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

　　球场、家，罗伯托·菲尔米诺的生活并非两点一线这么简单，他还有一个去处。驱车40多分钟，菲尔米诺从利物浦来到曼彻斯特索尔福德地区的一家小型杂货店购物，每月至少一次，已经成为惯例。
　　这家梅斯·布拉西尔杂货店可以称得上“巴西人的天堂”。从巴西莓到瓜拉那饮料，菲尔米诺在这里找到很多家乡美食。店主博尔曼·莱蒂戈今年50岁，两年前辞掉牛排餐厅的工作，开起了这家容纳4个人都困难的杂货铺。菲尔米诺每次光临，都会买很多东西，“皮卡亚”后臀尖更是必买，这种肉鲜嫩多汁，是巴西人做烤肉的最爱。

　　这家店铺不只菲尔米诺一位主顾。莱蒂戈知道，如果这位利物浦前锋常来，会招揽到更多不差钱的买主。像菲尔米诺的利物浦队友、巴西国门阿利松，在巴西南部长大，热衷肉食，素有“烤肉大师”的美名。
　　菲尔米诺这样巴西年轻人要适应英格兰西北部的生活并不容易，尤其是寒冷漆黑的冬夜。
　　从巴西东北海岸的家乡马塞约，到德国的辛斯海姆，再到英国的利物浦，菲尔米诺的口音听起来没有什么变化。4年来，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气候和生活，像食物中缺乏豆子和米饭已经不再成为问题。菲尔米诺说：“这里的文化非常不同。如果不改变心态，只能打包回家。”
　　菲尔米诺年少时非常害羞，曾被人怀疑是个哑巴，但现在已经外向得多。他喜欢恶作剧，经常自嘲洁白的牙齿，在伯恩利泥沼球场的球员通道里做出顽皮的表情，把长期不和的队友马内和萨拉赫带回更衣室。比赛中，“菲尔米诺庆祝秀”和“菲尔米诺庆祝模仿秀”经常同时上演。有些庆祝动作是马内先想出来的，只不过都是菲尔米诺率先进球，噱头被提前剧透。不管谁模仿谁，有一点毫无疑问，菲尔米诺越来越放飞自我。这种改变已经成为本赛季英超的一大热点，就像他在第五轮比赛面对纽卡斯尔时那次脚后跟的精巧一磕。

　　曾执教菲格伦斯17岁以下青年队的主教练赫默森·玛利亚对此无比惊异。他曾称菲尔米诺为“天才”，但训练时更喜欢叫他“阿尔贝托”。两周后，菲尔米诺才鼓起勇气纠正教练的口误，应该叫“罗伯托”才对。玛利亚回忆说：“如果告诉菲尔米诺，这个月他拿不到薪水，他只会看着你笑一笑，他一直都是这么少言寡语。”
　　菲尔米诺曾经是缺乏个人魅力，不喜欢接受采访，连说话都脸红的人，现在已经被改造成从容应对大场面的万金油。

成长

　　每个球星成名的背后故事从来都不简单。2001年的一个星期一，阿德里亚娜·莱特坐在巴西东北海岸马塞奥的学校教室里。羞怯但讨人喜欢的10岁男孩菲尔米诺坐在离她最近的一张桌子旁。像往常一样，莱特问他上周末过得怎么样。当她得知菲尔米诺家整个周末都在停电时，非常担心，急忙问放在冰箱里的食物有没有变质。
　　他笑了笑，回答说冰箱里什么也没有。菲尔米诺没有诉苦，莱特记住了这个经常谈论足球的瘦小男孩。
　　莱特现在仍是一名教师，当时不会想到近20年后这个故事给她的生活留下印记。她经常和菲尔米诺聊足球，但更多是督促他好好学习。有时候菲尔米诺不太听话，经常旷课，到特拉皮切附近的小土球场上踢足球。
　　菲尔米诺从小热爱足球。他的家境并不富裕，父亲靠在马塞约大街上用手推车卖椰子维持生计。后来，人们发现小菲尔米诺经常把足球放在脚边或是床上，甚至抱着球睡觉。这份热爱终获回报。13岁时，菲尔米诺被选进当地仅有的两家足球俱乐部之一的CRB青年队。靠着非凡的球技，他很快脱颖而出，表现出超乎年龄的责任感。主教练吉列尔梅·法里亚斯特别愿意讲述一个故事，那是菲尔米诺跟随球队到巴西东北部参加州际锦标赛，在一家酒店里，全队玩不落地传球。菲尔米诺出现失误，把一扇玻璃踢碎，他立即买了一块新的安上去。

　　2008年，菲尔米诺交上了好运。CRB青年队另一位教練托尼尼奥·阿尔梅达给朋友比卢打电话，说他这里有一名很特别的球员，并寄去了一张有菲尔米诺比赛集锦的光盘。比卢是巴西阿拉戈斯人，当时效力于米内罗竞技队，马上就被视频所吸引。通过个人关系，比卢给菲尔米诺安排了一次在圣保罗队试训的机会。这家俱乐部是当时的巴甲联赛冠军，拥有巴西最好的足球学院。
　　菲尔米诺没有被圣保罗队看中，但友谊之花开始绽放。比卢曾效力于菲格伦斯队，他又在那里为菲尔米诺安排了一次试训。虽然离家3000多公里，但菲尔米诺留给球队的印象再好不过了，在一堂训练课上两次倒钩破门，第二天就收到了合同。
　　2019年，28岁的菲尔米诺一口气捧起了三座冠军奖杯。他跟随利物浦队夺得欧冠和超级杯，并帮助巴西队赢得美洲杯冠军。然而，莱特过了很久才意识到电视上那个穿着黄绿相间的衬衫、露出笑容的男人，正是曾在阿尔梅达学校上学的菲尔米诺。实际上，在这期间他们也相遇过。在马西奥机场，她的孩子和利物浦9号合影留念，但莱特不知道他就是自己曾经教过的那个男孩。

　　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前夕，校长打来电话，问她巴西国家队前锋罗伯托·菲尔米诺是不是她以前的学生。经过调查，果然是他。莱特希望有机会再见到菲尔米诺。她大儿子的一个朋友开始搜索社交媒体，发现菲尔米诺正在马西奥聚会。于是，莱特一家人来到那里，和菲尔米诺合影。
　　法里亚斯就没那么幸运。他已经在足球界工作30多年，在巴西阿拉戈斯州培养出一批享誉世界的球星，包括前皇马中后卫佩佩和现皇家社会前锋威廉·何塞，当然还有菲尔米诺。他感到很荣幸，却再也没有见过他们。法利亚斯说：“我为菲尔米诺的成功感到欣慰，因为他曾在这里踢过球。当他表现好的时候，这是他应得的。我只是想见他，聊一聊。”

低估

　　在菲尔米诺的职业生涯中，“被低估”是个绕不开的话题。爱德华多·尤兰姆曾经卖过珠宝和手表，上世纪90年代末以来，他是巴西最具影响力的足球经纪人之一。在与各家俱乐部会面时，他习惯穿着真丝衬衫。他曾在阿尔维斯和马克斯维尔默默无闻时，把他们分别卖给塞维利亚和阿贾克斯。
　　尤兰姆是菲格伦斯队的合伙人之一。2009年，他列出一张单子，打算买下10名球员一定比例的经济权益，包括肖像权和潜在的收入分成，并在乘车前往训练基地的路上与董事会一位成员商量此事。菲尔米诺本来不在这份名单上，如果不是那位菲格伦斯队代表的建议，尤兰姆根本不会考虑。
　　很快，他就庆幸自己的选择。几个月之后，菲尔米诺以400万欧元的转会费被卖给德国霍芬海姆队，尤兰姆从中狠赚了一笔。身为2010年巴乙最具潜力球员，菲尔米诺被尤兰姆忽略，是因为他在两年前刚刚经历了一次挫折。
　　菲尔米诺在2009年科皮尼亚青年锦标赛上表现出色，引来很多欧洲球队的兴趣，并收到马赛的试训邀请。但是在马德里的巴拉哈斯国际机场，机遇变成了磨难。他没有携带办理入境手续所需的文件，被关进小黑屋数小时，陪伴他的只有一个苹果和一瓶水，被吓得哇哇大哭，给家人和球队打电话也无济于事，最终被遣返回巴西。一个月后，马赛再次发来邀请函，这次菲尔米诺选择从巴西直飞法国。他在那里待了15天，最终没有留下来，俱乐部觉得他实力不够。
　　现在可以把利物浦主教练尤尔根·克洛普在过去几年里对菲尔米诺的所有赞美之辞写满一本书，但起初并不是这样。2015年10月，克洛普在上任后的第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说：“我看到利物浦签下了那个巴西人，心想‘他们怎么能这样做？’”
　　这令很多人感到困惑。在布伦丹·罗杰斯教练卸任前的那段日子里，菲尔米诺在左路表现得勤勤恳恳。克洛普说的是同一人吗？
　　事实上，加速罗杰斯下课的原因是他坚持用3250万英镑签下前锋本特克。利物浦内部曾对此激烈争论，因为他们已经有了一个9号。一个月前，利物浦刚刚用2900万英镑和菲尔米诺签约，人们担心菲尔米诺无法在这个位置上发挥作用。
　　英超第六轮比赛将菲尔米诺重新带回斯坦福桥，但一切都不同了。4年前的一场比赛，克洛普让他顶替本特克出任首发前锋，最终利物浦以3比1在客场大胜，菲尔米诺在中场穿针引线和强大的攻击能力，让切尔西的中后卫们惊恐不已，这还只是他爆发的前奏。
　　菲尔米诺在利物浦取得成功，并没有改变巴西人对他的偏见。备战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期间，一群巴西最具影响力的足球记者辩论谁应该在锋线上首发。大家一致认为曼城的热苏斯应该穿上9号球衣，和内马尔打双前锋。然而，替补人选稀缺引起了关注。当谈到菲尔米诺时，巴西电视体育频道最受尊敬的评论员米尔顿·莱特态度坚决地说：“菲尔米诺不该被选进巴西国家队，我们有三到四个更好的球员可以选择，比如若。”
　　若在曼城和埃弗顿队的闯荡经历并不成功，这番话遭到了南美记者的严厉批评。他们对欧洲足球有更多的了解，认为这是巴西主流媒体的势利眼光在作祟。在前菲格伦斯队主管伊拉斯莫·达米亚尼看来，菲尔米诺在巴西不受认可，是因为他并非出自弗拉门戈、帕尔梅拉斯、科林蒂安、桑托斯、达·伽马等俱乐部，效力的球队也不在里约热内卢和圣保罗等大州。
　　他在意过这些吗？利物浦的队友们都看在眼里。菲尔米诺总是最初被低估或是被拒绝，而后地位得到提升。他喜欢这种逆袭的感觉。

赞歌

　　连续第二年入选金球奖30人名单，让菲尔米诺走到哪里，赞歌就跟到哪里。在从维拉公园球场返回市中心的路上，一名阿斯顿维拉球迷对另一名球迷说：“利物浦球迷今天唱了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歌。”11月2日，阿斯顿维拉被利物浦2比1击败。
　　在沿路稍远一点儿的地方，两拨利物浦球迷不期而遇。没有问候，没有致意，只有几杯啤酒和这样的客场胜利带来的兴奋。“如果能把球传给菲尔米诺，他就能进更多的球。”最近有一首被疯狂传唱的歌曲，歌中唱道：“世界上最好的球员是菲尔米诺。”歌曲节奏悠扬而持久，甚至已经成为利物浦球迷的接头暗号。
　　他们没有夸大其辞。没有多少前锋能在不看球门的情况下得分。如果有需要，他还愿意踢防守型前卫位置。巨大的反差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职业生涯中，想想都不可思议。
　　菲尔米诺的确与众不同。上赛季，他在各类比赛中总共打进27球。克洛普称他为“球队的引擎”，不需肢体语言专家的帮助，也能知道萨拉赫和马内与他并肩作战有何感受。菲尔米诺是第一位在英超联赛中打进50球的巴西球员，这花了4年时间，表明他并不是一名高产的射手。本赛季进3球，却是利物浦锋线最不可或缺的“大脑”。
　　菲尔米诺很安静，彬彬有礼，体贴周到，他的低调非常讨人喜欢，华丽的服装和灿烂的笑容掩盖了一个温柔的灵魂。菲爾米诺很谦逊，在克洛普的战术体系中，他有时是中场，有时是前卫，总是喜欢帮助队友，从中得到了很多乐趣。
　　现在，菲尔米诺已经成为球迷的最爱，这在很大程度上要感谢他愿意像上了发条的玩具一样，每周两次不惜力地奔跑，每次90分钟。如果安菲尔德球场还有一片菲尔米诺没有踏过的草坪，那可能只是时间问题。
　　光靠努力还不能激发球迷的崇拜之情。菲尔米诺天生就有表演欲，包括各种各样的假动作，他以杂技演员走钢丝时才有的敏捷和平衡，在防守者之间来回穿梭。这种灵感来自于霍芬海姆时代。在对云达不莱梅队的一场比赛中，他第一次不看球门就进球，虽然有些冒险，但观赏性极强。
　　这种态度足以引起老一代球迷的共鸣，也凸显了菲尔米诺享受比赛的态度。当人们逐渐接近他，似乎看到一个老掉牙的刻板印象时，他在球场上跳起了桑巴，球风传承了巴西足球的传统。
　　菲尔米诺的偶像是罗纳尔迪尼奥。起初，他在球场上没有被赋予创造性角色，刚开始踢的是拖后中场，后来逐渐向攻击型前卫过渡，骨子里的防守意识依然很强。根据英超官网的数据，在上赛季利物浦队铲球统计中，只有埃姆雷·詹比菲尔米诺的65次更多。他信奉团队利益至上，一次记者问他，如果法比尼奥、亨德森和米尔纳都伤了，你会踢回到老位置吗？菲尔米诺的回答斩钉截铁：“当然。如果对球队有帮助的话，我甚至愿意去守门。”
　　罗伯托·菲尔米诺，一个比苏亚雷斯更成功的利物浦球员，一个比内马尔更好的巴西球员。正如歌中所唱的，他是世界上最好的9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