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喜事录(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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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组来自台湾作家创作的短小说,展现了台湾生活的三个侧面,勾勒出台湾社会生活的某种风貌,弥漫着台湾的生活气息和民俗风情,值得一读。
  最近每一个见到莫芸的人都高喊:“恭喜啊!”
  几年来,久不见面的老朋友遇上莫芸时的招呼总是:“莫芸,你离婚了没?”这问话常引起周围奇异的眼光,而莫芸愁云惨雾的表情:“还没呀!”则更引人侧目。“祝你赶快赚大钱吧!”当对方抛下这句结论而挥手告别时,莫芸总要快速逃离现场,以免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当成一个准备谋财害命的女人。终于这类对话随着她和胡伟志的签字而终结,耗时七八年,小孩都上国一了。
  莫芸从不敢告诉母亲当初是怎么跟胡伟志在一起的,怕她要恨得脑溢血。但是莫芸的朋友们都知道,那时她才认识他不久,在国外胡乱刷卡,把卡给刷爆了,家里的远水救不了近火,正在追求她的胡伟志知道了这事,二话不说就帮她把账单给付了。朋友们老是掐着她的脖子问:“你说!你说!你那时候到底买了些什么东西?”她实在什么也记不得了,反正那时胡伟志的表现令她觉得很感动,再说,那时刚好也没别人追她。
  他们是一起去大峡谷认识的,一群工科的学生找她们文学院的玩,室友把她一起拖去。莫芸当时是很厌烦那群人的,说什么爱好大自然、喜欢爬山,他们那双脚啊,还比不上她逛百货公司的脚!一路上她一马当先独行。如果说台湾的夏天是个大蒸笼,那么大峡谷的夏天就像个大烤箱,温度常在40摄氏度以上,而且是干烘。莫芸独自走在前头,远望荒漠的大地、远处陡峭似一群人形雕塑的峡谷,真有种剑侠的豪情。她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做什么、该做什么,但觉海阔天空,世界无限宽广!回头望望那些喘着气追赶她的男男女女,她从未想到,其中的一个人,竟会是她未来的丈夫,在未来的岁月里与她彼此折磨、耗尽青春。
  莫芸和胡伟志同时拿到硕士。莫芸要回台湾了,他向她求婚。不知是不是为了回报他从前帮她付账单的义气,她很豪爽地说了“Yes”。两人回台湾结婚,胡伟志过完暑假就又返美读博士班。莫芸照样赖在娘家,感觉上好像没有结婚一样。有时她怀疑,那时愿意嫁给他,该不会是因为他还要继续念书,让她不必有“出嫁”的心理准备,也没有侍应公婆的问题?她这个婚一度让周围的女朋友们羡慕不已。
  尤其有了小孩以后,更让那些为带孩子忙得焦头烂额的朋友嫉妒得流口水。孩子交给爸妈带,她上她的班,周末照样可以跟未婚朋友们去逛街、看表演,虽然有时会不太好意思。她的同事们都知道适时帮她掩护,骗她妈莫芸在加班。
  儿子四岁的时候,胡伟志拿到了PHD,也很幸运地找好教职回国。这是莫芸灾难的开始。
  胡伟志在莫家住了半年多以后,在学校附近物色好一个套房,贷款买了房子。有了房子,莫芸没有借口再赖在娘家,父母虽不放心,也不得不放她走。两老觉得那女婿怪里怪气,虽然看上去没有不良恶习,又是个博士,但是很难相处,他们在背后称呼他:屁HD。
  那时莫芸却不巧失业了。她工作的单位,整个部门被裁掉。这促使莫芸下决心创业。办杂志是她原来的理想,可是杂志社投下的资金高、出刊压力大,还得养一群工作人员,以她的积蓄,没几个月就会耗光的。再说,她身边还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也不方便。莫芸几年来,吃家里、住家里,她常笑说:“是存了不少。”这一点小小的积蓄能做什么呢?退而求其次,她想做出版。从一人出版社开始,美编、发行一律外包,至于文编,这年头新世代作者都用计算机写作,格式处理一下,根本用不上文编。一年不必多,出个六本到八本书,只要眼光正确加一点运气,抓到一两本还卖得动的书,不是没有做起来的可能。即使失败了,就当把那笔积蓄玩掉算了。她还年轻,她要尝试。
  可是在创业之初,莫芸得承担一个事实:没有任何收入,只有支出。夫妻终于生活在一起了,钱财怎么理?结婚六年,莫芸才首度面对这个问题。一切似乎不必她去烦恼,胡伟志很有定见,房子是他的名字,贷款他自己会缴,小孩的费用他付,其余各自过活,莫芸不要想动他的一毛钱!
  莫芸渐渐感觉到不平衡。以前没想过的,这会儿她到处去问朋友,原来人家的老公都是把薪水整个交给老婆,“他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也有比较散的,像R,不会理财,又受不了一切琐碎,连自己的薪水都交给老公处理,她只要包包里随时有钱、有信用卡就满足了。朋友问:“可是你不担心,没事就好,万一夫妻之间出个什么问题……”R耸耸肩:“没关系,房子、车子都是我的名字,只有贷款用我老公的名字。”“她老公是有良心的。”大家都这么说。也有一个在家写作的K,赚不了多少稿费,她也无所谓,没钱就跟老公拿。唯独莫芸,跟丈夫的钱财没有任何交流,丈夫让她自生自灭。
  所幸莫芸还有积蓄,日子不至于过不下去,可是跟她住在娘家比,完全是另一种生活。她以前虽知道胡伟志小时过过苦日子,比较节俭,并不知道节俭到什么程度。
  她还记得在美国的时候,有一次她跟朋友们喝咖啡,他来接她,一声不吭就把整桌的咖啡钱都付掉了。婚后变得锱铢必较,真让她傻眼。早午餐两人各自解决。晚餐呢,既然都忙,他还算“体贴”,没要她开伙,何况他买的套房并没有瓦斯炉,他从学校买便当回来。他宁可每天吃便当,不愿添加任何厨房器具。可是他只肯买学校同一家餐厅的便当,莫芸吃得快作呕了。“我烫个青菜。”他问她打算怎么烫?“用电磁炉啊!”那电磁炉还是从娘家拿来的。他说不可以,电磁炉费电!原来电磁炉费电,她只好用电饭锅,好像野外求生。她想着,下回用蜡烛烧给他看!
  家事,胡伟志绝不动手,如果要他分担一点,便说:“你不要做那个啦!”“那个”指的是莫芸的出版社,他认为莫芸是把钱丢到水里,即使是莫芸自己的钱,他宁愿她待在家里做家庭主妇。懒得争吵,莫芸只有自己做,做了还被挑剔,连想买个吸尘器,他说吸尘器也不见得比扫把好用。莫芸觉得袜子脏,把它们跟其他衣物分开来洗,那就得开两次洗衣机,胡伟志嫌她浪费,“那你说怎么办?”“你可以手洗啊!”莫芸恨死了。趁他不在时,偏就要浪费,几件衣服就开一次洗衣机,反正电费是他付!旁人告诉她,那实在也用不了多少电,她就找别处发泄,譬如以前晒他的衬衫时,还会打一打、拉一拉,整整齐齐晾在衣架上。后来索性就一整坨挂上去,洗出来什么样就保持什么样。可是她发现宣泄不了多少恨意,胡伟志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夫妻生活里,逛街,他没兴趣。旅行?那么花钱的事就别做梦了!郊游踏青总可以吧?他也不来劲。真奇怪,莫芸想着当年他们还是游大峡谷认识的。
  周末没地方去,莫芸只好带着孩子回娘家。回娘家让胡伟志很痛苦,老臭着一张脸。他宁愿去逛大卖场,这是他们夫妻假日唯一的休闲活动。起初付账时她会抢着刷卡,“刷信用卡,还可以集点。”她说。后来发现,胡伟志不肯出她的信用卡的钱,她再也不在他面前掏出卡片来。有人说,为什么不叫你老公给你办张附卡,他就赖不掉了!附卡?莫芸说:“他自己都没有信用卡,哪来的附卡?”
  “他是古人么?他的钱不会藏在床底下吧?”
  “藏在床底下倒好了!他很小气哦,有一次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需要提款,按密码还用手遮起来,怕我看到。”
  莫芸说,“我也不是真的非要用他的钱不可,只是讨厌这种感觉,什么都算得清清楚楚,防我跟防小偷似的!”
  胡伟志是教书的,说忙,还忙不过莫芸,又要工作,又要弄小孩,还要做家事,可是他每天回到家什么也不想动,一副在外头不知累成什么样子的德性。他学化工,回国后从未见他继续吸收新知或作什么研究。也许就像他所学的夕阳工业,莫芸觉得他的一生好像在他拿到博士学位的时刻已经大功告成,不需要再为任何事情关心使力。如同他们的婚姻,在追求她的时候,他积极为这份情感付出,无论是耐心、时间或金钱,笼统看起来,当年她觉得是“爱”。而一旦结了婚,就像被宣告停止使用的信用卡,莫芸觉得她再也无法从中提取什么、兑现什么。
  Y问莫芸,那他总有个什么兴趣吧?“夫妻一定要有些可以共同做的事,才能持续培养感情。譬如我老公爱看电影,有了小孩没得上电影院,我们就常常租一堆录像带回来,我陪他看到深夜,现代生活嘛,也算有点共同嗜好了。”
  莫芸摇摇头,红着脸说:“他唯一有兴趣的,就只有做那件事!问题是,我没兴趣!”朋友们笑起来。Y说:“唉!你也不见得没兴趣,我们女人嘛,情绪是最重要的!”R教她:“这样子好了,回去列个清单,洗碗机、吸尘器、滤水器、无幅射计算机屏幕……想要什么都贴在床头,做一次,叫他买一样!”
  玩笑归玩笑,在真实生活里她拿不出肥皂剧的心情。莫芸常想,只要他偶尔表达一点点温柔,证明他对这个婚姻还是在意的,其他的日子就睁只眼闭只眼吧!偶尔,也许一年只要那么一两天,譬如她的生日,譬如情人节……
  2月14日一早,莫芸瞄了一下日历:“今天情人节耶!”
  胡伟志回答她:“你怎么那么做作啊?”
  做作就做作,她想着,别人的老公只要暗示,胡伟志是听不懂暗示的,她就明示吧:“我要情人节礼物!”
  那天是星期六,莫芸上午出门谈事情,带着小孩。胡伟志没课,但也出去了。她以为回来会给她个惊喜,对她来说,即使敲锣打鼓才要来的礼物,也算惊喜了。她先到家,胡伟志跟着进门,手上果然带着百货公司的提袋。莫芸窃喜,问他那是什么?“我去逛一逛,买了两条西装裤,然后就没钱买礼物了。”
  莫芸默默走回房里,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情人节,他跑去买自己的西装裤!
  这以后,心情好时,她就当他还在念“屁HD”,还在致力于一种无可打扰的奋斗;心情不好的时候呢,就当他根本不存在吧!
  有一个晚上,胡伟志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对莫芸说:“聪明的女人都趁年轻的时候生三个小孩,你不会想生三个,但至少生两个,现在赶快生,不然越来越高龄就不好了!”
  “好啊!”莫芸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要小孩就给我请人来做家事。”胡伟志不敢置信:“就一家三口,能有多少家事?”莫芸说:“那你做啊!”
  “钱也要我出,事情也要我做,那你做什么?”
  “奇怪?你出了什么钱?你出国四年,我独力抚养小孩,你有没有给过我半毛钱?”莫芸愈想愈火大,生孩子不跟她姓,买房子不在她名下;她有工作时向她借钱不还,没工作时向他要生活费困难重重;她做所有的家事,他认为是应该的;她的理想在他眼中如同粪土,到头来倒想要她再生孩子!如果哪一天他背弃了她,她将一无所有,而且青春不再!即使他没有背弃她,她仍然一无所有,只把无穷的时间精力浪费在永远做不完的家务中……莫芸想着,还受过高等教育的,怎么会把自己弄到这个境界啊?
  “为什么不离婚呢?”开始有人这么问莫芸了,连她的父母都举双手赞成。莫芸也终于主动向胡伟志提出这个问题。胡伟志很诧异,看她像看个少一只耳朵的女人,然后继续看他的报纸。多问他几次,胡伟志被啰嗦烦了,丢出一个简单的英文字:“No!”
  莫芸完全没辄,主要是孩子还小,如果离了婚,以她的经济情况,要想争取小孩的抚养权是绝无可能的,而她不能把小孩交给胡伟志或他的家人。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将来成为跟他父亲一样的人。
  莫芸不是那种每分钟牵挂着孩子的母亲,小孩还是宝宝的时候,几乎全丢给她爸妈。有时她很惭愧,听到Y描述她在宝宝开始添加副食品时,如何熬煮各式粥面,还得不断变换花样,她想起她妈都是买现成的“雀巢营养粥”。当听到人家三岁儿子的志愿是要当科学家时,她更惭愧了,“我儿子的志愿是要当黑社会老大。”“好!有志气!”朋友们竖起大拇指。她是爱孩子的,只是每一个母亲有自己的风格。她也许有点儿无厘头,可是她朋友众多。像Y说的,莫芸身上有一种温暖的质地,跟她在一起如沐春风。而胡伟志,莫芸嫁给他之后,才发现他的冷。
  起初莫芸觉得不可思议,他追她时是煞费心力的,即使学业忙碌,仍然抽得出空陪伴她;他也写过教她怦然心动的卡片,那些卡片压在留美时期的笔记本下,如同她爱情的标本。婚后到他南部的家,她才见识到世上有这么一种没有温度的家庭。莫芸新婚时在那大宅子里住一个礼拜,快发疯了。她看着电视上的闹剧开怀大笑,却发觉她的笑声在那个屋子里异常尖锐,因为围坐着的一群人里只有她一个人发出笑声。他们全家人脸上毫无表情,见面不打招呼,同桌吃饭无声无息。这使她有点儿能够理解胡伟志个性的形成,也有点儿同情他,但是不可能改变他。胡伟志对孩子还算有耐心,起码比对她好颜好色,但如果离了婚,他自己恐怕带不了小孩,势必送回南部他母亲那儿。她不要孩子在那样的气氛下长大。   总归是自己命不好吧!出嫁时以为脱离了家庭,她就有自己的一片天了,到现在呢?炳旺在跑路,她们母女祖孙租的地方换过一个又一个、电话换过一部又一部,昨天还被打得遍体鳞伤!
  昨天那个流氓冲进玛丽家,先是用手掐住她婆婆的脖子:“刘炳旺躲到哪里去了?”玛丽从房间里赶出来要把流氓拉开,哪里拉得过那么一个大男人!那流氓放开她婆婆,转过来勒玛丽的脖子。玛丽一急,从身后胡乱抓到一个玻璃瓶,随手就往流氓的脑袋上敲,血从那流氓的额头上流下来。他恼羞成怒,开始对她施以拳脚,不过瘾,再脱下皮鞋敲她的头。她痛得以为自己要死掉了,哼着说:“你打死我了!”流氓把皮鞋穿回脚上,看玛丽一眼,“装死!”又再补踹一脚。玛丽整个人伏在地上,耳里只听见女儿小美恐惧的啜泣声,她被祖母关在房间里不让出来。
  流氓索性大剌剌坐在沙发椅上,要老太婆拿纸笔过来,对着林玛丽说:“刘炳旺欠我七十二万块,躲着不出来,可以,你写个借据,你来替他还!”他真的开始写了。玛丽不知道流氓也识字的。
  字据递到玛丽面前,那字写得歪歪扭扭像小学生的字,每个字斗大,几句话就写满了一整张纸:“刘炳旺当初欠人家钱没钱还,是我廖天松出面帮你还,还给你事做,你不知感恩,拿我七十二万的支票不还,还在电话里跟别人说我不是人,我来你家,你太太还先动手打我流血,现在欠我钱、医药费都由你太太来赔。”末了,签了廖天松的大名,然后要玛丽签字。玛丽犹豫着,不签就真的没命了,肿胀的手拿起原子笔颤巍巍签下了“林玛丽”三个字。廖天松一边念她的名字一边笑出声音:“林玛丽,取到这种狗名字!”玛丽一听大怒,上前夺回字据,轻轻一下就被流氓摔回到桌子上。然后门砰的一声,廖天松走了。
  刘炳旺打电话回来听到老婆被揍了,说要马上赶回家,可是到晚上却还没消息。倒是当晚他弟弟炳昆、弟媳赶来了,弟媳还挺个大肚子,下个月就要临盆。这已经是炳旺不知道第几次扯出来的烂污了,玛丽真是没有脸见他们夫妻。呜,难道我天生就是这种丢人现眼的命吗?玛丽开始呜呜地哭。
  炳昆夫妻俩先是把那流氓、他那糊涂的大哥都痛骂一顿,婉言安慰了玛丽一番,等看到那字据时却都忍俊不禁。玛丽自己也忍不住笑出来,边笑边擤着鼻涕。
  炳昆少不得要把事情的原委弄个明白。玛丽没头没尾地说,炳旺先是欠了一家地下钱庄的钱,被逼得要跑路了,找到这个流氓,廖天松答应先出面帮他还钱,条件是炳旺要在他底下做。干的当然都不是什么好事情,而用的是炳旺的账户来交易。“哥哥怎么那么傻呢!那些流氓会白白给你好处吗?”炳昆跺着脚。“是啊,炳旺也发现苗头不对,就想要脱离。”更蠢的是他的自作聪明,他几次想脱离关系都没办法,后来竟使出这招来,把经过他账户的两张支票扣下来,一共七十二万块,告诉廖天松,只要放他自由就还钱。“唉!”众人叹起气来,“竟然想要跟这种流氓斗!”
  现在一切都得等炳旺出面,他却躲了起来!在他老婆被人揍掉了半条命之后躲了起来!玛丽走在路上,真不知道该怨谁才好,当然是不能怨她大姊的,要怨就怨那个算命的!当年炳旺在印刷厂干得好好的,三十七岁那年,一个算命的说他四十岁以后要发,会做大老板,他就整天想着这个!还没四十岁就把印刷厂的职务辞掉了,所有的存款、到处筹到的钱都投下去,要自己做印刷,新工厂忙不过来,又舍不得多请人,玛丽只好也把工作辞掉一起下去做。
  倒了一次不打紧,卖房子、卖车子、去向银行贷款,要东山再起。等到又不行了,换成拿他弟弟的名字去贷款,弄得连他弟弟也失去信用。后来为了躲地下钱庄而换电话,用的还是弟媳妇的名字。他弟媳妇千交代万交代,这部电话是给自家人联络用的,号码绝不能给外人知道,谁晓得炳旺整天得意洋洋拿着大哥大,还是到处把号码给了人,居然还被窃听,连他在电话里向别人骂那个廖天松不是人,都让姓廖的给知道了!
  玛丽沮丧着回到家,她是到医院验伤去的。弟媳妇交代她,“不要怕那张字据,先去验伤,真的要对簿公堂,法官一看那么个大男人把你一个女人家打成这种样子,谁还信他的,还管谁先动手,何况你是自卫!”
  玛丽转动门把手,感觉家里来了人,莫不是炳旺良心发现回来了?有人从里边帮玛丽把门打开,是炳昆,她环视客厅,没有,炳旺还是没有回来。
  “不过我哥哥有电话来。”炳昆说,“他身边还剩下四十万。”
  “什么?他只剩下四十万?”炳昆点点头。
  “他跑路没有一个礼拜,拿去的七十二万就只剩下四十万?钱都到哪里去了?难道是去赌?”玛丽想着,天哪!我拿什么还人家!
  “大概是吧!他也不肯说清楚,口口声声说迟早可以加倍弄回来。幸亏还剩下些,就可以先解决一半。”炳昆的意思是那四十万加上他手边凑个十万块过来,可以先还那个廖天松五十万,剩下的二十二万以后每个月摊还他两万,不要一年就可以还完,但是也要那姓廖的立下字据,从此两不相欠,不能再来骚扰,不然就告他恐吓伤害。
  “有用吗?”玛丽无助地听着,“真要报警他也怕,他自己前科累累。”炳昆说。他已经请人拟好了字据,只要炳旺一现身就可以去跟姓廖的谈。
  弟媳妇另外拿了两万块给玛丽:“大嫂,这你先拿着家用,但是绝不能再给大哥了。”玛丽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她从小什么事都不求人的,如今让他们夫妻伸出援手,他们的宝宝下个月就要生,少不得也要用钱。“刘炳旺不是人!”玛丽克制不住自己尖声颤抖地嚷。弟媳拍她的肩膀:“别哭了。”她小声地说:“好歹不要在妈妈面前这样说,总是她的儿子。”“是啊,”炳昆凑上来无奈地摇摇头,“那个廖天松才不是人,字据上写的。”玛丽一边擦眼泪,一边也强颜笑了。
  弟媳说:“大哥说就要赶回来了,我想这次是真的。钱的事总可以解决,最可怜的是小孩子的心理要怎么样复健,亲耳听到流氓在隔壁打自己的妈妈,小美真的是吓坏了。”
  “要不是为了小美,我早就──”玛丽看了婆婆一眼,咬咬牙,大声恨恨地说,“如果他这趟回来,不去给我找个正正经经的工作,我说什么也要跟他离婚!”炳昆夫妇表情讪讪的,婆婆的老脸已经整个垮下来。   12点多了,炳旺终于打电话回来,说人还在台中。玛丽不屑地哼一声,问他几时滚回来,“再过两天,等我把钱筹到手。”
  “筹到手?你身上不是还有四十万?我还要问你那另外的三十二万呢?你到底在做什么?”
  “四十万?没有。现在手上没有。”
  全部没有了!玛丽的听筒掉下来,脑袋里嗡嗡地响。什么都没有了!所有的悲屈一股脑儿涌上心头,不如去死吧!玛丽想着,这世界有什么好活呢?从来就没什么好活的呀!
  小美睡着了,她的已经从白色变成灰色的小熊熊掉落在地上。玛丽捡起小熊。小美醒了过来,一睁开眼睛就嘤嘤地哭。玛丽把小熊放女儿身边,喃喃唱起她学生时代唯一记得的一首歌:“清溪水慢慢流,穿过青草地,慢慢流听我歌唱赞美你,我玛丽安睡着在清水之边,请你们莫吵闹,让玛丽做梦……”
  “怎么是玛丽?”小美好奇地看着母亲,并没有注意到妈妈惨白的脸,和她手腕上汨汨涌出的暗红色液体。
  自从玛丽死过一次以后,炳旺的游牧生活就被默许了。在某一个城镇的某一张围满了男人的木头桌子前,丢出他人生的骰子。看不清楚哪一只是炳旺的手;也许下一个赌注,炳旺就要发了!死是不容易的,玛丽周围温暖同情的手一次次把她救活,他们轻声地责备玛丽好傻哟!放着一老一小要怎么办哟?
  白头翁的祝福
  月荷新插这一盆紫罗兰是明日婚礼要放在大厅桌上的。一蓝、一橘两个相叠的方形浅钵上,以略呈直角延伸的形状逐层安排了紫罗兰、白孔雀草、非洲菊、蓝色小巧的矢车菊、嫩黄的星辰花和碧绿的玉羊齿,一盆花团锦簇。紫罗兰是永恒之美的象征,那灰绿绒毛茎上穗状丛生的紫红、粉红、白色小花跟大红色的非洲菊衬在一起,显得喜气而不失浪漫。
  她还有一件作品要放在新娘房,等会儿得差儿子先拿过去。这一盆简雅得多,四瓣形淡蓝色高足浅盘,盛着清水,铺放一些碎白石子,上头仅仅插了一朵深红色白头翁,配一枝修长的黄椰心和一片翠绿的海芋叶子,是典雅的池坊流手笔。白头翁花心一圈洁白,花茎看似柔弱但是吸水性好,极为耐插。她一方面想要取其谐音,祝贺小两口白头偕老之意;而白头翁雅致娇嫩的姿态也符合新媳妇的气质,这个作品看似简单,其实她费了更多的心思。
  明天就是儿子大喜的日子,完成这两盆花,一清简、一繁喧,真说尽月荷三十年的心事。三十年了,终于轮到她娶媳妇,升格为所谓的“婆婆”,不过时代变了。她微笑着看大厅壁上暂时靠放的新娘照,明天要拿到餐厅展示的,婚纱礼服低低的领口衬出新娘洁白的肩部,现代的白纱礼服式样、剪裁是愈来愈简单了。
  当年的新娘礼服,她是自己亲手熨烫的。那一夜,熨斗的尖端频频碰触到白缎上的珍珠,她抚着那一颗颗珠子的喜悦,到现在依旧记忆犹新……
  月荷看着紫罗兰密生枝梢成串的花朵,对比新娘照上,紫色石斛兰花冠下一张天真茫然的脸蛋,那茫然的表情唤起她无限的感伤。
  那年她捧着多么温热的一颗心,走进对方的家庭,然而第一个眼神,就深深刺痛了她。
  她无法形容婆婆那一双眼……
  那一年,月荷向自己发誓:我今生一定不要活得像她一样!
  多年来她与花草为伍,不只插花,也研究培植栽种,花草的世界清简安宁,她们之间的对话是凝视、是观赏。
  日子却是喧哗的。她无意再去回顾一切加诸她的伤害,有什么痛值得咀嚼三十年呢?她早已学会让所有的不悦朝生暮死,但是即将第一次感受儿女婚嫁的滋味,她还是忍不住想起那一个哭着睡着的夜晚。
  婚后先生只轻描淡写地告诉她,暂时先不要生孩子吧,我们还没有经济基础。她二十一岁,对于未来,懵懂中未尝没有自己的想法。她想,整日面对难伺候的婆婆、小姑、小叔,为什么不生个宝宝构筑自己的世界呢?
  初婚的喜悦加上年轻的生理,虽然大略按着先生的意思避开危险期,不到一年,她还是怀孕了。犹记得从诊所验孕回来,她小心翼翼揭开洋装,露出自己的肚皮,竟呆呆地看了半个钟头,就好像它在那半个钟头内已经胀大一样。她摸了又摸,不停地跟自己的肚子说话。
  等到先生回来,破天荒地一进门就先把他拉进房间里说话,她管不着婆婆的表情了,让她去生气、让她去指桑骂槐吧!她就要有宝宝了!
  “我们就要有宝宝了哦!”她喜滋滋地说,她想先生毕竟是爱她的,虽然口里说还不想要有小孩,到底她是明媒正娶的妻呀,已经有了又能拿她怎样哩?
  月荷永远不能忘记先生那一剎那凝重的表情。他得跟母亲商量怎么办,她大致记得他好像是这么说的吧。她已经怀孕了还要怎样商量?她不懂。
  他们要她去把孩子拿掉!
  先生沉重无奈地向她解释,这个时候生孩子,他们是真的负担不起。她更不懂了,先生是大学讲师,而她也一样上班、赚钱,双份薪水再拮据何至于养不起一个小婴儿?
  “但是我婚前就向我母亲作了承诺,一定要供弟弟妹妹念完大学……先拿掉吧……我们还年轻,以后可以再生……”她一时天昏地暗,几乎不知道先生在讲什么,他的弟弟妹妹有父有母,为什么……
  哦!为什么要拿掉她的孩子?二十一岁的她,除了哭,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手术台上,她从头哭到尾,打了麻醉针之后仍不能止歇啜泣。谁说打了麻醉针就没有了知觉?她多么清楚地知道他们正在拿掉她的骨血。医生告诉她,等会儿你会产生一些幻觉,那是正常的,不要怕。不是幻觉,她在强大的机器噪音里听到生命的呼唤,而后她大声喊出来,喊的竟是自己的妈妈——
  妈妈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情,她万不能让她嫁女之后还要承受这样的心痛。有人唤她,在她耳边说:“别哭了,你先生在外头已经哭得一塌糊涂,你就别再哭了!”
  月荷终于生下长子是婚后三年多一怒而生的。
  头胎拿掉后,她绝口不提这事,也算保护自己吧,她异常谨慎地避孕。过去不过问财务的,现在她留上了心,知道她跟先生每个月从未攒下过一毛钱,连同她的薪水袋一概由婆婆支配。公公也一样上班,领一份基层公务员薪水,在婆婆眼中是毫无出息的,婆婆称他是没肩膀没骨头的,只有月荷的先生是他们一家的希望。   她从来不晓得婆婆手上有多少钱、小叔小姑读书的费用,没想到他们对她却是了如指掌。是的,她的户头里有八千块钱,在三十年前,这不是一笔小数目。那是她在学校念书的那几年里打工积攒下来的。当别人在玩、参加社团活动、跳舞、联谊的时候,她在图书馆工读、在餐厅端盘子、在当家教……这些,她先生都不是不知道!
  婚礼前几天的一个晚上,她把整整八千块领出来,放在一个红纸袋里,厚鼓鼓的,交到她的父亲手中,哽咽地说:“爸妈,这一点钱,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母亲哭得泣不成声,而父亲把脸别过去,隔了好久,才勉强能说话,把那红纸袋又放回她的手心:“我们收下了,这是我们给你的嫁妆。”
  她告诉未婚夫这一幕时,又忍不住哭了好久。记得那时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让她觉得好温暖、好安心,只觉得离开父母的羽翼,她投入的是另一双更坚强的翅膀。
  怎么也没想到她婆婆会要她把那笔钱拿出来!
  他们一家要买房子,她算不清这笔账,不知道如果连小叔、小姑的学费都得他们夫妻二人来负担,怎么会有钱买房子呢?但是婆婆已经把钱都算好了,户头里的、标会的,加上月荷的那八千块,刚刚好够付头期款,至于以后的贷款,大家咬咬牙,一定能撑过去的!
  婆婆对月荷晓以大义,“一家人就是要互相帮忙,我是打算以后你们一人都有一栋房子,要买当然是从我们这老的先买起,全家人才有自己的房子住。等下一栋买你们的,照样全家人帮你们,然后你们再帮弟弟妹妹,你守着那八千块,我们每个月付租金给人家,不是可惜?”
  她回到房里对先生发脾气:“她为什么会晓得我有八千块钱?”先生辩解着,实在是不小心说溜了嘴,“再说,能有个属于自己的新居不是很好?”
  “那是你们的!不是我的!”
  “你怎么这么说话呢?”
  月荷想起新婚时,有几个同学去吃喜酒,她们偷偷把礼金塞给她,没登在礼簿上。才第二天,婆婆就问起怎么有几个来吃了酒的好像都没包礼?唉!除了要我的钱、我的薪水袋、我的宝宝之外,你们什么时候拿我当一家人呢?她咬着牙勉强把话咽下去。“我的宝宝”,她喃喃念着“宝宝”两个字。
  月荷在半妥协中提出一个交换条件——我把钱拿出来,你们让我生孩子!她说既然有钱买房子,可见不至于没钱缴弟妹的学费,没有理由快二十五岁了还不让生孩子。
  就这样月荷一年后生了个胖宝宝。如今他都要娶媳妇了,谁说岁月不催人老呢?
  月荷跟先生一直到结婚后二十三年才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搬进新屋后不到一年,她的婆婆便过世了。
  婆婆出殡的那一天,月荷站在静谧的灵堂里发愣,失神看着四周满满的冷白淡黄的菊,繁复的花瓣,像无数婆婆的冷眼,如今只能静静地瞅着她。
  月荷的女儿从背后搂住她,附在她的耳边说:“妈,你原谅阿嬷了没有?”多年来,儿女们何尝不亲眼看到他们的阿嬷如何地支配着整个大家庭,主宰着他们母亲的幸福?
  她点了一点头。
  是孩子让她学会了原谅。从第一个宝宝出生,第一次对她微笑,她就觉得自己可以再也不必理会周遭一切的扰嚷了,生命真是奇妙,它激发了人内心里最愉悦、良善的部分。然后女儿、小儿子陆续出世,抚育他们,让她没有时间去抱怨、伤心,这种“享受生命”的方式,是她过去完全无法想象的。不久前她跟朋友们去洗三温暖,朋友指着她因生产而松弛的大肚皮:“看你呀!”她只笑着说,值得的。
  孩子渐渐大了,这一代的孩子很快就有了他们自己的天地、想法、朋友,自己的生活。于是月荷一头栽进花草的世界,她告诉自己,孩子大了,我老了,可是我要做个可爱的老太太,我不要活得像我婆婆一样!
  就像那碧绿的玉羊齿,没有花朵,只有贮满水分的茎块,它不起眼,但它是最好的陪衬。啊!月荷想着,无论如何,我也美丽过、年轻过,该是让新鲜的花朵绽放的时候,不论岁月生活如何磨蚀我,毕竟我拥有三个好儿女,这难道不是美满的家庭么?
  我原谅了我的婆婆,因为她启发我,让我在迈向年老的前夕寻找到自己的安身之地;并且,我释放了我的儿子!
  “祝福你,我美丽的媳妇!”她在卡片上写下这个简短的句子,插在那高雅的白头翁后面,她儿子马上就要把这盆花送到他们的新房去。
  作者简介
  宇文正,本名郑瑜雯,女,福建林森人,东海大学中文系毕业,美国南加大(USC)东亚所硕士。现任《联合报》副刊组主任。著有短篇小说集《猫的年代》《台北下雪了》《幽室里的爱情》《台北卡农》;散文集《这是谁家的孩子》《颠倒梦想》《我将如何记忆你》《丁香一样的颜色》《那些人住在我心中》《庖厨食光》《负剑的少年》;长篇小说《在月光下飞翔》;传记《永远的童话──琦君传》及童书多种。曾获文艺协会散文奖奖章、作品入选《台湾文学30年菁英选:散文30家》,《庖厨食光》获选“2014年开卷美好生活书”。
  (标题书法:龚礼斌)
  责任编辑 王 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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