外,我也活不下去了。”
“请坐下说吧。”姥爷很客气。
“谢谢刘老先生。”老横泽坐了下来,美香恭顺地站在他的身后。
“昨天傍晚王婶告诉我,她俩逛护国寺庙会回来路过冰场,美香执意到冰面上玩,王婶拗不过她,谁知真出了危险。幸好小少爷勇敢,挽救了小女的性命。”老横泽顿了顿,和蔼地看着我。
“后来我赶去冰场,听说你们骑的是一辆写着‘刘府自用’的三轮儿。我就请巡警查了半宿,这才找到这里。”
这个老横泽真能耐。
落座后的老横泽非常恭敬地将身体前倾,彬彬有礼地做着自我介绍。
他是华北建设总署的顾问,曾任北洋政府工程顾问,在北京住了三十年。美香就是在北京出生的。因为喜欢香山的红叶,所以老横泽给自己取了中国姓为叶,叫叶明;美香全名叶美香。
老横泽介绍完,目光迷茫地移向我和图将军,问:“小少爷和图先生怎么会认识我和美香呢?”
“哦,是这么回事,前些天我和小少爷碰巧去宝义轩茶馆,大家说今年那里最好的蝈蝈儿是你的‘大山青’。”图将军怕我说出我们听叫虫的事,抢在我前面回答,“就这么着,见过横泽先生和美香小姐。”
“哦,原来是这样,那真是太有缘了。”老横泽高兴地看着我们,像是找到了知己。
2
老横泽也有造办处的蝈蝈儿葫芦。
那是之后的一个礼拜天,老横泽带着美香来我家,邀请我们去宝义轩茶馆听叫虫。
图将军找出各种理由推脱,我明白他不想和日本人走得太近,可老横泽却热情得不得了,一会儿说图将军瞧不起他,一会儿又说图将军放不下架子。
图将军好面子,只能应了老横泽。
没想到老横泽一听图将军同意了,分外高兴,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葫芦,说这可是造办处的葫芦,今年“叫灯”他要夺头彩。
望着老横泽从怀里掏出来的葫芦,我们都呆住了。老横泽手里的葫芦和我们的简直就像是同一个,同样精致的雕工,葫芦和瓢盖上同样雕的是灵猴献寿,瓢盖同样是琥珀色的玳瑁,只是云锦护套换成了蜀锦护套,套口缀的杭绸换成了苏绸。 望着我们惊讶的神情,老横泽兴奋地显摆:“这是上个月在琉璃厂买的,说是造办处的。我正想请教图将军呢。”
“当然是了。如果不是造办处的葫芦,谁能用苏绸缀在护套套口,这苏绸当年可是贡品。”图将军感叹道。
老横泽得意地笑了。
也许正是老横泽得意的笑容刺激了图将军。图将军突然一反常态,顾不上他以前说的“敌明我暗”,冲着老横泽狠狠地说:“要不咱俩今年比试比试,看谁能得头彩?”
“好哇!能和图先生比试是本人的荣幸。”老横泽更高兴了,他根本想不到刚才他得意的笑容已经深深伤害了图将军。
“那咱们正月十五见!”图将军狠狠地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掀开棉帘出了屋。
刚出屋,他却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站在屋外大声说:“让他也见识一下咱们的家伙!”
我明白图将军的意思。
他是怕将来赢了老横泽,人家说他使计。他要让老横泽输得心服口服。
“图先生这是怎么了?”老横泽和美香愣在那里。
不一会儿,秀儿将葫芦送了过来,轻轻地放在桌上。
简直是一模一样!老横泽也呆了。他看着我们的葫芦,不停地点头,如一只啄食的老母鸡。
片刻之后,他将眼镜摘下,低头凑上前去,仔细观赏。
“虽然是同样的图案,但云锦胜过蜀锦。虽然苏绸略胜杭绸,但毕竟只是个小小的缀片,还是你们的精致。”老横泽感叹道。
就在这时,葫芦里的“老将黄忠”叫了。
听到“老将黄忠”的鸣叫,老横泽葫芦里的“大山青”也叫起来。
真是不比不知道,这“老将黄忠”的鸣声在“大山青”鸣声的映衬下,竟显得如此苍老无力,如同一只老山羊在寒风中咩咩地哀鸣。
我们的蝈蝈儿确实是个老帮菜,根本就不是什么“老将黄忠”,叫声无法与老横泽的“大山青”比。
听到“老将黄忠”的叫声,老横泽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他肯定不相信图将军就是要用这只蝈蝈儿与他争头彩。
我轻轻将葫芦的蒙心打开,让老横泽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蝈蝈儿。
“这蝈蝈儿确实罕见。可是这么老的蝈蝈儿,能不能活到正月十五都难说。”老横泽自言自语,“我也知道可以粘药,但那也太难了。图先生难道是神人?”
3
“叫灯”终于到了。
不出图将军所料,前两天没人能比得过老横泽的“大山青”。
正月十五这一天刚吃过晚饭,姥爷对图将军说:“今儿咱‘老将黄忠’要去取那定军山,我已经要好了车,不用咱自个儿的车了。”
一个西川英名大,
一个威震在长沙;
二位老将齐上马,
得胜回来把功加。
送我们出门的时候,秀儿也唱起了《定军山》。她说,她爹当年演的皮影戏里也有这一出。
正月里的宝义轩茶馆比平日更加红火,房檐上悬挂着两串大红灯笼,里面比平日更热闹。
我们刚一走进茶馆,老横泽与美香就满脸笑容地迎了过来。
“开始吧!”图将军显然不想让人看到他与日本人走得很近。
“好,开始。”老横泽以为图将军求胜心切,表示同意。
两人一同走向中间一张铺着红布的八仙桌,同时将怀里的葫芦掏出来放在了上面。
“聒……聒……聒……聒……”
随着“大山青”率先鸣叫,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昨天,图将军忙活了一天后,在再次面对姥爷的疑虑时,自信地告诉他:“我就是要让老横泽看看什么叫化腐朽为神奇!”
“聒……聒……聒……聒……”
仍然是“大山青”在鸣叫。
茶馆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生怕打搅了“大山青”。
“聒……聒……聒……聒……”
“大山青”继续叫着……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我抬头望了望图将军,他仍是一脸镇定。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一种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声音:
“聒聒……聒聒……聒聒……聒聒……”
这鸣声苍劲有力,厚重悠长。
“这葫芦里真的是‘老将黄忠’吗?”我在心里问自己,“这是‘老将黄忠’叫的吗?”
我惊奇地再次抬头望着图将军。
此时的图将军已经闭上了眼睛,仿佛正在享受“老将黄忠”带给我们的天籁之音。
这鸣声回荡在茶馆里,久久不散……
茶馆里的人们先是发出“啊?”的一个长音,仿佛不相信这声音是从我们的葫芦里发出来的。
“聒聒……聒聒……聒聒……聒聒……”
当这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表情极度兴奋。
“聒聒……聒聒……聒聒……聒聒……”
这声音开始连续响起,人们更加兴奋,或者说是亢奋起来。
“好蟲!”
“绝啦!”
“爷们儿!”
老横泽也一脸激动,不停地夸:“好!好虫!”
他向图将军竖起了大拇指。
图将军仍然一脸的淡定,他慢慢走向八仙桌,轻轻地将右手放在葫芦的玳瑁瓢盖上。
当图将军将瓢盖轻轻扭开以后,老横泽立刻走了过去,弯下身子,将脸凑到了葫芦口,然后,他用右手将金丝眼镜往头上一拨,那眼镜立马架在了他的头上。
他在仔细查看这只蝈蝈儿是不是半个月前的那只。
突然,我看到他兴奋得满脸通红。
“秋天的蝈蝈儿竟然能活到今天?还能叫得如此苍劲?”老横泽两眼放光地说。
“看过谭鑫培先生的《定军山》吗?”图将军终于得意起来。
老横泽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否真的看过。
“您看它像不像‘老将黄忠’?”说到这儿,图将军将目光转向老横泽。
“像,太像了!”老横泽赞叹道。
“图先生粘药的技术真是一流!佩服!天外有天,中国的文化真是博大精深。”老横泽由衷地赞叹。
一不用战鼓咚咚打,
二不用副将随后跟;
只要黄忠一骑马,
匹马单刀取定军……
图将军得意地唱着《定军山》。
这时,老横泽向我走了过来,将手温柔地放在我的头上,替我捋了捋刚才摘下棉帽时搞乱的头发。
之后,老横泽将眼镜架回鼻梁,看了看图将军,又看了看其他人,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最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如果中国人能把这种精细劲儿放在经国大业上,那么这个国家还能像现在这样吗?”
老横泽的话一出,图将军就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似的,身体也像是被定在了那里。他停止了哼唱,一动不动。
茶馆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呆住了。
只有那“老将黄忠”依然鸣叫着……
突然间,我感到这声音变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刺耳的鸣声中,老横泽向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说:“你们是头彩。”
随后,他拉着美香,走出了茶馆。
这时,茶馆外此起彼伏地响起了爆竹声。
我突然觉得,这爆竹声像极了两年前从卢沟桥畔传来的枪炮声……
大师趣学园
老北京的鸣虫文化,主要指蛐蛐儿、蝈蝈儿、油葫芦等。老北京人养蝈蝈儿有不少的讲究:一是要选上品的蝈蝈儿,讲究全须全尾、叫声悦耳;二是颜色正、品相好,一般多选黑、绿、青三种颜色的蝈蝈儿;三是要善动爱跳,越是活泼爱闹的蝈蝈儿,越有“人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