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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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天骤然暗了下来。树叶仿佛被搅扰了,在沙沙地响。他赶忙从饭桌前起身,走到窗边朝外面察看。树叶确实在响,不过,好像没有风,也不像是在下雨,地面很干燥。
  妈盼望着下雨,春天以来,一直很干燥,风刮着柳絮满天乱跑,就问他是不是下雨了。
  他却担心下雨,回答说看不出来,好像是没下。
  妈说下点雨好!
  他说好什么好!
  听儿子这么说,妈才知道他在想什么,忙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她原本想说下点儿雨可以把地面上的尘土压压,出口时换作一句,要是下雨你就别走了,住这儿。
  他回答说不用了。一面说,一面把手伸到窗外。几滴雨稀稀疏疏地掉在他的手心里,让他心头倏地一凉。
  妈开始收拾饭桌。盘子里还有几个馒头,妈晚饭之前蒸的。她从来就不买小商贩的馒头,即便是超市的也不买。都说那些馒头那么白,那么暄腾,是放了增白剂和膨大剂。谁都知道,这是两样化学添加剂。即便是官方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说在比例合理的情况下,化学添加剂对人体无害,请放心食用,可是他们却不吃这样的馒头。能给出肯定答案的那些高官们都有自己的特供,面、米、蔬菜、水果都有特供。这说明什么?不用动脑子都能想得明白。
  妈看见了他扫视馒头的目光,知道他心里惦记着那个人,什么小火儿。那个什么小火儿通过他的嘴说过,自家蒸的馒头就是好吃,越嚼越香,越嚼越甜。可是妈就是不想给她。一个女人,整天坐在办公室里闲着没事,怎么就不能回家自己蒸点馒头呢?多简单的一件事儿啊,动动手就行了,连脑子都不用动。懒,就是懒!妈不喜欢懒惰的女人。妈认为,女人生来就应该勤快,吃苦。妈和她见过一面,在他和她相识不久,他特意安排的。开车到乡下的亲戚家去玩,采摘。让妈没想到的是她一点规矩也不懂,到了亲戚家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起来,抱着电视看起来没完,等到吃饭还得让人三请五请的。要是自己先前的儿媳妇,但凡有这种场合,那是一定要挽起袖子来跟亲戚一起下厨的,从炒菜到摆桌,从收拾到刷碗,样样干在头里。那才算懂事,勤快,那才算是会给妈争面子。可眼前这位叫什么小火儿的,不仅让妈在亲戚面前没面子,甚至妈还得亲自上阵,帮着择菜、淘米、做饭。妈几次在她面前示意,咳嗽,甚至喊儿子帮忙做饭,可是她却没事人似的,无动于衷。回来之后,妈问儿子,她,大小姐出身吧?她爹妈不是部长就是局长吧?从小是不是都是保姆伺候着穿衣吃饭?儿子却没听出揶揄来,说,什么啊,都是普通百姓,一个小县城里的中小学老师。妈鄙夷地一撇嘴说,老师?就把自己的孩子教成这样儿?
  天空中似乎有雷声滚过,树叶响得更加厉害了。按理说现在是春天,不应该有雷,但是厄尔尼诺把世界给搞乱了,把一切都搞乱了。地球早晚有一天会被它颠覆。
  他走出了家门,站在楼道口朝外凝望。妈还是追了出来,塞给他一个塑料袋。袋子热乎乎的,里面是几个白花花的馒头。妈又说了一遍,让他住下来。下雨了,你又没带雨衣。但是他还是回了妈一句,没事,毛毛雨,不大。说完,把袋子夹在臂窝里。他本可以把书包顶在头上快步跑向百米之外的車站,或是推上自行车飞快地骑向自己的家,可是他却没动。
  其实,他是在犹疑。
  这个时候他通常有两个地方可去:回自己家,或是去她家。一南一北,两个正好相反的方向。
  地面上逐渐有了雨点,有些湿了,空气当中也开始弥漫起雨的味道,路上的人都往家跑。他本能地觉得应该回自己家,往南。她家里刚由小保姆收拾得很干净,他知道,这时他若是去了,她必得让他站在门外,远远地扔给他一张报纸,让他把鞋脱了,搁在门外,然后光着脚,踩着报纸进屋。他不愿意看她拧着眉毛打量自己湿漉漉的全身的眼神儿。那眼神儿像是看乡下人,会责问他,怎么下雨你还过来了?仿佛他们之间有什么契约,或是必须有个什么契约。可是他又似乎摆脱不了她,即便是有个契约挡着,他的心还是被她牵引着,让他欲罢不能。于是,他便开始了犹疑。
  他索性把决定的权利交给了数字。
  8,一辆奥迪车的尾号是双号——应该回自己家。
  但是他仍然在犹疑,就又改变了方式,想三局两胜再做定夺。
  0,还是双号。
  他看了看腋下夹着的馒头,又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跨上车朝自己家的方向骑去。路上他想,也好,这下今晚可以痛痛快快地看自己喜欢的电视节目了,看到几点都成!

2


  一年前的那天,正好是13号,正好是星期五。上帝不经意地朝脚底下的芸芸众生扫了一眼,这样,他就从眼角儿的余光里看到了两个人:他和她。
  两个人身处一个大都市的不同角落,都把自己隔绝在了一间密闭的房间里。中间隔着无数条迷宫般的街道,无数座遮天蔽日的高楼,难以尽数的人在他们之间摩肩接踵、穿梭游弋,熙熙攘攘、纷纷扰扰。
  很有意思的两个人,不是吗?上帝略做了停顿。只有上帝才能很清楚地看到他们,于是,就正眼看了他们一下,好好打量了一番。
  他,此时有些可笑,正对着电脑上的263聊天网站发呆呢。这家伙,居然还不会打字,乖乖!他想给自己取个网名,正尝试着用一个指头在键盘上找字母,哈哈,俗称一指禅。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网上聊天。网上有人跟他说,你别老当“过客”了,你得有自己的名字,于是,他犹豫了一下,用食指在键盘上随意地按了HTT三个字母,电脑屏幕上马上跳出来“红彤彤”三个汉字。
  他觉得这个名字很响亮,很好听,于是按了回车,登录上去。
  聊天网站的界面在他眼前呈现出来后,他第一感觉是盲从,面对一行行各式各样颜色的字体在屏幕上快速地翻动,觉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甚至无所适从。他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小时候被送回老家一年后,挂着一身污垢,由老爸带着到澡堂子去洗澡的情景——一个大大的池子里面,赤身裸体浮动的都是人,一个挤一个,自己用手捂住身体上最为皴黑的膝盖,不知该如何下到那池子里面。   第一个跟他说话的应该是个很善良的女性。你是个小姑娘吧?喜欢穿一身红衣裳?那个女人问。“红彤彤”说不是,是个男人。对方表示不信,嘱咐他,这里很乱,乌七八糟的什么人都有,你要多加小心。
  上帝看到了他,也就是“红彤彤”,他跟那个女人说谢谢,很客气,很礼貌。上帝自然是喜欢这样的人了。可是那个女的却再没理他。“红彤彤”很寂寞,又连续点了好几个人,想跟他们说话,特别是他一连点击了“红酥手”无数遍,可“红酥手”呢,竟然毫不理会。上帝想,这可真是个黑色星期五啊,人人都那么懒洋洋,都那么懈怠。他老人家转而又朝这座城市另一个角落里的她望了过去。她呢,一脸忧郁,一看便知是刚刚遭遇了什么不幸的事情。什么不幸呢?这么晚了,办公室里其他的员工都早已下班匆匆离去了,而她却泡在办公室,泡在网上,她要寻求什么呢?对了,让他们相互聊聊不就清楚了吗?毕竟是两个寂寞的人啊。
  于是,上帝伸手把两个人一点。
  两个人立即穿越了迷宫似的街道、遮天蔽日的高楼、熙熙攘攘的人流和恍如隔世的乌烟浊气,链接在了一起。
  她是女人,自然会更细心一些。是她先注意到了他,“红彤彤”。
  她犹豫了一下,开始要着手点他。可是倏地,他的名字却变换了,变成了“黄藤酒”,再一转眼,又换成了“好男四十八,现在还没家——苦哇!”
  咦,这可真奇怪了,这是怎么回事?

3


  从超市出来,雨就大了。隔着超市的玻璃门,能听到街道上噼噼啪啪的雨滴声。
  他没有雨具,并且穿了一双布鞋。现在的布鞋大都是用胶水粘接的,底子上纳的麻绳只是个摆设,因此不能沾水,水会让鞋图穷匕见,变成一团烂布,据说还是黑心棉的那种烂布。脚上缠着这样的烂布到她家,进院子,穿楼厅,上电梯,是很难堪的事情。
  站在房檐下避雨,他有些后悔,刚才不应该在骑车将近家门时,忽然掉头又朝她家骑过来。明明是见了两个双号,8和0;明明是应该已经洗完澡,换上睡衣,靠在沙发上听音乐或是看电视了。不过,转念一想,之后见到的那个尾号,0,也不一定就非要把它算作双数。它不是10,因此把它当单数也未尝不可。况且早上他临出门时,她还嘱咐了一句,你晚上回来带个西瓜过来。另外,妈还给了几个馒头。她最喜欢吃妈蒸的馒头。更重要的是,刚才他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爸和妈跟他说过几遍的事情。他们说咱们是规规矩矩的家庭,你既然已经认可了她,住到了一起,那她就是咱家的人了,一家人总不能老不见面。他们设想着跟他前妻在的时候一样,全家人在一起一块儿过。
  爸和妈说,你们每天回来吃晚饭,饭后再回她家。这样才算是一家人。
  他说,那样妈会很累,身体会吃不消。
  妈说,没事,别考虑我。让他们娘儿俩每天过来吃饭,咱们还像以前那么过,既像个家的样儿,也省了他们娘儿俩晚上没口热饭吃。
  他说,我知道您是好心,可是您的身体不好,血压高,不再跟从前那样年轻,现在再伺候他们娘俩,每天做饭买菜的,还能行吗?
  媽说应该问题不大。
  他想了想,说,她呢,从来都是自己单过的,这样天天往咱家跑,可能会不习惯。另外,她孩子还在上中学,学习也挺紧张,跑来跑去的耽误时间。
  爸听了就点头,说,这倒也是。这样吧,让她一周回来一次,过来看看,能帮助做点什么就帮助做点什么,好不好?
  他还没回答,妈就说,你爸说得对,她一周来一次,或者,咱们搬到她那里也成。她不是说过让咱们搬过去的话吗?搬过去之后,咱们把这房子给出租了,每个月的房钱,足够咱们全家人吃喝了呢!
  这件事情,爸和妈催了他好几次,有几个周末他们都要求他把她带回来,可是他却一直都不知道怎么跟她开口。刚才在路上,他觉得那一袋子馒头是个不错的由头,东西不多,礼轻义重。再有,她不止一次说过,要过普通人的生活。他想借机把父母的意思转达给她,看她能不能满足他父母的意愿。其实,一大家子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也挺温馨的。
  于是,他便有了底气似的,努力地驱赶走刚刚那个后悔的念头。
  他怀里抱着一只西瓜,还有一袋子馒头。他知道她此时正陪着儿子在书房做功课,待会儿,也就是休息时,他们要吃这只西瓜。可是雨让他在那个时刻无法赶过去了。打车也不行,因为根本就打不到车。这座城市是个魔术师,每时每刻都在变换着魔法,平常时间在道路上穿梭着的出租车一遇雨天或是雪天,便神奇地消失了,踪影难觅。
  短信提示音在他兜里响了,他以为她是在催问他,西瓜买了没有?什么时间能到?他甚至想立即就冲出雨的幕帘,骑上自行车朝她家赶过去。可是当他急忙把手机掏出来看时,却见她说你今晚别过来了,我这里有客人。话跟这雨天一样让人感到冰凉。
  他抱着西瓜有些失落,为这样的话,他跟她争执过一次。那时他们才在一起不久,晚上两个人洗了澡,把润滑的身子相互抚摸了,之后亲昵了一番。平静后她说,你明天别过来了。他很吃惊,怎么?她说孩子要考试了。他不解,孩子要考试和我过来矛盾吗?她说我嫌乱。他有些迷惑,想,我曾经给他们添过乱吗?自己每天都是晚饭后才从妈家过来,进门的第一件事是从门缝儿里接过她递出来的垃圾袋,帮她扔了,之后进屋脱鞋,换衣服,再进厨房帮她收拾晚饭的餐具,洗刷完毕,把水果准备好,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待他们从书房里走出来。他问她,我给你们添过乱子吗?她说没有,你在我这儿不看电视,不打电话。他问,那我怎么就让你嫌乱了呢?她说,说不清。不过,从明天开始,你还是不要过来了!
  从那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发出一次这样的指令,用不同的理由。或是朋友要来,或是亲戚要来,总之他不能过来了。这一点,让他心里十分不爽。
  他给她回了短信,说,我已经给你们买了西瓜。还有,你不是喜欢吃我妈蒸的馒头吗?我给你带了一袋子!
  她回复说,你拿回家自己吃吧。   他说,这么大一个瓜,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了?还有这么些馒头!
  她回复说,那就给你妈送过去。
  他说,西瓜是给你们买的。况且这个季节,西瓜很贵,他们平时也舍不得吃。馒头本来就是妈送给你的。
  她没再回复。
  迟疑了一会儿,他说我正在避雨,穿了布鞋,没有雨具,距离你家比回自己家要近得多。另外,还有件事情,是父母要求我跟你谈点事情,他们有个愿望,我想跟你谈谈他们的这个愿望。
  好半天之后,她回复了,说,你还是回自己家吧!

4


  见“红彤彤”忽然又把名字改成了“好男四十八,现在还没家——苦哇!”之后,身处这座城市中另一个角落里的她便再按捺不住了,忙点了他,说,你好。
  他没有理会,更没有注意到她的名字——“火炼碧绿”。他的心绪还在刚才那个嘱咐他的人身上。
  可没想到她紧追不舍,继续问,你的名字是真的吗?
  他有些不耐烦,反问,什么是不是真的?
  你说你四十八,现在还没家。
  当然是真的了,难道骗你有什么好处?
  看了这话,她笑了起来,说,那倒是。顿了一下又说,我们同病相怜。
  “红彤彤”这才很认真地看了她的话,并看了她的名字。
  他问她,“火炼碧绿”什么意思?
  她回答,是牡丹的一个品种。
  哦,他说,长学问了!冒昧地问一下,你多大?
  她说,我小你几岁。
  他问她单身多久了,见她回话说,去年年底办理的离婚手续,就赶忙用一个指头在电脑上敲上了“缘分”两个字。
  她问他,什么意思?
  他说,我正好也是去年年底离婚的,12月21号。
  上帝呀,她叹道,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我们竟然是在同一天呢!
  她的慨叹上帝大约是看见了,于是他老人家想好人做到底,准备关照她几句,让她放下女人的架子,可是转眼一看,她已经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了他。上帝听她跟他在电话里说,这是她第一次上网聊天,是同事们鼓励她进来的。同事们说,你别老苦着自己了,到网上聊聊天,说不定还能遇上个好朋友呢。
  他说,恭喜你,你的目的达到了。
  是吗?她兴奋地问,真是这样吗?
  的的确确,他说,你找到了一个可以信赖的好朋友!

5


  雨似乎小了一些。他一直在焦急地盯着地面的积水看,祈盼着水面上被雨滴击打出来的波皱能尽早平静。
  果真平静了。
  街道上瞬间便多了些急匆匆的行人。他抬头看了看天,依旧很黑,被密不透风的云遮掩着。这是个空档,说不上老天爷会留出几分钟的空闲。
  他必须当机立断,赶紧离开超市的屋檐。可奇怪的是,飞身骑上自行车之后,他发现自己竟然又往她家的方向骑了过去。他一面在心里念叨着奇怪,一面拼命地蹬车。
  他很快就来到了她家小区的门外。他把自行车停放在较远的地方,跳着步子,躲着水坑,装作刚从出租车上走下来的样子,朝小区走來。他穿的是布鞋,这也为他装出这个样子创造了条件,人都说穿布鞋的人不是有钱人,就是穷人,而朝着这座豪华小区走来的人是没有穷人的。
  小区有门禁,可他却没有门禁卡。于是那装模作样的气势,在保安的注视下便大打了折扣。
  门禁是最近才安装的,原因是附近的居民们无处散步,竟然都把这个小区当成了公园,使业主们备感侵扰。门禁安装之后,每家只免费发放三个门禁卡,若再有需求,可以到物业申请,每张卡要交200块的押金,还需填写表格,并登记身份证号。在分配这三张卡片时,他曾经想过,他,她,和她儿子每人一张,可没想到她却把他的那张,给了每两周来做一次保洁的小保姆。他心里掠过一丝不快,但是并没有把不快表达出来。这是她的家,她有权利处置一切,他只是试探着跟她商量,自己去物业申领一张卡可不可以?她犹豫了片刻,说,她不想暴露和他的关系。是的,她不想暴露和他的关系。无论是在小区里行走,还是在楼厅当中闲坐,他们都装作毫不相干互不相识的样子。即便是每天早上两个人一同出门,一同等电梯,也都会选择两部电梯分头乘坐。但是,总会有意外的时候。有两次其他两部电梯被搬家公司占用了,他们不得不一起乘坐同一部电梯,又适逢她很有兴致地谈论起儿子的学习,就出现了很尴尬的局面——电梯行驶到下一个楼层时,他们的谈话还在继续,两个人的说话声音都很高,可是电梯门一开,一个她熟识的邻居不期而遇地走了进来,他立即止住了自己的话,转过脸去不看她,装作和她不相识的样子。和她打招呼的邻居,一脸好奇地盯着他看了半天。
  雨点又飘落下来,并且还起了风。他很冷,特别是脚——布鞋进水了。
  他很想给她打电话。那张门禁卡给了小保姆后,她说过,他来时,要是门禁开不开,就给她打个电话,她会下楼来接他。可是他不敢给她打电话。因为她之前发短信说不让他来,西瓜他自己吃,还有馒头。
  西瓜在他的怀里很凉,也很沉。能够容身避雨的地方很狭小,不足以把雨全部挡住。好在这时院子里有了人影,并正往门禁处走来。他赶紧从避雨的地方走出来。他要赶在来人打开门禁的一瞬迎上去,把门拽住。
  可是刚站到雨地里的他立即止住了步子。
  他看到了她,正和一个人一起朝着距离门禁不远处的一辆汽车走过来。他又躲了起来,问自己,那人谁啊?

6


  其实那天的上帝之手,只不过是百无聊赖地随意一点。他和她,“红彤彤”和“火炼碧绿”,本不应该再有什么故事了。上帝的期待也只不过是他们在那个寂寞的时刻,说说话,解解闷儿而已,之后便曲终人散了。网络上的事情大体都会这样。可是我们这位“红彤彤”先生却牢牢地记住了她的电话。天哪,十一位号码,颠三倒四的,他竟然只扫了一眼便相当牢固地记住了。更为神奇的是,隔了五天,119小时55分又55秒,他仍然清晰地记得。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这种奇迹在他高考前,服用着高蛋白脑神经营养液的时候,都未曾发生过。   不过,那天在作出给她打电话的决定之时,他其实是有些犹疑的。想打,又不想打。通常遇上这种情况,他都会把决定权交给一个数字。于是,就给自己约定了个单数。恰巧,把手机掏出来的一瞬,时间就停留在17时55分55秒上!
  他迟疑了一下,给她拨了电话。巧的是,她立即接听了,仿佛她正在等待着他的电话。
  他说喂。
  她说喂。
  他说,是,是小火儿吧……
  她说,什么,什么……小……哦,对,我,是小火儿,你,小红吧?
  他们就同时都笑了,哈哈哈地笑了。
  她说你真逗!
  他说我就是要逗你开心!
  那一刻,他们的确是为他的那句问话很开心。他们笑了半天,直至第二天见了面,还在为这句问话大笑。
  在约定的那家医院门前的一棵法国梧桐树下,他们见面了。
  他叫了她一声小火儿。
  她回应了他一句小红。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他说,仔细一想,咱们俩的名儿挺般配,一红一火。
  她说,真是,缘分。红火,火红。
  这样,两个人当然就要往下继续。尽管他当时觉得她一对单眼皮呈三角形的小眼睛看起来十分刁蛮。还有一副板儿牙,黄褐色的。这牙把她的嘴唇支楞起来,让嘴有些闭不紧。
  他刚开始以为那黄褐色是吃了巧克力没漱口的缘故,就提示她,说牙,牙。她明白了,脸一红,解释说这是她家乡的水造成的,含氟高。他说对不起,之后自己的脸也红了起来。
  去哪儿呢?她问他,转了话题。
  植物园怎么样?他问她。
  她看着他身边的自行车问,怎么去?
  他拍拍自行车座儿,不假思索地说,骑车!
  她试探着问他,你没汽车吗?
  他说有,曾经有。
  她明白了,犹豫了一下,说,你等会儿,我回家去取自行车。
  她说,她和她前夫从前是一个单位的。孩子两岁时,他考上了财经学院的研究生,畢业之后自己开公司做起了生意。她说,那段时光,是她一生之中最值得回味的日子,留存着他们一家无数美好和温馨的脚印。他们在同事之中第一个有了汽车,第一个买了房子,他们开着汽车全国各地去旅游,一路住五星级酒店。
  说到这儿,她把脸侧了过来,给了他一个苦涩的笑。
  夕阳很柔和地落在她垂在脸颊上的一缕头发上;风,像是一个和蔼老人伸出的一只手,不断地抚慰着她的发梢。透过夕阳,他看到她那双躲在眼镜片后面的眼睛已经红了起来,并且注满了盈盈的泪水。钱给了我们许多快乐,可是,钱也让我们这个家走向了毁灭。她接着说,有了钱,男人就开始守不住自己了。知道他找女人,我一开始是忍,希望那只不过是一条河分出去一个支岔,最终还会顺着水流回归到主航道上来。我尽自己最大的可能,温暖他,感动他,可是我的隐忍换来的却是无休无止的争吵。到后来,他发展到一进家门看什么都不顺眼,打孩子、骂孩子,打我、骂我……夕阳的温柔没能拦阻住她的呜咽,风的那双柔顺的手,也没能抚平她内心漾起来的悲伤,泪水冲破了她十个指头的遮掩,脱缰野马似的奔涌出来。
  他开始不知所措了,试探着把手放在她腿上,摇一摇,说,别,别,你别这样……我能理解你……
  她就势把头往他的肩头上一靠,说了句,让我靠靠你。
  他把她搂在怀里,不断抚摸着她说,好了,好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她喘了几口粗气,平息了一下说,刚刚离婚的时候,我觉得都要崩溃了,好几次一个人爬到楼顶上,想跳下去。
  别瞎说,他忙打断她的话,你还有儿子,为了他,你要坚强!
  就是因为儿子,她紧紧抱住他,说,就是因为他,我的心才被扯得粉碎!
  夕阳把一份对整整一个昼日的眷恋,都投在了他们座椅前前后后的草地和山石上,于是树木拖起长长的影子,和夕阳悄声话别。
  有孩子,两个人火辣辣地相拥着的时候,她一面配合着他一面说,轻点儿!
  他便开始轻轻地摸她,吻她。一寸一寸地摸,吻,直至最后的进入,他都控制着自己,压抑着自己。可是她却在突然之间爆发了,倏然一声大叫甚至吓了他一跳。
  她的大叫持续了好长时间,一次又一次的,像是潮水不断涌来,排山倒海地撞击着海岸,之后在岩石上砰然炸开,粉身碎骨!
  这是一块干涸已久的土地,布满了数不清的深不见底的龟裂,它在祈盼着雨露,渴求着滋润。
  很快他就把持不住她了,有几次几乎被掀翻在地。
  小声点。他反过来提示她,孩子会听见!他搂紧了她,用嘴把她的嘴给堵住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才仔细地看了她的房子。
  豪宅!他说,你的房子可真大,有多少平米?
  三百吧,她说,四室一厅三卫。来,我带你看看。
  门厅呢,多大?他问。
  八十平米。她说,你看这盏落地灯怎么样?
  嗯,漂亮。这盏灯很昂贵吧?
  你猜猜看,值多少钱?
  三四千?他试着说出了一个想象中最大的数字。
  三四千?她一脸的不屑,十万!
  十万?他惊异地看着这盏落地灯,指着用作灯柱的那颗象牙,问,这象牙是真的?
  哪里,要是真的再有十个十万都拿不下来!
  从她家出来,骑在自行车上,他没再说一句话。骑车在他身边的她以为他是昨晚上累的,就说了一句,中午你休息一下,哦?
  到了晚上,在妈家吃过晚饭,考虑再三,他给她打了电话,说想见她。
  她说那你过来吧,有什么话在家里说。
  他说不,他不想去。
  于是两个人来到她家附近的一个街心公园。
  今天一天,我想了很多。他跟她说。   都想了什么?她很敏感,犀利的目光从她的三角形眼睛里射出来,投在他脸上。
  你和我……他说,我想了半天,觉得我们昨天太冲动。其实,我们不合适。
  你指的是……
  她还没有讲完,他就接上说,我们的差距太大了,我们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阶层。
  她看着身边的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我早就想过了,这座豪华的大房子,就是我的坟墓。它先是埋葬了我的家,以后还会埋葬我的后半生……

7


  门禁还是没人打开,他的裤子已经湿了大半截。鞋呢,早就被泡得不成样子。脚掌下、脚趾缝儿里,腻腻歪歪的都是粘鞋的胶水,让他很难受。据说胶水里面的成分多为甲醛,可是他没顾及这些。大概甲醛对脚也不能构成什么危害,脚毕竟不是肺。他只盼着有人能帮他把门禁打开,赶紧。可是,门禁打开之后呢?走进去,上楼,敲她家的门?还是自己用钥匙将门打开?他不知道。万一在楼道里、电梯上、她家里遇上她的客人呢?他、她,还有客人,会做出怎样的表情和动作呢?会出现什么样的境况呢?
  他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要站在这里等。她明明已经说过了,要他今晚不要过来,西瓜拿回家,她也不要什么馒头。但是,他还是来了,还是在等。奇怪,真奇怪。人有时候往往就是这样,像鱼,像从大海里归来的鲑鱼,总要顶着水,逆流而上,朝河流的上游游动。
  一阵风扫了过来,他颤抖了一下。
  必须把西瓜放下,否则抱着它会更冷。
  为了暖和一些,他便把思绪放到了过去。他开始翻寻那些让他感到温暖的记忆。
  那天在街心公园,她第二次掉下了眼泪。她抽泣着说,你真的要抛弃我吗,就为了那套豪华的房子?那只不过是一个躯壳,而我不得不栖身在那个躯壳里,别无选择。其实我未尝不想过平常人的生活。每天从那么豪华的楼里走出来,表面上很光鲜,其实我内心却很空虚,极其空虚。房子是很大,很豪华,四个居室,三个卫生间,大厅宽阔得像半个羽毛球场,但是再大再豪华又有什么用?没有人,没有生气,你只会觉得空旷,只会觉得大而不当。你见过吧,那两间房子因为长久没人住,家具都用白布罩着。那白布是什么?在我眼里,是尸布!下面遮盖著的是死亡!
  眼泪刷刷地从她脸上滚落下来,他递给她纸巾,可是她没接,泣不成声地说,这座房子就是一座坟墓,我在里面就是一具活着的尸体。没人关心我,没人呵护我,我得不到爱情,干巴巴地过着单调的生活。有一次我病了,发高烧,三十九度多,我就这么在床上躺着,躺了三天,连一口水都没人给我倒……我,我不是一具活僵尸又是什么!
  她的眼泪把他给融化掉了,他伸出双手,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我都快被寂寞给逼疯了。她把头靠在他肩上说,你体会不到我的空虚,你有家人陪伴着,可是我有什么?只有一个需要我照顾的孩子。不怕你笑话,深更半夜寂寞难耐了,我就发狠地用剪子铰东西,见什么铰什么,什么解恨就铰什么!不信你到我家去看看,床单上都有口子,还有枕巾上……
  他立即攥住了她的双手,仿佛她拿着剪子,正对床单张着剪刀口。
  第二天上午打开电脑,邮箱里有她发来的一封邮件。
  真的,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昨夜我无法入睡,我不甘心我的命运,离开你使我一直流泪!
  说实话,与你在一起我非常满足非常快乐!这是我这么多年都没有享受到的!是你让我体会到做女人的快乐,我也希望你更快乐更满足!你知道我有多在意你!
  亲爱的,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我知道是什么横在了我们中间,但那不是我的错,更不是你的错……
  唉——
  我不该过早地打开窗户
  去寻找那早春的信息
  我不该用炙热的手去抚摸那
  结满冰凌的玻璃
  去寻找那梦幻的迷离……
  看了这封信,他的心里潮热起来。他感受到她要跟自己生活在一起的决心,于是,立即给她打了电话。
  她接听之后先是哭了,随后又破涕而笑,边抽泣边笑着说,你真讨厌,真讨厌!她说我昨晚上又铰了一张床单,你赔我,你赔我!
  他说真对不起,其实我的本意是从你的角度出发去考虑的。我没有正式工作,是个自由职业者,收入不稳定,况且也挣不来大钱,恐怕和你不般配。
  她说,我嫌弃过你没有正式工作吗?今后,你能养活自己就行,我是过来人,不稀罕大富大贵!
  他说,我负担比较重,还有老妈老爸,还有孩子。
  她说,没问题,咱家地方大,还有两间房子没人住,正好收拾了叫他们一起过来住。另外,你今天过来好不好?
  他说好。
  她说你早点过来!
  他说好。
  她又说,你放下电话就过来!
  他说好。
  放下电话,他骑上自行车顶着烈日就往她家去。半路上,她给他打电话,问他到哪儿了。
  他回答说快到那家医院门口了。
  她说嗯,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接到她的电话,还是问他到哪儿了。
  他回答说快到了。
  几分钟后,她再次给他打来电话。
  他说,马上到。
  她问,到那家饭馆门口了吗?
  他左右环顾了一下,真就看见了一家饭馆的招牌,于是说到了。
  她没再说话,咔嗒一声把电话给挂了。
  他感到很奇怪,她这是怎么了?可是等他进到她家之后,立即怔住了,餐桌上放着两份盒饭,两双筷子并排摆着,电风扇下,一碗百合粥正在吹着凉,而她的脸上,正淌着风尘仆仆的汗水。
  他被这两份盒饭感动了,还有那碗百合粥。
  这之后,他们便住到了一起。
  他每天在妈家吃过晚饭,都会早早地过来,帮她收拾好餐桌,刷完碗,之后趁着孩子学习之际,俩人到附近的公园去散步。她挎着他,他挽着她,两个人围绕着那个宽阔的湖漫步。她爱作诗,说她曾经的梦想是当个诗人,但是这个梦想让她爸给打破了。她爸不允许她写诗,说那是个败家的爱好。两个人在湖边流连,看着路灯在湖面上影影绰绰的倒影,她每每都会生出诗情来。   他记得她的一首诗,那句子让他感觉很美:
  暮霭
  笼罩着湖面
  我们
  登上了小船
  荡在
  自由的水上
  我们
  轻轻地相挽
  穿着
  美丽的长裙
  宛若
  无匹的天仙
  今日
  共同地欢唱
  扯动
  洁白的风帆……
  她的诗感染了他,于是也跃跃欲试地写了几句:
  他和他的情人
  走远了
  他俯首捡拾着
  她撕落的花瓣
  从冬到夏
  从冬到夏……
  美好的时光像是春风一样,不经意间就从他们在湖边迈动着的脚步中悄然溜走了。
  日子过得很快,好日子往往都是这样,孩子似的,脚步轻盈,一路向前。
  不经意间,夏天到了。
  这是有一天他在整理他们之间的邮件时才发现的。窗户外面吹来的风竟然变热了,有些烫手。他还忽然听到了蝉的鸣声。于是生出感慨来,给她写了一封邮件。
  亲爱的,我把所有你发给我的邮件都放到了这里,这是我们的专用邮箱,我给它取名叫“火红年代”,你看如何?
  我把你的邮件又都重读了一遍,觉得它们就像脚印一样,那么清晰。
  早上你说,你的杂志又该出刊了。是的,不知不觉间,我们在一起都已经度过了两个月的欢乐时光。
  于是——
  它们,叫我想起了第一次听到你声音时的激动;
  它们,叫我想起了拥着你漫步在夕阳下的温馨;
  它们,叫我想起了你把心贴在我胸口上的赤诚……
  我寻到了一块璞玉。
  我早就说过——
  要是没发现你这块璞玉,将是我人生最大的遗憾。
  我发现了。
  我寻到了。
  我觉得我真的很幸运,很幸福!
  她很快就回复了他,说“火红年代”真好,火紅年代,流金岁月,幸福!

8


  大概已经很晚了,街面上的店铺都相继关闭了。
  他终于决定给她打个电话。他想,自己应该强硬一些,就在电话里直接说让她赶紧来给自己开门禁。家里有客人又怎么样,来给她送个西瓜、送袋馒头不可以吗?同居又怎么了,这样生活的人不是比比皆是吗?这么想了,就立即掏出手机,把电话拨了出去。通了,可是响了好一会儿,直至出现忙音,她也没接。他又拨打了她的座机。通了,可还是没人接。家里没人吗?不会啊,即便是她不在家,她儿子也会接听电话啊。想到她儿子,他立即挂断了电话。这个时间,孩子肯定已经睡下了,他怕吵醒了孩子。那样会影响他睡觉,影响他第二天上课。
  他决定继续等。这次没有犹豫,既然已经这么晚了,索性就等到底。
  他把身子从避雨的地方移出来,站在雨里,开始注视门禁里面那辆车。看不清是什么颜色,黑的灰的还是蓝的?但能看出它很宽大。在他的印象里,宽大的车有别克,有奥迪,还有宝马。想到宝马,他心头便轰然被浑身的血液撞击了一下。她前夫新近买了一辆宝马,她跟他说过。准确地说,是很羡慕又很仇恨地说过。她说,妈的,都便宜了那个骚狐狸!尽管她从不骂人,这样的话不可能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可是那天她却不由自主地这样说了。她骂人的样子跟站在街边袒胸露背的泼妇骂人时的口吻表情无异。想到此处,他又开始回忆刚才看到的景象。她跟一个人站在这辆车边上。那景象被雨阻隔着,像隔着一层幕帘,有些模糊,他不敢肯定她当时是跟一个男人在一起。说起宽大的车,还有一辆,是别克,她一个女同学的,他们曾借过来开着去郊区兜风。那车是辆别克也说不定,跟她在一起的也许是那女同学。
  这时,一道亮光扫了过来,打在那辆车上,深灰色的,好像是有个宝马的标志,但又好像不是,他不敢肯定。光亮瞬间便划了过去,消失了,他还是没看清楚。一阵车轮与雨水的摩擦声,哗的一下,一辆汽车从他身边驶过,溅起一片雨水,他全身像是洗了一遍淋浴,一股地沟的腥臭味儿。他骂了声混蛋。自从住到这个豪华小区之后,他已经绝少骂人了,尽管他不是这里的业主,但是他觉得自己应该有业主的素质。有钱人似乎都应该有素质,不是吗?妈的,他又骂了一声,心想这家伙可真给有钱人丢脸。
  车在他骂混蛋时亮了刹车灯,地上红红的一片。车停了,一个男人开了车门试探着要走下来,可是见满地都是水,又止住了。他坐在车里说,先生,对不起,弄湿您了吧?
  这还差不多,他的气消了大半。
  对不起,没看见您。那人说,您住这儿?哪座?没带门禁卡吗?
  他立即显出了尴尬,他抱着西瓜,夹着馒头,脚上还有双已经成了烂布的鞋。对方很可能早已看到了他这双鞋。
  他赶紧措辞,装出成功人士的气势来,想说门禁卡找不到了,或说刚才落在车上了,甚至做出了要给司机打电话的样子。
  那人却做了手势,请他上车,问他住哪座,可以从地下车库把他送进去。
  他犹豫了一下,上了车,并说出F座。
  他从地下车库乘电梯上到了十层,她家的那层,并且腾出一只手来,伸到兜里去掏门钥匙。钥匙掏出来,可他还是没有胆量用它去开门。那是一道屏障,隔在他和她之间。他只好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偷偷地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里面静悄悄的。
  他没敢逗留,很慌张地又乘电梯下了楼。来到大楼门厅,警卫室里亮着灯。保安跟他打招呼,走了出来,用眼睛询问他怎么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是她第一次带他进入这座大楼时遇上的那个保安,之后他们便熟识起来。每次他进楼时,保安都会主动给他开门而不用他按门禁上的密码。每次开门保安都会用眼睛跟他微笑。那笑让他觉得很神秘,很深奥。因为她在介绍他时,说是她的亲戚。可是现在的人都相当聪明,况且保安阅人无数,懂得推理与判断,因此知晓每个人之间的秘密。当今社会,每个人都拥有秘密,甚至连未成年的小学生都有。   他想说没带钥匙,家里没人。可是转念一想,觉得此话极其愚蠢,等于罪犯逃跑了,却又走进派出所,请警察帮忙把手铐给打开。
  保安递给他一条毛巾,让他擦擦。他很感激地接了过来,觉得不如说实话,把保安当作一个好朋友。于是,就一面擦脸,一面说了刚才在雨里的大概经过。之后,他在还毛巾时问,她,家里有客人?是,是什么人?
  保安不说话,只是微笑。他微笑时,眼睛很好看。
  他觉得这是个合格的保安,甚至想,自己和她之间的事情,也许保安早就了如指掌,但是他替他们保守着秘密,从未跟楼里的其他人乱说。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问,那车,是谁的?
  保安还是微笑,不回答,只是邀请他到警卫室里暖和一下。他拒绝了。
  他走出门厅,把手机里的手电筒功能打开,朝外面的那辆车照过去。他看清了标志——宝马!他的心倏然抖了一下,急忙踅回来,给她拨打了电话。他觉得自己有些发狂了,甚至大脑都失去了控制。
  她不接手机,许久都不接。
  他开始急躁,不安,慌乱,愤怒,有些失态地在楼厅里乱转,像是楼上那个东北女人养的那条白色的大狗。
  忽然,电梯叮咚响了一声。紧接着,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这个男人在他身边经过时,瞥了他一下,眼角儿似乎还夹杂着愠怒和轻蔑。他紧张起来,颤抖了一下。
  男人从他身边经过时,他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儿。
  外面一阵汽车引擎声响过之后,他才从刚才的状态中缓过神来。
  他转身问保安,你吃馒头吗?
  保安摇头,说谢谢,我们南方人只吃米饭。
  他又把西瓜递给了保安,说,西瓜总吃吧?说完不容回绝,就把西瓜塞进了保安怀里。
  他钻进雨里时,保安问了他一句,你去干吗,先生?
  他竟莫名其妙地回答了一句,出差!

9


  他像平时一样,用钥匙开了她家的门。
  但是跟平时不一样的是,听见门锁响,她并没有提着垃圾袋候在门后,等他把门一开,一伸手递给他。
  屋子里静悄悄的,静得让他有些不安。
  很昏暗,半天他才看见她。她在沙发上斜着身子,半靠半倚着,两条腿跷在茶几上,一只脚光着,一只脚上穿着拖鞋。她没穿睡衣,只穿了吊带背心和一条短裤。吊带背心很短,露着肚脐,从斜侧方看,胸也能看到大半个。他从未见她这样性感地穿着过,她甚至要求他每次来都要换好睡衣,在孩子面前不能穿着太随意。他看着她的脸,又侧过去看了看她的胸,粉粉白白的皮肤有些发红。他多少有些吃惊。
  看,看什么看?她抱起一个沙发靠垫放在胸前,朝他逼视着。
  没,没看什么。他回答,很猥琐的样子。
  这回你满意了吧?她刻薄地问,你的目的达到了吧?
  我,什么目的?尽管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还是支吾说,我并不知道什么。事先,事先。
  你还想知道什么啊?她霍地把身子坐正,两条腿从茶几上放下来,说,你还想知道什么啊?你不是都看见了吗?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一遍不行还两遍,你要干什么啊?手机不行还座机,你要干什么啊,啊?
  我没要干什么,真的,我事先什么都不知道。他在她脚的周边四处踅摸,给她寻找另一只拖鞋。她光着一只脚,他怕她凉。没找到,他问她,那只呢?
  她斜了他一眼,说,你少转移话题。你说,是不是早就预谋好了?
  我预谋什么了?我只是来给你送西瓜的。你不是说,让我晚上过来时带一个西瓜吗?另外,我妈还给了馒头,她说你爱吃家里蒸的馒头。
  我不是跟你说别过来了吗?可你死乞白赖地要过来,还一遍又一遍地打电话。她质问他,你不是有预谋又是什么?
  他说,真的没有,我真的是来给你送西瓜和馒头的。
  馒头呢?她打断了他,西瓜呢?
  他两手一摊,给楼下的保安了。
  编,真能编。她鄙夷地瞪着他。
  他想解释,他真是把西瓜和馒头给了保安。只是保安是南方人,不吃馒头,只吃西瓜。可是她却已经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她开始了沉默。从她脸上,能看出她心里有什么事情。不单单是他沒服从命令,擅自来她家的事,应该是很大的事情。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她若是跟他继续嚷下去或许会好一些,那样他有可能把事情解释清楚。可是她偏偏就不嚷了,沉默了,把冷面给了他。他一向害怕她阴沉着脸,那样他会心跳加速,会认为是自己犯了什么重大错误。前不久这样的事情就发生过一次,她用一个月的工资从当代商城购买了新款手机、MP3、乔丹牌运动鞋、周杰伦光碟,后来就开始皱眉头,阴郁着脸,从小眼睛里露出凶光。他见了,心立即突突地跳了起来,仿佛这个结果是他造成的,是他犯了错误,造成下半个月揭不开锅的局面。他赶紧想到了自己的钱包。其实他也并不真的有钱包,那只不过是一个信封,牛皮纸的,每日都装在随身携带的挎包里。那里面应该有几百块钱,他迅速地在心里算了一下,几百块,按照一般人的生活标准,一日三餐,粗茶淡饭,精打细算,应该能帮她支撑到月底,支撑到下个月开支。他立即走到衣帽架边上,从挎包里掏出那个信封,把里面所有的钱都交给了她。
  她看到钱,很惊异。
  他说,这钱,你拿着花吧。
  她赶紧把钱抓在手里。点数之后,脸上又恢复了原有的阴郁。你平时身上只带这么点钱吗?没等他回答,她便说,要是儿子的爹,不在身上揣个一万两万的,就没法出门!
  他把眼睛从她的脸上移向了茶几。茶几上摆着几样干果,包装都敞开着。胡桃和美国大杏仁的皮,散落在茶几的玻璃面板上,还有些掉在了木地板上。他怕她抬脚把那些皮给踩了,皮很硬,说不定会划伤木地板,也会划伤她那只光着的脚,就赶紧到厨房拿来了拖把,先把果皮用手捡起来,然后再仔细地拖地板上的皮屑。她的脚让开了些,示意他拖她的脚下,他立即照办了。   她仍不看他,不给他解释什么,也不让他再解释什么,小眼睛里的凶光一点也没有减弱。
  他问了她一句,不吃了吧?见她没表示,便开始把那几样干果的包装给包好。移动干果时,他发现了一张纸。是物业的催款单。他看了一眼,催款单最底下一行小字写着欠费催缴的总额,五位数字,相关滞纳金还有四位数字。因为光线太暗,具体的数目他没能看清,但位数不会有错。我的天,他在心里偷偷地叫了一声,看看她的脸,又看了看这座很豪华的房子,甚至还有身旁的有着一颗假象牙的落地灯。一股昏黄的光正从灯伞下射出来,铺在她阴郁的脸上。颧骨下,一片很深很暗的影子,把她的表情衬托得更加凶狠。
  他在她身边迟疑了一会儿便走进卧室,他想去给她找那只拖鞋。可是一进屋,便闻到了一股香水味儿。他不禁一惊,迅速地朝床上看了一眼。很凌乱,跟经过了一场战争一样,枕头、枕巾、床单都挪动了位置,一卷手纸摆在床头柜上。他明白怎么回事了。单单从香水的味道上,他其实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在做那种事情时,需要用香水。香水的味道会刺激她的高潮。
  一股怒火开始在心里燃烧。
  他霍地走出卧室,走近了她。
  他准备将她从沙发上一把薅起来,质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像当时他对付前妻一样。说不定他的巴掌扇在她脸上,会比扇在前妻脸上的声音更加清脆!
  她的眼皮倏地跳了一下。他快速走来时带过来的一股风,吹到了她脸上。但是她没动,继续沉默着,小眼睛一眨一眨的,很凶狠的样子。你要干什么?她似乎是看到了他伸过来的手。这是我家,我不是你老婆,你在这儿没有任何权利。她不动声色地跟他说。
  他的气势瞬间被瓦解掉了,伸出去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两侧。是的,这是她的家,她不是自己的老婆,他对她没有任何权利。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说,你坐吧。既然你都看到了,我也没必要瞒着你。
  她让他把茶几上那张催款单拿过来,之后又让他把沙发边上的一个大袋子拿过来。袋子里面有几款很时尚的衣服,还有皮鞋。一张燕莎购物中心的账单露出来,四位数字的消费。他没敢看具体数字,觉得燕莎跟他的距离很遥远。
  袋子里的东西似乎让她的心情好了一些,她把表情缓和了,指挥着他把衣服一件件地挂到卧室的衣柜里。衣柜里的衣服太多了,很挤,像是早晚高峰的公交车。实在是塞不进去了,她便让他把衣服挂在卫生间门口的那个放换洗衣服的柜子里。那个柜子,原本是他刚来时她给他腾出来的,里面放着他的几件衣服。他把自己的衣服都拿了出来,放在地板上,把她的衣服挂进去。都挂好之后,他看了一眼地板上自己的衣服,迟疑了一下,开始慢慢地叠,一件一件摞好,又把自己来时用来装这些衣服的袋子找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他刚刚打开袋子,见她忽然出现在门口,把肩膀靠在门框上,注视着他。
  没,没什么。她的突然出现让他不知所措,忙尴尬地回答,没什么,我整理一下我的衣服。
  她打了个哈欠,困了,准备睡觉。她拿眼睛征求他的意见。他知道,自己此时别无选择,外面正下着雨,他不想再走向雨里,就走到床边,把皱巴巴的床单、枕巾重新铺好。她问他要不要换一下。他说不用,都一样。心说,要饭还嫌馊吗?不过,上了床,他还是在枕头上闻了一会儿。什么也没闻到,香水味儿遮盖了一切。
  关了灯,他们谁也没理谁。一般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从不让他碰。他也不想自找没趣儿,只想等天亮了赶紧回家。可是躺了一会儿,她却把一只手伸了过来,之后就撩开他的被窝,强行钻进了他怀里。
  她的意思是让他揉,他没动。她把他的手放在了胸上,他只敷衍着揉了两下。她让他用些力气,同时拧动起身子,自顾自地开始呻吟。他终于被刺激了,用力地揉了起来。浪涛在她的心里激荡起来,先是充涨得皮肤通红,之后便排山倒海地开始奔涌!她号叫了,一声紧接着一声,狼一样。其声凄惨,饥渴,愤怒,哀怨,悲凉。他在她的上面,无法控制无法驾驭。在她浑身一阵抽搐过后,他忽然从她几欲气绝的喘息当中听懂了什么。什么呢?哦,像是黄河跳入壶口的涅槃,腾起的烟雾竟是宣泄,竟是报复。他何尝不想宣泄,不想报复?于是他的激情被点燃了。
  完事之后,两个人没有再缠绵,相互之间谁也没说一句话,甚至都没互道晚安,扭头睡了。其实,两个人似乎都有话要跟对方说。特别是她,在背对著他时,有几次都想翻过身去,把他扒拉过来,跟他说点什么。她心里有句话,想了很久了。但是,听着他狂放过后渐渐平息下来的气息,她就又止住了。毕竟他在雨地里站了大半夜,她多少有些心疼他。
  到了第二天早晨,她才把那句话说出来。
  那时,他下床正朝卫生间走。她把头从床上抬起来,忽然跟他说道,咱们分手吧!
  他听了个没头没脑,把正要迈进卫生间的脚停了下来,皱起眉头,问,你说什么?
  她从床上坐起身来,说,咱俩是在一个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点,在一个特殊的情况下认识的,所以现在冷静地一想,就像你曾经说过的那样,是一时冲动!
  她说,我们离婚时有一个补充协议,因为这套房子归我,因为我没有支付高昂消费的经济能力,所以由他继续负责这座房子的物业费和我的日常开销,但附加条件是,我不能和任何男人有来往,有关系。说到这儿,她的眼睛又变得凶狠起来。她说,你昨天的电话,让他知道了咱俩的事,他生气了,走了。
  他又想起了那张物业的催款单和购物单,想起了那男人匆匆走下电梯的样子,还记起了他身上的香味儿。那混蛋一定是没付钱就走了,并且要挟了她。他心里涌出一阵愤怒,火气骤然升到了头顶。但是他却不敢对她做什么,在她凶狠目光的注视下,只能在自己的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
  他只能这样做!

10


  他们已经分开好几天了。一开始,他一点也不想她。甚至觉得再过几天,他就会把她给彻底忘了。可是三天之后,那种欲望便又滋生了。这就不由得他不去想她了。她的身子的确很好,粉粉白白的,十分光滑,而那号叫,简直是无与伦比,勾魂摄魄。   那天,听她说“咱们分手吧”之后,他愣了片刻,转身走进卫生间。没刷牙,也没洗脸,双手扶着盥洗台,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掉下了眼泪。她似乎知道他哭了,也走了进来,站在他身后说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之后就把手扶在他的肩上,揉了揉,说,我收回那句话,不分了,好吗?可到了中午,他收到她的短信,说咱们还是分手吧,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他开始在网上找她。
  “火炼碧绿”就挂在网上,头像亮着。
  他也取消了隐身,把头像亮了起来。
  好一会儿过去了,她却没有理他。他原本的设想,是他的头像一亮,她必会找上来跟他说话。可是没有,她没有显示“忙碌”,也没有显示“离开”,更没有显示“请勿打扰”,她就是不理他。
  沉默了好久,他终于忍不住点了她。
  红彤彤 15:48:08
  你好,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这个时刻,是个特殊的时刻。
  火炼碧绿15:48:30
  我知道,我记得。咱们相识整整一年了。
  红彤彤 15:48:35
  嗯。
  红彤彤 15:49:02
  我一直在想,走到一起,我们很幸运呢!
  火炼碧绿 15:49:19
  是的!
  火炼碧绿 15:49:47
  我觉得认识你,我很幸福。
  红彤彤15:49:57
  彼此!
  红彤彤15:50:17
  但是,我觉得我们缺少交流。有些事情,你应该告诉我。
  火炼碧绿 15:50:18
  是,我想过要告诉你,可是我怕你知道了会立即离开我。你知道,我十分在意你。我在邮件里跟你说过,有了你,我才体会到做女人的幸福。
  红彤彤15:50:40
  是啊,这真是个很矛盾的事情。
  火炼碧绿 15:51:10
  请你原谅我,我一直没理你,是因为我觉得无颜以对。
  红彤彤 15:51:36
  我那天真不是故意的,我没有预谋什么。我妈给了你一袋子馒头。还有,我父母要我跟你谈点事情。
  火炼碧绿 15:51:52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是一切已经成为事实,一切都无法更改了。我们还是分手吧,不是我不爱你了,原因你是知道的。
  红彤彤 15:53:01
  你那天不是说让我交一些生活费吗?你看这样好不好,咱们正式生活在一起,结婚,我把我挣的钱都交给你,这样你觉得行吗?还有你说没车不方便,我出钱买一辆好吗?你喜欢什么牌子的?
  火炼碧绿 15:53:16
  那也解决不了根本性的问题。你知道,我现在是天天掰着手指头过日子。这房子每年的物业费是三万多块,平均到每个月是三千多块,平均到每一天是一百多块!我每天一睁开眼睛就开始欠账,就开始被债主围追堵截。你的那点钱,杯水车薪,甚至连一杯水都不够。
  红彤彤 15:53:43
  我父母说让你带着孩子每天到我家去吃晚饭,或者把他们的房子出租了,住到你那里,出租房子的钱用于咱们的生活费。我还可以把我自己的房子也租出去,这样,你就不用为物业费的事情发愁了。
  火炼碧绿 15:54:01
  还是杯水车薪。我,每天的生活就为了交房租吗?我不娱乐吗?不购物吗?不旅游吗?不和朋友应酬吗?
  红彤彤 15:54:04
  我觉得节俭一点应该没问题,买东西不一定都要去当代、燕莎、百盛,小摊上的也不一定就很差。你不能跟儿子他干妈比,她是外企的高管。也不能跟你身边的那些有权有钱的人比,有权的人购物、吃饭都是公款,能报销。你尽量根据自己的能力消费。还有,实在不行,是不是可以考虑把你这套房子租出去,何必捧着金饭碗要饭吃呢?租出去,再租一套相对小点的,便宜的,不是就能很好地生活了吗?你和儿子,两个人,也没必要住那么大的房子,像你自己说的,大而不当。
  火炼碧绿 15:54:15
  呵呵,你的话不无道理。可是道理总归是道理,说说可以。住惯了这房子,让我换地方,没有宽敞的大卫生间,没有宽敞的大厅,我没法住,儿子也没法住。
  红彤彤 15:54:16
  俗话说量体裁衣啊。
  红彤彤 15:54:33
  省出钱来,你不就不再会受人钳制了吗?
  火炼碧绿 15:57:47
  我经常跟儿子说,钱不是省出来的。
  火炼碧绿 15:57:55
  还有句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红彤彤 15:58:11
  对呀,知道了这个道理,你克制一下自己,不就行了吗?你不是说要过平常人的日子吗?
  火炼碧绿 16:02:13
  人生苦短,我受了那么多苦,不想再受了!我要潇洒地活着,尽情尽意地活着!既然我已经有了这样一个起点,是不会委屈自己,降低生活标准、生活质量的!
  火炼碧绿 16:02:34
  我很抱歉我当时对你隐瞒了那件事情。我原先只想尽量把生活简单化。咱们拼凑在一起,我和他也拼凑在一起,换个角度说,是咱们仨拼凑在一起,像是当下人拼车、拼饭、拼游、拼歌似的,各得其所。
  红彤彤 16:02:59
  那你想过我们这样拼到什么时候是头儿呢?
  火炼碧绿 16:04:02
  现在讨论这个问题没意义了,他知道了咱们的事情。
  火炼碧绿 16:08:12
  昨天,物业的催款单又贴在门上了!你说怎么办?

11


  其實,按照她的意思,是要他三五天之后再过去找她。到她家拿他的那点东西:睡衣、内衣内裤、袜子,还有剃须刀。她说,那些东西你也不急用,放在我这儿也放不坏,丢不了。她说,那时候,或许两个人的心绪都平静了,再面对分手,会从容一些。但是他说不想忍受那份煎熬了,快刀割肉,来个痛快,早死早托生。
  那天的天气很热,空气凝固了似的,潮湿地粘住人一动不动。由于事先接到了她的短信,来到她家后,他先抓紧时间用相机把她那套豪宅的客厅、书房、卧室、厨房、卫生间、走廊以及电视、沙发和餐桌都拍了下来。他要留个纪念,毕竟他在这里居住了一年。拍完了,他就直接奔了楼前面的篮球场。她正陪着儿子在那里打篮球。
  在众多的人当中,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她。跨栏背心、短裤,更衬托出了她身子的修长。她曾跟他说过,她所有好看的东西都长在了身上,唯独把不好看的东西长在了脸上。
  他站在球场的一边,远远地看着她。
  她见了,就冲他招手,问,你不来打一会儿?
  他没说话,只摇了摇头。他当时很想笑一下,但是没能笑得出来。
  她说,那你稍等一下,我们再打一会儿。
  他就寻了块石头坐下来,看着她修长的粉粉白白的身子在篮球场上一蹦一跳,脑子里就想象了起来,想象着将来会有怎样一个男人陪在她身边,会有怎样一个男人拥有她这副身体。她让他揉,使劲儿地揉,把自己揉得通红甚至发紫。
  她将会用怎样的方式继续她的拼婚呢?
  并且他还想,她男人,前夫,那么有钱,什么样的女人不能找,不能得到,为什么非要霸占着她呢?
  他想不明白!
  她又怎么能做到一面痛恨着前夫,又一面把香水洒在身上,在床上迎接他呢?
  他还是想不明白。
  她会不会同样发出那种号叫呢?
  他觉得不可想象。
  或许女人和男人就是不一样,跟构造有关。
  就在他顺着自己的心境往下胡思乱想的时候,她走到了他身边。她忽然出现,令他措手不及,思绪戛然而止。
  她一下子把篮球塞在了他的怀里。
  他不知所措。
  她脸上多少挂了些许不自然,说,走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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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指一数,在三尺讲台上已经度过了27个春秋,本学期已是第28年的开端.  28年的数学教育生涯,有太多的感触、感慨和感悟. 在日常教学中,受老教师的启发,我把这点点滴滴、零零碎碎的东西记录下来,避免稍纵即逝.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东西还是渐渐淡忘了. 而我呢,一直都在重复昨天的故事. 1998年之前,虽然也写过一些县市级交流论文,但基本上是经验型、感受型的东西,缺乏理论的支撑和自己的思想. 直到
类比是根据两个对象或两类事物存在着相同或不同属性,联想到另一类事物也可能具有某种属性的思维方法。
在时感写作流行的今天,我们需要的正是“有效写作”。在我看来,这一写作首先直面自我又直抵生存现场和时代场域,进而能够穿越时间抵达未来读者和历史档案。无论是日常时刻还是非常时期,“诗与真”“词与物”一直在考验着每一个写作者,“无疑,在今天的具体历史语境中谈诗歌之‘真’,肯定不是指本质主义、整体主义意义上的逻各斯‘真理’,亦非反映论意义上的本事的‘真实性’。而是指个人化历史想象力和生命体验之真切,以及强
【摘要】以教材中“统计与概率”内容作为研究对象,对中国大陆和中国台湾高中数学教材进行比较研究.研究发现:(1)在知识点数量上,台湾教材多于人教A版;在内容深度上台湾教材也高于大陆教材.(2) 台湾教材中统计概率各占50%,大陆教材中概率内容多于统计.(3) 从教材对知识点的具体处理来看,大陆教材更追求定义的严格性.  【关键词】高中数学教材;统计;概率;比较研究  1引言  近年来,中小学数学教材
到杭州的第20天,任海龙在6平方米的出租屋里醒来,时间指向10点。他的枕边放着两份打印出来的“直播带货”注意事项,重点字句都被黄色记号笔圈出来。  最近,任海龙经常晚睡晚起,他对这样的作息并不习惯。一个月前,他还是大连船厂的打磨工,从早上7点到晚上7点,穿厚重的劳保服,戴防尘面罩,脸上手上布满铁尘。这样的日子,任海龙过了两年。  两年里,任海龙还有另一个身份:短视频创作者,他那条“如果每天都能赚3
像每次一样,她又把从老家带回的瓜果菜蔬放在我们大院的门卫处,离开后才打电话让我去取回。一直以来,她总是这样,默默地关心着我,却又尽可能不使我有一丁点儿的不便和心理负担。  初时,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在我们共同生活的这片土地上,她职位高,是我们的领导;家庭条件好,品貌俱佳。完全有资格摆架子、说套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但她却灵魂向上,姿态很低,一以贯之地用她那低处的光,温暖并照亮所有需要的人……无数次
11月2日,新西兰总理阿德恩任命纳纳娅·马胡塔为新外交部长,引发了全球的关注。这位50岁的政治家是新西兰历史上首位女外交部长,也是已故毛利女王Te Atairangi Kaahu的侄女。  除了她的毛利王室身份,马胡塔最令人关注的,是她嘴唇下方的一个独特文身。马胡塔用这个文身来纪念她去世一周年的父亲,文身的设计融入了毛利传统雕刻的图案,象征着她来自毛利传统部落。  毛利人是新西兰的原住民,19世纪
【摘 要】 数学解题教学设计的一般程序分为三个部分:教师针对某个数学问题尽可能多地获得解决的思路;确定解题过程的关键环节;依据学生发生解题认识的心理环节及其过渡性中介,经由选择教学法的加工,设计具体的解题教学流程.教师悉心地完成上述三个互相关联的步骤,在课堂上依据学生具体的生成情况,加以适当的调整,就会最大限度地提高解题教学的有效性,保质保量地完成数学解题教学任务.  【关键词】 数学解题;解题教
1  吴修的新书发布会,定于上午九点在位于湖边的这所大学举行。作为吴氏集团办公室主任,我八点之前就赶到了会场。事实上,我还有一个隐秘的身份——吴修的私人秘书。他很器重我,也很依赖我,让我负责整个会议的筹备,包括邀请专家,联系媒体,布置会场,甚至把接送史学泰斗章涵教授这么重要的任务也托付给了我。吴修对我如此信任,我定然不能辜负他。  到了开会的地方,我先吩咐工作人员把头天已经布置好的会场又重新检查了
【摘 要】 两位教师用不同的课堂设计,分析并圆满完成了本节课的教学任务,这样的设计既提升了学生学习的核心素养,也提高了教师驾驭课堂的教學能力.我们对“函数的奇偶性”这两节课的对比分析进行了研究,报告了学生函数性质知识欠缺的现状.  【关键词】 同题异构;函数的奇偶性;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