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死亡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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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在大家的默默注视下,丁锐走向死亡,走进人生的长夜。他在无常之门前留下遗言。门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通向彼岸。甬道是悬空的,用绳索编织的网铺成,底下是蓝莹莹的光。到达彼岸意味着死去。丁锐通过传送带被送往炉膛。在密闭黑暗的空间里,四周火焰默然升腾,皮肤感受到逐渐升温的炙烤。焚烧意味着此生的彻底终结,灵魂获得重生。在模拟的全息子宫影像里,丁锐听见缓慢的第一声心跳,“咚”。他恢复意识,向着有光亮的出口爬去。在最后的纯白柔软的空间里,丁锐醒来,完成死亡和降生。
  这是他设想的“醒来”正式运营后的体验过程,他和搭档黄卫平认为通过这样的体验能多少理解死亡。“醒来”是上海的一家生命体验馆,目前出于运营前的最后筹备中。酝酿的三年时间里,两人想过这个过程的多种可能,最终定格于此。
  焚化炉、子宫、亲验死亡……这些听起来噱头十足。生死,一辈子的头等大事,被当做话题多有吸引力。但矛盾的是,事关重大,我们却很少谈论死本身。如果给死亡试着脱敏,它来到的时候人们可能会更加坦然。
  “‘醒来’存在的意义,就是想将生死教育前置,通过体验死亡、探讨生命方式,探索更为完整的生命意义。”丁锐觉得,在看似离死亡很远的时候就试着去了解它,交流对它的看法,哪怕恐惧。某种程度上,对于死的理解决定了人对生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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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的logo取自生命之花的图腾,这个寓意无所不包的几何符号,在官方网站的起始界面中心缓缓转动,像是生命的年轮。网站上定期发布专栏,有医生、护士或者普通人的“死亡样本”,有丁锐主写的生命中遇见的各样“生命样本”。
  生命体验馆安置在上海建于1911年的老建筑群,早年是孤儿院和福利院。属于“醒来”的那一间掩在松松的虚竹后面。虽然已施工近10个月,最终的开馆时间还是未知。按设想,除了死亡体验,还包括13人之间模拟的人生环节游戏。
  最理想的状态是,有参与者通过死亡体验,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为之珍贵的部分,或者更好地认清了自己的灵魂,而不仅仅是被吓到了或者感觉挺好玩的。
  但仅仅通过模拟的人生和死亡,能触动多少人?虽然城市里缺少生命教育,但提供死亡体验的并非没有。立遗嘱、留遗言、躺棺材、接受葬礼,一整套流程,难以区分是全然游戏还是有严肃成分。“醒来”的模式更为认真,但能深入地影响多少是很难保证的。
  “但为什么不能小众呢?哪怕一年里影响了两个人,我也觉得值回票价。”丁锐说。
  “醒来”所依托的死亡教育更为规范的名字,是生命教育。台湾是发展较为成熟的地方之一。在大学里,它是隶属于教育系下的一个学科,核心内容包括生命伦理思考与反省、人格统整与灵性发展、终极关怀与实践三部分。看上去,这是门挺玄的学问。
  体验馆没有这么深奥的学科背景。这个念头是从黄卫平的亲身经历中生长出来的。黄卫平做了5年临终关怀的志愿者,在上海市肿瘤医院里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病人。他记得一个姓陈的父亲。末癌,一个人在医院里等死。妻子不肯来,说自己的父亲也是癌症去世,一进医院就拼命呕吐。她也不许即将高考的女儿来,怕她分心。陈爸爸独自在医院里,一边等着死神来唤他,一边累积着怨恨。黄卫平看着他,无能为力。这时候连劝慰都是多余的。
  弥留的最后一星期,陈爸爸已经不能吃东西。但他每天都捧着一个苹果,只要他是清醒的。某天,陈爸爸把苹果交给黄卫平。黄回忆陈爸爸对他说:“我把这辈子能说的最好的祝福,都说给苹果听了,麻烦你把它交给我的女儿,看着她吃下去吧。”黄卫平去了,还录像回来。但陈爸爸看也不看,也不理人。三天后他走了。临终前,陈爸爸只说了一句:我不恨了。
  这故事的一部分重量落在黄卫平身上。类似的故事有很多。“什么安慰,什么技巧,统统是没有意义的。”这是毫无成就感的过程,黄卫平觉得无力:哪怕服务做得再及时、陪伴再温情,没有人能扛得住生死,连对死的恐惧也少有抗衡的机会。

2


  最初的设想是,要让身体到心灵层面都感受到死亡带来的冲击,然后基于这个冲击力进行一些探讨。“生死这么大的事情,说几个理论肯定不可以,所以我们想强调体验。”
  两个人走访了全上海几乎全部与“死”相关的地方,殡仪馆、火葬场、墓园。他们一度是龙华殡仪馆太平间的常客。和负责仪容修缮的朋友聊着天,几百具尸体摆在旁边。强烈的感触始终没找到。后来在民政部门特批下,两人去益善火葬场体验了一次真正的焚化炉。
  丁锐先躺进去。黄卫平和火葬场的园长在外面紧张地看着。不同平常的高温,这个铝合金的大盒子是冷却的,但里面残留的骨灰没有清扫干净。鼓风机一吹,骨灰就飞扬起来,让人呼吸困难。焚化炉里的丁锐忐忑着:能制造一千多度高温的喷火口就在脸上,万一有残留的煤气,万一突然着了怎么办?还有另外一层忐忑,那是人对未知的、神秘的东西的恐惧。“毕竟里面曾有很多生灵,死亡的灵魂,你总是会有一些想象在里面。”
  比起理性的思辨,身体的记忆更为诚恳。虽然知道一切都是虚拟,但身体保留了那份濒死的感受。感受的核心是空白。因为环境问题,彼时头脑不会处理外界的任何信息,这是一个放空的状态。这感受在丁锐和黄卫平之后的生活偶尔出现。丁锐觉得这种并未消失的空白像有普遍感。于是两人决定,借由这个极度概念化的“死亡之炉”,建造一个有关于生命、死亡、轮回、重生的“体验馆”。
  “醒来”搭建的进展缓慢。有很多原因,钱曾经是最重要的一个。
  丁锐给“醒来”的募资设计过多条战略路线。政府民政部门、殡葬业的行业大佬、民间资本、企业社会责任部门……最初设计的是一个炫目庞大的“4D生命科技体验馆”计划,标的500万起跳。结果,两人抱着PPT推销一圈,无人垂青。
  没办法,两人把“醒来”的启动资金缩减到40万,并在丁锐搭建的网站上发起众筹。三个月,共有180余人掏了腰包。还是不够,最后的18万是丁锐和黄卫平垫的。   说来有趣,筹到钱后,公益界、商界对“醒来”突然有了兴趣。丁锐说,关注来了,各种攻击和质疑也一起来了。有的质疑公益性,有的质疑商业模式,还有的质疑它承担不了生死命题。
  这个体量不大、命题宏大的生命体验馆,在这样并不宽裕的预算和并不宽松的环境里,颤颤巍巍地开始生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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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前,丁锐和黄卫平第一次见面。第一面也没啥特好印象,但丁锐对黄卫平做的临终陪护感兴趣。他跑到上海肿瘤医院,“巡视”了一圈,抓着黄卫平问:“你为什么要做临终关怀?你靠什么信念支撑下来?”那天风大天冷。两人就着这个问题,在医院5号楼底下聊了很久。
  这里,临终陪护指的是“手牵手”临终关怀公益组织。黄是它的创建者。“手牵手”的想法来源于黄在汶川援助的经历。地震后,他原本以为会看到满目疮痍,并对自己的人格进行一次“全面净化”。但事实跟想象很不一样:“地震没过几天,灾区的人民就忙着在废墟里捡钢筋换钱,没人要听心理咨询师瞎叭叭,孩子们只对他染成紫色的头发很好奇,围在一起要听黄卫平讲城市里的生活。”
  “城市中的小清新们,很容易把自身的一点疮疤抽象化,拼命想强调‘爱’和‘意义’的存在。而对于最底层的草根来说,他们在面对生死大关之际,反而更为豁达务实。”丁锐这样理解黄卫平的行动。”
  “总觉得两个人要一起做点什么才行。”丁锐和黄卫平互引为知己。这个生命体验馆的slogan是马丁·布伯的名言“凡真实的,必会相遇”。

4


  除开场馆,“醒来”线上和线下的其他组成正在展开。它已经开始影响旁人。场馆的预售票249元,实际的预售有几百张了。有人一次性捐了十万,这样的事不算在实际预售之内的。读者可以在网站和微信留言。它最近还开放了一只名叫“YOU”的手机,没有来电显示。每天晚上10点至11点,打进来的人可以跟丁锐和最近加入“醒来”的小羽说说心事。
  看上去,“醒来”是个理想化的、甚至有点奢侈的产物。可它意欲对抗的,是最现实也最残酷的死亡。
  但死亡终究是无法对抗的,没有人逃得开。它是强行抹去一切的平等、终将覆盖所有的沉默。
  在真正到来之前,死亡也是无法体验的。唯一的体验可能,是真正的丧生。但面对死亡,教育、劝说和探讨又似乎是仅有的可以缓和其可怖和戾气的途径。
  两个月前,一位化名“金生”的读者在“醒来”网站后台留言:“多谢。对于我这样的癌末患者来说,早一天认识死亡也许就是早一点获得平静,哪怕也许最后还是恐惧和无法面对,也有意义,所以多谢你和黄。”
  丁锐和黄卫平后来和这名癌末患者见面了。但不到一个月,病人离世。丁锐在微信里纪念她:“在我送别的人里,XX是相处时间最短,但连接最深的一个。”
  “醒来”,这个小小的死亡教育样本,辐射面可能不大,但它正在发生影响,起码已经在影响建立者自身。

假如你遇到已实施自杀者


  服毒
  立刻拨打急救电话120;
  请求现场附近的人来帮忙;
  尽量清空口中残留物;
  如果自杀者身边有空药瓶或者空化学品瓶子,阅读标签看有无“意外中毒处理”,如有,按指示行事。去医院时带上瓶子供抢救者参考;
  如果自杀者无呼吸心跳,不要停止地使用心肺复苏术,如果体力不支,可以多人接力;
  不要自行催吐;
  不要给无意识的人服用任何东西来“解毒”;
  如果毒药洒在衣服和皮肤上,除去衣物,用清水冲洗皮肤。
  自缢
  第一时间将自缢者从绳上抱起;
  请求现场附近的人来帮忙,共同将自缢者放下
  如果自杀者无呼吸心跳,不要停止地使用心肺复苏术,如果体力不支,可以多人接力;
  立刻拨打急救电话120。
  烧炭、开煤气
  立刻拨打119和120,并请求现场附近的人来帮忙;
  深呼吸新鲜空气,然后屏住呼吸,打开门窗,再进去救人;
  不要点火;
  尽快转移到安全地带,给予新鲜空气;
  如果自杀者无呼吸心跳,不要停止地使用心肺复苏术,如果体力不支,可以多人接力;
  如果自杀者呕吐,尽量清空口中残留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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