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工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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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午后四点的阳光静静地照在街面上,几只麻雀在地上蹦蹦跳跳地觅食。老梅半躺在自家小超市外的竹椅里,一边悠闲地喝茶,一边看他新婚的妻子秀云正在弯腰给一个老人称红枣。她那一对饱满的大奶半掩半露,老梅心里一阵激动。想年过半百的自己又摊上比自己小了十岁、依然像一朵鲜花的女人,老梅的心里惬意极了。
  老人走后,秀云喜滋滋地走到他跟前,弯下腰小声说:“刚才秤红枣时,我搁在九两上,少给他一两红枣。”
  “啥,你说啥?”老梅登时从躺椅上坐起来,训斥道:“你咋这样干呢?!”秀云吃惊地看着丈夫。结婚以来,他看惯了丈夫善良的、慈祥的、笑眯眯的样子,这样凶巴巴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恰在这时,三个下班的矿工路过这里,看见老梅正在训妻,领头的老豆说:“咋,老梅哥,小嫂子夜里没有把你伺候好?”
  秀云的脸又窘又红,折身返回店里,不一会儿,里面传出秀云“嘤嘤”的哭泣声。老梅回到店里,拍了拍秀云丰腴的肩膀说:“我不就说你一句,还值当哭?”
  “你还没把人家吃了哩!”秀云说着,扬起梨花带雨的瓜子脸说,“不就是少给人家一两红枣吗,还值当发恁大火?”
  老梅说:“不是一两红枣的事,这牵涉到信誉问题。你想想,回去人家一较秤,不够斤两。一传十,十传百,咱这生意还做不做?”
  秀云有些委屈地说:“俺以前跟那个死鬼男人卖豆腐,用的都是九两秤,也没有人较过秤。”
  老梅说:“以前是以前,跟着我可不能那样做。”
  “那你说咋办?”
  “我把差价给人家送过去。”
  秀云说:“你不送谁知道?下一回给够他不就行了。”
  “那不行。”
  老梅起身就往矿院走。他的左腿因为粉碎性骨折,落下了病根。走起路来只好先迈右腿,然后,用左手摁住左腿再往前跟进半步。
  小巷里人来人往,走碰面的矿工都跟老梅打招呼。在玉女山矿,谁不知道梅海亮的大名呢?他曾当过全国煤炭工业劳模,前几年热播的电视剧《煤海赤子》,就是以他为原型创作的。老梅走进矿院,正是八点班下班的时候,一群矿工从通勤车上下来,三三两两向公寓楼走去。几个白发老人站在宣传栏前指指点点,去年贴在那里用红纸写的“捐款人员名单公示”虽然已经褪色,但名字和金额还可以看出来。那是矿井抢险修复巷道时,资金极度短缺,干部职工主动拿出家里钱的支援矿上。
  老梅走近一看,原来是几位已离休的矿领导。老梅就和他们打招呼:“刘矿长,您几位领导咋得闲过来了?”
  “老矿长过八十大寿哩,俺几个老哥们儿过来热闹热闹。”
  “老梅呀,我看这上面你一个人就拿出两万块。”原工会赵主席说。
  老梅笑笑说:“应该的。应该的。”赵主席夸:“你这劳模退下来还发光哩。”
  老梅不好意思地笑笑:“您几位领导忙,我到里边转转。”老梅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一个年轻人拉着拉杆箱急匆匆地从后面赶过来:“梅师傅,梅师傅。”
  老梅扭头一看,是曾在综采队实习、后来考上焦作矿院的张小龙。几年不见,小龙吃胖了,变白了。
  “小龙,刚从焦作回来?”
  “是啊,中秋节学校放三天假。梅师傅,你这腿还疼不疼?”
  “平时没什么,就是天下雨疼。”
  “你看,都是为了俺……小龙眼圈儿红了。”
  “这有啥,过去的事了,还提那干啥?”他拍拍小龙的肩膀说:“快回去吧,你父母多长时间没见你,早想你了。”
  老梅继续往前走,眼前却浮现出五年前井下一一五六工作面的那一幕:他下班刚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回头一看,顶棚正在往下塌,刚从技校毕业第一天来矿实习的张小龙和于小明吓傻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老梅返回来,大吼一声“快闪开!”猛地把俩人推开,他却被落下来的石头砸坏了腿。老梅这样想着,就感到左边脚踝一阵隐隐的疼,他赶紧把思绪拉回来,自言自语道:“过去的事了,还提那干啥。”又一跛一跛地往前走。
  伤愈出院后,考虑到他的实际情况,矿上把他从综采队调到地测科,也就是接接电话,整理整理资料。老梅想就这样干到退休算了,谁想大前年一个小煤矿打透了奥灰水,冲进了石湾矿巷道。迅速吞噬了年产二百万吨的综采工作面,又往上漫延,很快将整条西大巷淹没。全矿上下奋力抢险,才保住东大巷没有进水。这条巷道只有一个月产不足五万吨的产量,怎能养活全矿六千多人呢?为渡难关,矿上决定,一方面精简科室和区队富余人员,一方面在职工中开展“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活动。按规定,地测科人员要精简一半。有人说:“老梅,你别怕,你是功臣,又是劳模,科长不会让你下的。”
  老梅说:“我又不能下井,再说,这次精简人员幅度这么大,何必让领导为难呢?”
  老梅说这话是有底气的。三天前,他和老伴逛街,看见一家刚开业不久的小超市玻璃上贴有“转让”两个字,他不免有些诧异,这家超市位于小吃街口,为啥没干多长时间就转让呢?老伴撇撇嘴,指指店内那个光头男人和马脸女人,小声说:“这两口子不地道,卖东西缺斤短两,说话还死难听。”
  老梅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矿上分流转岗,自己五十二了,再干三年就该退休了,何不主动申请离岗,盘下这个小超市?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得到了妻子春英的支持。第二天,老梅就向科长写了申请,成为矿上第一个主动申请离岗的人。老梅盘下小超市后,首先打印了八个大字“童叟无欺,短一罚十”贴在超市醒目位置。人实诚,货又好,价格公道,生意还愁做不起来吗?老梅的回头客一天比一天多。
  老梅腿有毛病,接待顾客主要靠春英。她像一个旋转的陀螺,每天奔波于柜台内外,超市里终日回荡着她愉快的笑声。今年农历二月二,是石湾镇一年一度的古会。夫妻俩忙活了一天,晚上睡觉时,妻子说,头晕得厉害。话音刚落地,就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有醒过来。办理完妻子的后事,他好长一段时间缓不过劲来,生意也懒得打理。为了排解内心的悲伤和思念妻子的痛苦,他独自一人到四川旅游。看了汶川大地震遗址,看到災区人民经历了大灾大难依然乐观向上的精神风貌。他想开了,妻子去世了,人死不能复活,生活还得继续。   老梅来到三号楼二单元一楼西户,尹师傅正在阳台上浇花。“尹师傅!”他喊了一声。
  尹师傅扭过头,见是老梅,吃了一惊,以为刚才买东西少给了钱。他忙说:“老梅呀,坐坐。”老梅没有坐,他很抱歉地说明了情况。尹师傅说:“我以为是啥事哩,不就是一两枣,一块钱吗?值当你这么跑一趟?说着,推让着不收老梅递过来的钞票。
  老梅说:“你要是不收,就是不信任我了。”尹师傅只好把钱收下。
  老梅从尹师傅家回来,顺路到菜市场买了把香蕉。回到店里,见秀云还坐在椅子上噘着嘴,就说:“呀呵,还闹情绪啊。”
  秀云不吭声,转身到内室去了。老梅赶过去剥了一个香蕉,手拿着杵到秀云嘴上,秀云不吃。老梅就说:“咋,还生我的气呀?老婆,对不起,对不起行不行?”香蕉在女人嘴边揉磨来揉磨去。突然,秀云张开嘴巴,一下子把香蕉和老梅的大拇指咬住了。老梅故意说:“哎哟,你把我咬疼了。”
  秀云趁势滚进了老梅的怀里。
  老梅搂着秀云,搂着这个丰腴可人的女人,幸福的感觉像春天池塘里的水泡一样一串一串冒出来。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老了老了又交上了桃花运。
  二
  那是一个月前,老梅去二十里外的田家湾去要账。这笔账是田家湾的田六欠下的。田六是个小能人,前几年磨豆腐,后来看大山深处人家居住分散,买东西不方便,就买了辆三轮摩托车当起了游乡小贩。经常到老梅的超市批一些食盐、红白糖、卫生纸之类的日用品游乡串户去卖。因为老主顾了,田六来进货时,有钱没钱只管拿。去年年底,田六在他店里赊欠了三千多块钱的货。过罢春节了,一直不见他来。老梅想,可能他家里有啥事,等等吧。后来妻子去世,老梅便把这件事搁在了脑后。等他情绪恢复过来,翻翻账,才看到田六这笔账还没有还,就决定去要账。
  老梅开着三轮摩托车来到大山深处的田家湾。这是一个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禽少人稀,老梅寻了半天,才看见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赶着一群羊从外面回来。根据老人的指点,他在村西北角找到田六家。房屋建的倒亮堂:五间新起的平房,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只黄猫在堂屋门口“喵喵”地叫着,几只鸡在院子里啄食。
  “有人在家吗?”老梅朝屋里喊,没有应声。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喊:“有人在家吗?”隐约听见屋里有女人的呻吟声。
  老梅走进堂屋,看见一个头发凌乱的中年女人拄着拐杖从东间挪出来。刚挪了两步,就“哎哟”一声,一手扶着膝盖坐在一把椅子里,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滚出来。
  老梅大吃一惊,这不是田六的女人吗?年前,她和男人到自己门市进货时,还细皮嫩肉,爱说爱笑的。当时,老梅还暗自嫉妒田六,这小子长得尖嘴猴腮,咋娶了这样一个漂亮的娘们儿。可几个月不见,咋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你这是咋啦?”老梅禁不住问。
  女人哀叹一声说:“年前,俺和俺丈夫从你那里批了车货,转了一天,卖完了。返回的时候,车翻了,我和丈夫压在车下,整整过了一夜才被人发现送到医院。俺丈夫伤得重,抢救了一个星期也没有留住性命。我得了风湿性关节炎,疼得连路都走不成。”说着,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老梅为他们的不幸哀叹。他问:“你咋不赶紧治呀?”
  女人说:“给俺丈夫治病把钱花完了,哪还有钱治呢?”
  老梅心里沉了一下。看来,这笔账是打瞎了。
  西间山墙上,挂着一对儿新人的结婚合影照。老梅心里升起一线希望。他想,父债子还。他父亲去世了,不是还有儿子吗?就问:“你儿子呢?”
  女人摆摆手:“唉,别提了!我身体好的时候。儿子儿媳就不搭理,我这一躺下,他们连问都不问。”
  “大哥,你来还没有顾上给你倒茶哩。”女人欲站起来,刚起身,又疼得哎哟一声。老梅忙起身说:“大妹子,我不渴。”女人吃力地坐下说:“过罢年,两口子就出外打工去了,几个月连电话也不打,钱也不往家汇一分。”女人说着说着,低声呜咽起来。
  老梅很是气愤,天下竟有这样不孝的儿子!他掏出手机,问了号码拨通后,电话里一个女孩的声音说:“机主已停机。”
  老梅彻底失望了。可他看看女人红肿的腿,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他说:“那也不能不治呀!”
  女人说:“不治了,就这样能熬几天是几天。”
  老梅的心像被什么牵扯了一下,他犹豫了一下,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掏出三百块钱说:“大妹子,你还年轻,这病不能不治。给,我给你三百,赶紧去治病,不然这腿要残废了。”
  没想到女人却摆着手说:“大哥,俺该你的钱还没有还,哪能再接您的钱呢?”
  老梅大度地说:“那钱算了,不要了,这三百块钱你拿着看病吧。”女人感激地看着老梅,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流出来。突然,她从椅子上滑下来,一手拄着拐杖,给老梅跪下了。
  老梅忙把她搀扶起来说:“别,别。”他把钱放在女人面前说:“我走啦,你这病抓紧时间治。”说着,走出院子,发动了车。
  三轮摩托车在弯曲的山间公路奔驰着。大山里寂静无声,老梅的心却静不下来,女人红肿的腿和凄苦的表情不时在眼前闪现,他为这个女人凄苦的命运而叹息,又为她儿子的不孝而生气。自己能不能帮帮她呢?这个念头一闪现,他想起镇卫生院刚来一个看骨伤病的张大夫,每天找他看病的排长队,何不顺路把她捎过去看看?
  想到这儿,他又开车返了回去。当他把这一想法说出时,女人面露难色:“我这个样子咋去呀?”
  “没事,我把你捎过去。”
  女人说:“俺欠你的钱还没还上呢,哪有钱看病呢?”老梅说:“不就是三千多块钱吗?不要了。”女人说:“那哪儿行?您挣钱也不容易。”
  老梅说:“这样吧,你看好病再打工挣钱还我行不行?”女人想了想,叹口气说:“也中。”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就跟着老梅去了石湾镇,住进了医院。
  镇卫生院就在老梅小超市斜对面。考慮到女人吃饭不方便,老梅每天做饭时,就多做一个人的饭给她端过去。钱用完了老梅不吭声就交上了。   张大夫果然医技高超,女人住院不到一个月,病就基本痊愈了。
  这天下午,老梅接女人出院。三轮车开出医院大门,老梅开车往西走。女人说:“大哥,你上哪儿?”老梅说:“到你家路远,我先拐到加油站加点儿油。”女人说:“不用了。”老梅有些不解,她扭过头看着女人,问:“咋?”
  “我要跟你过日子。”老梅明白了女人的心思,他有些结巴地说:“我……我,比你……年龄大,再说,腿也有残疾。”
  “你是有残疾,可你心好。如今像你这样的好心人我上哪儿去找?再说大一点儿有啥?大一点儿知道疼人。”老梅不相信地扭过头,看见女人俊俏的脸上飞上了一片绯红的云彩。他一加油门,三轮车像欢实的小马驹一样,在矿区街道上奔驰起来。
  老梅正和秀兰在小卖店里缠绵,忽听店门外有人喊:“老表,月饼给你送来啦!”
  秀云慌忙从老梅怀里挣脱出来问:“谁?”老梅有些不高兴地说:“还有谁?梦想!”
  三
  老梅一跛一跛地来到店外,看见一辆半新不旧的面包车停在那里。梦想一步从车上跳下来,笑嘻嘻地说:“表哥,大天白日的,还跟表嫂在屋里亲热呀?”
  老梅脸红了一下,没理他的茬儿。前几天,梦想来送货时,看见一个女人在柜台内给顾客取货,他有些吃惊,这不是自己初中同学吴秀兰吗?
  秀兰也认出了他。俩人寒暄几句,梦想问:“你啥时候来这店里打工的?”
  老梅说:“她现在是你表嫂。”
  “呀呵,你们偷着弄好事,也不请我来喝喜酒。”梦想说着,掏出二百元钱,“这是我上的礼。”老梅坚辞不收。梦想说:“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你表弟。”
  老梅走上前去,问:“这回送来多少?”
  “嗨,你一打电话我就赶紧加班加点做,这不,紧赶慢赶才赶出二百斤月饼。”说着,拉开车门就要往下面搬。老梅说:“别急,我看看。”
  “表哥,你放心,保证跟上回送的一模一样。”
  老梅哪敢信他的话呀。梦想一挤眼三个点,薅根头发能当哨子吹。前年,老梅经销他的月餅,没想到,他竟然把上一年剩下的月饼粉碎掺和进去了。顾客们找上门来,老梅有口难辩。他一气之下,发誓再也不进他的货了。一个月前,老姨找上门来,哭哭啼啼地说:“现如今生意难做,你就照顾照顾你兄弟吧。”
  老梅说:“我不是不照顾,梦想做事太让人信不过了,去年送那黑心月饼,嘁,那是砸我的牌子呀!”
  老姨说:“人谁没有犯错的时候,为这事,我骂他好几回,你放心,他不会再做那昧良心的事了。”
  老姨说是这样说,老梅还是提防着,每次送来月饼,他都抽样检查。他知道梦想小本生意,资金紧张,每次只要合格,他当即就把货款结清。
  梦想搬下一个箱子,打开说:“老表,你看看。”老梅一看,包装倒是精美。他拆去包装,掰开看了看,里面青红丝泾渭分明。老梅没吭声,又往下掏去。
  梦想说:“老表,不用再看,都一个样。”老梅不理他,继续往下掏。在最下层掏出来一块,打开一看,里面黑乎乎的,像红薯面馒头一样。老梅的脸顿时黑下来。他质问梦想:“这是咋回事?”
  梦想一时张口结舌,忽然骂起了工人:“老马个龟孙,准是他一迷糊拌错了面。”
  老梅冷笑着,又打开了另一个纸箱,把上面的几层拿掉,直接掏到最后一层,拿出一个掰开,和刚才那个一模一样。老梅说:“这也是工人拌错了面吗?”
  梦想的脸一红,忙又改换了一副面孔说:“老表,如今买月饼的有多少自己吃的,还不都是走亲戚用。我送给你,你送给他,谁知道谁买的月饼?”
  老梅说:“照你这样说,你做黑心月饼还有理呀?”梦想说:“哥呀,现如今实打实的人有多少发财的,不都是坑蒙拐骗吗。”
  老梅越发听不下去了。他说:“梦想,我也不跟你理论,你把月饼都带走,我一斤也不要!”
  看老梅恼了,梦想讨好说:“老表,这样,月饼我给您便宜点儿,按四块钱一斤中不中?
  “你就是一分钱不要,我也不要你的货!”
  “老表,你就这样无情?”
  老梅说:“不是我无情,是你太不讲信用了,你这样做不是成心砸我的牌子吗?”
  梦想叹着气往外走。老梅冲秀兰使了个眼色。秀兰会意,从钱箱子里拿来二百元,老梅递给梦想,梦想不要。他已经打开车门,老梅扔进了驾驶室,说:“兄弟记住,做生意讲的是‘良心’二字,靠掺杂使假、投机取巧发不了财!”
  梦想若有所悟,他面带愧色,握了握老梅的手说:“表哥,你放心……”说着,发动了面包车,灰溜溜地离开了小吃街。
  四
  梦想走远了,老梅端起茶杯,刚呷了一口,忽然从南边公路上传来吵嚷声,他抬头看去,只见国峰、国棒押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过来了,社民开着一辆半新不旧的三轮车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那男人耷拉着脑袋,一缕稀疏的头发遮住前额,眼镜斜挂在耳朵上。老梅吃了一惊,这不是水泉吗?
  水泉以前在小吃街开了一家饭馆,他扯烩面,老婆打烧饼,本来生意做得好好的。水泉经常到老梅的小超市赊面、赊油、赊调料。今说今给,明说明给。因为是老主顾,老梅也没放在心上。一次,水泉听了一场传销课,老师讲,投入一万,一年就可收入十万甚至百万,他再也坐不住了。回到家跟妻子水莲商量,女人说:“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咱好好开咱的饭馆吧。”水泉说:“咱整天起早贪黑汗珠子摔八瓣,卖一碗烩面才挣几个钱?照这样下去啥时候能发财?”一番鼓动,女人被说动了心,说那你就干吧。从那以后,水泉把饭馆撂给妻子,自己整天东一翅子,西一翅子,找亲戚,求朋友,推销牙膏、按摩器、狗皮膏药等等。干了一年,钱没挣多少,倒跟女人白妮混在了一起。他背着老婆把家里的存款一点儿一点儿转到了白妮账上。等老婆发现后,存款已经所剩无几。老婆和他大闹一场,跟他离了婚,白妮也和他分了手。落个鸡飞蛋打的水泉不声不响把饭馆转让后跑了。老梅一归总,水泉已经欠下了七千多元。他赶紧打水泉的手机,回音说,机主已经停机。老梅慌了,找到他家,水泉的老娘正搂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呜呜咽咽地哭。老梅问水泉哪里去了?老娘擦把眼泪说:“谁知道他日鬼哪去了,连个电话也不留。”   老梅心里一片茫然,看来水泉是再也联系不上了。谁知道山不转水转,没想到今天又栽到了自己手里。
  水泉战战兢兢地来到老梅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了:“老、老梅叔,我……我对不起您。”
  老梅冷笑道:“水泉,这么长时间跑哪儿去了?”
  水泉说:“我到深圳一家公司应聘,谁知道误入了传销窝点,没挣到钱,带去的几千块钱也被搜了个精光。我被解救出来后,回到县城,没办法,买了辆三轮车拉货。”
  国峰说:“三叔,别听他鬼话!”
  国棒也说:“他嘴里没一句实话!”
  社民说:“搜他个狗日的口袋。”
  几个人上来翻遍水泉的全身,搜出一部旧手机和三十多块钱。国峰问:“就带恁些钱?”
  水泉低下头“嗯”了一声。
  “三叔,给。”国峰把手机和钱递过来。老梅看着瑟瑟发抖的水泉,说:“把东西还给他。”
  社民说:“把车给他扣下来!”说着,推起三轮车往这边来。
  老梅擺手制止,他盯住水泉问:“你欠我的钱啥时候还?”
  水泉说:“老叔,我刚回来,买辆车才跑了三个月,挣的钱交交房租,交交孩子的学费,就剩这么多了。叔,你放心,以后我挣的钱先给您送来。”
  国峰说:“三叔、这样的货你敢相信他吗?你一放了他又跑得没影了。”
  水泉说:“叔,你要不相信,我把身份证押这儿,还有我的租房地址。”说着,递过来一张名片,“我在东大街甄水巷东口。”
  老梅接过名片,看了看,装进口袋里说:“你走吧。”
  看着水泉开着车离开小吃街,几个人连连叹息。国峰说:“三叔,你这人大善良了!叫我说,三轮车给他扣下来,不顶一千多块钱吗?”
  老梅叹口气说:“水泉是个老实人,只是一时发财心切,走错了路。再说做事不能太绝了,他跑着车,还钱还有希望,你把人家的车扣下,没有挣钱门路了,他不更还不起钱了吗?”
  五
  人都散去了,老梅点燃一支烟,刚抽了几口,进来一群男女顾客,嘁嘁喳喳买油盐酱醋、卫生纸。刚刚打发走这群顾客,还没有来得及歇一会儿,进来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墨镜、穿着格子村衫、笔挺的西裤、皮鞋锃亮,手提一个精致的公文包,俨然一位港商打扮。老梅正欲打招呼,男人取下墨镜,原来是高中同学祝银山。老梅和他曾经同窗三年,毕业后,祝银山进了县水泥厂,老梅到石湾矿上了班。后来,祝银山看大哥祝金山开小煤窑挣了大钱,也停薪留职,贷款在石湾矿井田边缘开起了煤矿,没几年就发了,据说资产几千万。自从在城里买了别墅后,祝银山把煤窑交给侄子打理,自己就很少回来了,今天咋有空到这里来了?
  老梅忙上前握住银山的手说:“今天哪股风把你吹来了?”忙吩咐秀兰给客人倒茶。
  银山审视了秀兰片刻说:“这就是你新娶的嫂夫人?”老梅笑笑说:“是。”
  “哎呀,老同学艳福不浅呢!”说得秀兰羞红了脸。
  寒暄了一会儿,祝银山拍拍老梅的肩膀说:“走,到里面跟你说个事儿。”
  落座后,祝银山说:“老同学,你知道,我那煤窑开二十多年了,井下资源面临枯竭,现在急需找接替的工作面。你呢在大矿地测科工作过,对井下资源分布比较熟悉,能不能……”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大红包,你放心,事成以后还有重奖。
  原来是这事呀。老梅心里想,你哥祝金山一场奥灰水差点儿把石湾矿推向绝境。全矿上下折腾了两年才把水堵住,你现在又要……
  想到这里,老梅摇摇头说:“老同学,能帮的忙我一定会帮,这个忙我帮不了。石湾矿井下储量已经很有限了,几千号人要工作,要吃饭,如果没有煤了怎么办?我作为一名员工,不得不考虑这些问题呀。”
  “你都离岗了还管那干啥?”
  “我虽说离开了石湾矿,可我忘不了企业对我的恩情。是企业培养了我,没有企业也就没有我的今天,我不能以一己私利损害企业的利益。”
  祝银山说:“老同学,你那思想观念该改一改了,当今社会,谁跟钱有仇呢?”
  老梅笑笑:“钱是个好东西,该挣的钱,我会积极去挣,不该挣的钱,我一分也不要。”
  祝银山不无失望地站起来,几分挖苦地说:“老同学,佩服呀,佩服!”然后悻悻地离开了。
  老梅和秀兰一阵忙活,打发走了七八位顾客,站在门口,刚想喘口气儿,忽然看见几辆小车在前面路口停下来,综采队队长梁铁柱坐在前面那辆车里,伸出手跟他打招呼。车门打开,办事员杨洪信小跑过来,大声说:“老梅,搬两件宋河粮液。”
  老梅一边安排秀兰搬酒一边问:“咋,有啥喜事呀?”
  “割煤机提前十天安装好了,明天就可以正式生产了,你说队长能不高兴吗?”
  “啊,明天就可以生产了?”老梅惊讶地问。
  “是呀,都调试好了,明天八点班正式生产。队长在县城福顺大酒店订了三桌,好好酬劳酬劳有功人员。”
  送走了杨洪信,老梅走过小吃街,来到位于半山腰的运煤公路。他往南面的山洼里望去,满眼是已经成熟的苹果树,鲜艳通红的国光苹果挂满枝头,在夕阳的照耀下,泛着金色的光彩。
  山洼中间,是他曾经工作了三十多年的石湾煤矿。他久久地凝视着那高大的煤楼,那飞转的天轮,热泪盈眶。他仿佛看见,割煤机轰隆隆地转动着,乌金墨玉瀑布似的飞泻下来,流进溜子槽,流进皮带巷,流向祖国的四面八方。他喃喃地说:“石湾矿恢复生产了,石湾矿有希望了!”
  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的脸上,秋风拂来,他听见遍野的苹果树叶哗哗作响,仿佛也在鼓掌庆贺。吮吸着那沁人心脾的果香,老梅醉了……
  李庆伟:河南沈丘人。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已在《中国作家》《小说界》《阳光》等杂志发表文学作品五十多万字。小说《探亲》获全国职工文学大赛二等奖、散文《母亲的情书》获第二届老舍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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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荣,一位朴素、谦和、平凡得让人往往难以一下记住的女性,一位兢兢业业、把最美好的年华奉献给了矿山的女性,一位把全部的精力和熱情奉献给企业文化建设的女性。了解她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肃然起敬。在喧嚣的生活状态下,在林沼般的生存环境中,居然有这样一汪清泉水,如镜子一般明澈……  品艺轩是西山煤电文联活动的场所。每逢周末,这里总是聚集着许多书画爱好者,还有聘请来的老师和一些讲学授艺的书画大家。这里,是生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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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起的时候,河水不再喧哗了。夕阳的余晖落在河面上,闪着幽暗的光泽。  我来自万里之遥的长江之滨,一脚踏进这条河流,心绪起伏不定,抬眼看去,隐约之中,天和地的距离好像不再那么遥远了,似乎伸手便可触摸到天空的穹顶。风,轻柔地掠过水面,缓缓地升起来,丝丝缕缕拂过我的脸颊和脖颈。河面薄雾浮动,河水流动的节奏和韵律透出迷离的声响,仿佛唱诗班那悠扬的魔音注入我的肌肤,环绕于骨骼和灵肉之间。  这就是莱茵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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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零零星星读到过徐迅的一些散文作品,每每被那些富有灵性的篇章俘获。这回看到《响水在溪——徐迅散文自选集》,较为集中地阅读他的散文作品,还是第一次。缓缓地翻动书页。那些浸润了山光水色的文字便漫了过来。我被作家营构的散文世界感染了。  徐迅的散文是情怀之作。作为有着乡村背景的城市人,徐迅保持着对故土、对亲情深厚的眷恋。他散文创作的触须,始终连接着那一片曾经哺育过他的土地和乡村,并借以构筑了作家心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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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会做面了”!女儿将我做的油泼面图片发到家族群里,立刻引起不小的轰动,兄弟姐妹侄子外甥纷纷点赞。  我是安徽人,喜欢吃米饭。老婆是陕西人,喜欢面食。我长的瘦,她长的胖。我喜欢吃肉,她喜欢吃素;我喜欢咸,她喜欢辣;我喜欢酱油,她喜欢醋。我大学毕业分到陕北煤矿工作,食堂里经常做面食,看着一尺多长、两指宽的面条顿时没了胃口,看着周围人呼哧、呼哧地吃的正香,我非常茫然,要了一碗面,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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