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盘手

来源 :小说月报·原创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ah12345679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
  枪击案发生前两年,传来了羽毛球大师赛落户相城的消息。
  羽毛球是我们这座城市的传奇。早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相城就出了一个世界冠军。这样的辉煌注定要和我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母校体育馆的荣誉墙上,我的照片和世界冠军并列。世界冠军在这座城市产生二十年后,我在省青运会上取得了少年组第七名的成绩。尽管这样的名次无法与世界冠军相提并论,但在母校,那也是仅次于世界冠军的成就了。
  多少年过去了,母校体育馆的墙上至今还贴着世界冠军的照片。一年又一年,多少人一手握拍,一手托着她胸前的金牌,留影,立誓要成为她那样的人。但遗憾的是,岁月如梭,一代代人过去,徒有空想。羽毛球让我们这座城市辉煌,随即又星光暗淡。这更让人觉得曾经的辉煌就像是这座城市的一帘幽梦。
  于是不少有识之士站出来,指出复兴相城要从羽毛球做起。多年来,羽毛球大师赛落户相城的提议不绝于耳,但受困于资金短缺,事情一直搁浅着。直到那一年,终于有人出手,事情才有了转机。
  这个人就是阮东台。
  大师赛一办五年,赞助费不是一笔小钱。事实上整个活动明面上并没有阮东台什么事,政府主办,体委承办,这等于说出了钱只能做无名英雄。但阮东台就是无名英雄。这一点,我在汪峰嘴里也得到了证实。
  汪峰一直在公安做事,搞刑侦有几把刷子。其实说有几把刷子,那是不大好说他到底有什么能耐,为什么一直能破大案,为什么领导信任,为什么能当上刑侦队队长。在我来看,他就是大胆,但光说大胆是不够的。大胆之外他还有脑子。那可不是一般的脑子,按他的说法,他脑子经常会灵光一现。这一点小时候我们下河摸鱼捉虾时就体现出来了。我们一起下河,河水就浑了。他坐在一旁,等我们上岸。我们上岸了很久,才发现他却在水里。他弯着腰,网起了活蹦乱跳的鱼。事实上真要归纳,他的成功可不单单是他的大胆和脑子,更有着他的坚守。百折不回,不达目的不罢休。大师赛开始前半年,他又以这样的品质重新规划了自己的人生。他以一般人难以达到的见识和毅力,离开了奋斗半辈子的公安队伍,果断投身到阮东台恢宏的事业洪流当中,成了时髦的弄潮儿。
  大师赛消息传来后不久,汪峰就给我带来了一套司令台的贵宾票。这真是喜从天降,让人手足无措。司令台的待遇瞬间将我击溃,满足让我头脑一片空白。应该说,汪峰的球票不是白给我的。他提了个要求。看见老大,他说,记着给我美言几句。
  汪峰这话的信息量有点大。首先是老大。他嘴里的老大就是阮东台。而在此之前,他对阮东台一直是直呼其名,老大的称呼在他嘴里忽然透露了遵从的意味,显示出阮东台在他心目中完全不一般的地位。其次是美言。怎么轮到我在阮东台面前美言呢?这是因为汪峰是通过我介绍,才到了阮东台那里去的。所以第三,按照汪峰的逻辑,我能在阮东台面前说上话,是因为我在相城国资办当副主任。汪峰说,所有在相城参与项目的人,自然包括阮东台,都会想方设法接近我,和我牵上关系,并通过我得到某些的关照。
  他这几天就在城里,汪峰一本正经地说道,也许什么时候走在路上,或在哪个小超市就碰到了。他现在鸟枪换炮了,救一个球都给三十万奖金。
  什么叫救一个球三十万?我不解地问道。
  他看好周宇,周宇救一个球,他就给三十万。
  周宇是一名羽球国手,前扑救球在球场上很是显眼。但这又怎么界定呢?我说,赢了球还好说,丢了分救起的球就不算了?
  他认为救球就是救球。
  那是不是每得一分都要给三十万?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你又不是不了解他。
  那要多少钱?
  多少钱?!汪峰提高声调反问我,你以为他会算这样的账吗?钱对他来说还是问题吗?
  得到球票那晚,我对妻子周美说了我的感受。周美开始以为我在显摆,所以没好气地说,那你不又要和阮东台同坐一条板凳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说完这话,我和她都愣住了。司令台不就是这意思吗?和几十年前一样,我和阮东台又要坐在一起了。这是件让人感慨的事。
  会是汪峰刻意安排的吗?周美说,她的声音里有了一种风中烛火般飘忽不定的东西,说得人一下子心里不安起来。
  你为什么这样想呢?
  周美摇摇头,不说话,像个陌生人那样看着我,最后朱唇轻启道,难道前进冷饮厂的事你还没死心吗?
  我轻叹一口气。前进冷饮厂无疑是个转折点。我记得前进冷饮厂项目前周美对阮东台还是充满期待的。他是座金山,她曾这样说阮东台。她说要是前进冷饮厂项目成功了,她能拿到五十万元奖金。但她后来否认了这个事实,并彻底改变了对阮东台的态度。
  比赛当天,我特地换了身衣服。临出门时周美说,你确实得穿得像样点。
  周美是一家之主,家里的重担与我在婚前的承诺相反,都压在了她一人肩上。她的话历来是有分量的,在我心目中,她就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和她相比,我充其量是个混饭吃的掮客。这让我平日里早已养成了唯命是从的习惯,只是现在她这话太过尖刻,我不由得门前刹住脚,声音颤然道,穿什么有关系吗?
  只是你以为没关系。穿寒酸了,人家不当回事,可能就失去机会了。
  什么机会?
  阮东台就是机会啊。再说了,你们几十年的同学,不穿得正规点,不是对人家不尊重吗?
  我说不过周美。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其实有所成就的人为什么一定要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呢?这不是我的追求。况且周美的话总有几分道理,而这样的道理往往是需要时间才慢慢显出道理来的。
  来到体育馆,我在司令台坐下,忽然侧面有人扬手叫我。司令台让我心潮涌动,坐在这个位置上完全是与众不同的感觉,我不能贸然回过头去打招呼,再说我也不能确定这一定是在叫我。要是我在这个位子上左右顾盼,一旦被阮东台看见,岂不会以为我是个没经过世面的庸人?
  我拿起桌上的杯子,才发现杯子里并没有茶水,这让我感到心慌。好在比赛很快开始了,所有人的视线已转向球场,我这才稍得心安。浸透汗水的背心冰凉地贴紧前胸后背,我覺得有点不值得。我是来看球的,现在这样坐着和受罪没什么两样。到这时我才发现,司令台没有坐满,稀稀拉拉的观众中并没有阮东台。阮东台没来看球。他赞助了这个比赛,自己却没有出现。   我有些失落,场上又是一阵喧嚣。一个惊险的倒地救球,关键是倒地之后又一个前扑的连贯,几乎从地上瞬间贴上网,把球扑死。全在一眨眼工夫。严格地说,眨一眨眼就看不见这个球了。掌声雷动,连那些装模作样的外行也被感染了。观众纷纷起立,后排有人浪跟进,许多人喊了起来。
  一片叫好声中,一个声音沉稳而又略带颤抖。那是克制后颤抖的声音,重要的是那样的颤抖像一记闷雷,炸在了我的右后方,引得旁边几个人同时侧目。我扭过身,看见的是一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放下电话,我才蓦然回过神来。这不是阮东台吗?
  散场的时候,阮东台在出口处等着我。时隔多年不见,他并未露出久别重逢的惊喜,看上去只是似笑非笑地打量了我两眼。这么多年没见,找个地方聊聊吧。出门时他主动邀请我。
  我愣了一下,随后抬手看了看表。我对自己的做派深感满意,这样至少显得我可不是个闲人。聊聊就聊聊吧。
  他随即不经意地一招手,一辆黑色劳斯莱斯悄然停在了我们身旁。一路上他并不跟我说话,我们沉默着。那样子,阮东台似乎在等着我向他提些问题,比如问问他这些年过得怎样,干过什么,当年为什么会突然消失,眼下又在忙什么之类的。然而对于那些常人眼里或许谜一样的人和事,尽管我内心也好奇,但表面上,我一贯的做法总是以守为攻。于是,我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你现在不再把冬青子放在手里焐了吧?
  他显然没得准备,愕然一下道,你说的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上学时候呀。
  出乎我意料,阮东台宽厚一笑,你还记得呢?他的话听上去似乎有了些许年少时的羞涩。他的反应让我诧异。他这是记忆模糊了,还是在否认这件事?小时候那么特殊的事怎么会轻易忘记的呢?难道他不是阮东台了吗?
  我们在一间茶室又聊了一会儿,阮东台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看说,我得走了。
  我也欠身起来,那回头再聊。
  有机会,他说着若有所思起来,我们打个球吧。
  打球?
  就在今天的场地上,我来安排。当然最好回到学校去打,不知道原来的场馆还在吗?
  就这样,那次大师赛后阮东台向我发出了球约。说完这话他就走了。事后我一直在想,那一天除了球约,事实上我们什么话也没说。其实我很想问问他前进冷饮厂的事,我想在他的回答里我会不难发现周美对他态度改变的端倪。另外还有汪峰的事,我也得为他美言几句。
  可一场球约那算什么话?难道他是为此才专门约我聊一聊的吗?这显然更像是个托词,托词的后面似乎隐藏了他真实的意思。托词后面的逻辑,是他跨进了我们这座城市,按他的个性,他不会高调进场,更不会低头求人,即便需要别人出手相援,恐怕也得有一番看上去微不足道,甚至无心栽柳的暖心手段来做桥段,譬如打一场球,让我既感温馨又感满足。这让我意识到,司令台的球票或许就是他让汪峰给我的,我坐的其实是他的位置。突出我,他的低调在我面前突然就成了一种伪饰。在这样的伪饰面前,我无法看透他了。生意人都是那种叽叽呱呱说服别人服从自己赚钱逻辑的人,但不怎么说话,出其不意让你不知所措的人又是种什么样的生意人呢?我无法说清楚。
  二
  阮东台不是我们这边人,应该是小学四年级,他插班到了我们学校。他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他们长得太像了,站在一起,无法分清谁是谁。尤其是他们的一头鬈发,紧贴头皮,没有一丝杂乱,给人一种他们从来不用理发的感觉。可能只有我,有一个分辨他的办法,那就是他身上的冬青子味。冬青树秋天落地的果子,一踩乌黑,会沁出一股类似柚子焐熟后闷湿的味道。
  那是最后一节课,教室里乱糟糟的,数学老师蒋长安带进来一位新同学。新同学中等个子,脸上没什么表情,一件不合身的格子夹克,老气横秋,一看衣服原来的主人就不是他,而可能是一个自理能力很弱的成年人。蒋长安让他自我介绍一下。但他站在那里,一手垂着,一手握成拳状斜揣在小腹前的口袋中,三缄其口。看得出他并不是出于害羞,他眼看着前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时候蒋长安只好自己告诉大家他叫阮东台,从省城来,希望同学们搞好团结,共同进步。
  说来也怪,阮东台从大城市来,可无论相貌还是穿着都很土,更像是一个乡下孩子。但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场。你想嘲笑他,就是笑不出;你看不起他,偏偏又无法做出任何轻薄的举动。想来想去,我想就是因为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太深沉了,深沉得像一潭水,宁静而又让你觉得是深不可测,更有一种与年龄无法相当的凛然。
  蒋长安安排他坐在了我边上,我有些不习惯,他松开手,手里果然是一把揉烂的冬青子,一股焐久后带着余温的闷香散开来,让我从此就把这股味道和阮东台连接在了一起。
  当年在我们那里,像阮东台这样的转校生,每年也有两三个,但他们到底因何而来,大凡都是谜。有人说他母亲是相城人,也有人说他父亲是高官落马。有一天的消息石破天惊,说他父亲是杀人犯。而至于为什么杀人,传言很是纷杂,但越是纷杂的传言越加深了他在大家心里的神秘感。
  他上课从不发言,都以为他不会,可他突然走上去,把答案写在了黑板上。走过嘲笑他的留级生毛建伟课桌前,毛建伟的鉛笔盒哗啦碰翻在地,他头都不回,那样子像有意又像是无意的示威。毛建伟忍了忍,还是没发作。
  阮东台的到来,与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格格不入,大家都绕着他走,连最调皮捣蛋的留级生毛建伟,看见他也收敛锋芒,不去惹他。但我不一样,坐在他身旁,一切都要面对。好在他并不难相处,就是话少。但话少就话少,话少也有话少的好处。他不管闲事,我又何必揽事。反正他这样的外地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消失,就像他的出现一样。我又不会和他交朋友,想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我们小时候,现在看来很多消失的游戏很盛行。有一种烟壳游戏,可以多人参与。每个人把自己的烟壳折成块状,握在掌心,然后围成一圈,摊开掌心,比看各自烟壳的价格高低,然后按从高到低的秩序,烟壳汇总到价格最高的人手里。游戏是公平的,汇总不等于占有,只是价高的先玩。玩的时候,所有烟壳朝上叠,往地上一砸,翻成背面的,就归了砸的人所有。这个游戏的赌博性在于,价高的只是得到了游戏的先手,烟壳贵固然可以得先手,但一砸之下,完全有可能失去自己价高的,而换到手一些不值钱的货色。即使这样,有价高的还是要在游戏里先出价高的。那是显摆,哪个在那个年龄里的孩子不想显摆自己?不显摆自己,在那个年纪还有什么能让自己满足的事呢?   可见当年的少年,有一张价高的烟壳何其重要。也就是阮东台转学来的那个学期末,我得到了一张中华牌烟壳。鲜红的烟壳,那是那个年代的王牌。一路尽兴征杀,只要摊开掌心,整个世界就是我的。但那天下午,烟壳落地后斜撑在那里,没落实,被毛建伟一把抢了过去,说我输了。天都塌了,我抢上去,却被毛建伟一把推倒在地,我起来,又被推倒在地……正当我手脚无力,眼睛模糊之际,一股冬青子味道逆风而过,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把中华牌还给他。
  还给他?毛建伟踏上一步,同时把手里的书包往地上一扔,道,你说还就还?
  因为那是我的。阮东台抬起脚,照着毛建伟扔下但还未落地的书包就是一脚,铅笔盒子哗啦一声翻在地上。
  你的?毛建伟一愣。
  阮东台目光逼住毛建伟,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有中华是吧?
  不不不……毛建伟把中华牌烟壳往地上一扔,走了。
  阮东台帮了我,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我。在我年幼的思维里,每个人帮别人总有目的性,可他对我又有什么目的性呢?他人聪明,成绩比我好,老师说什么他都能记住,不但能记住,还能举一反三,解决相关问题,考试从不看我卷子。我想来想去,他真让人费解。其实在他身上,让人费解的地方还有很多,只是一般人很少知道底细。
  对阮东台的底细,相对来说,还是汪峰知道些。他和阮东台双胞胎弟弟阮东森关系好,那一次,是他说阮东台的父亲是杀人犯,他们一家是在父亲被执行死刑后回相城投奔亲戚的。后来我就留意了,确实来来去去,去他们家非但没看见他父亲,甚至连他母亲也从没见过。
  在那段时间,我的羽毛球天赋渐渐显露,白天在青少年体校接受训练,晚上在院子里拉上网,只要不下雨,父亲就是陪练,一直要练到月亮升上树梢才歇手。阮东台家离我家不远,有时候练球的时候,还能看见他路过。他手里一根树枝,脚上换了一双球鞋,又破又大,明显是成人的,但倒是一双当时难得一见的羽毛球鞋。
  我爹的。他显然在说他的球鞋。说球鞋的时候他神情紧张,脸上现出羞涩而自豪的光芒,在我的记忆里,只有那一刻他的眼睛是清澈晶亮的,像一面镜子一样照着我。
  这样到了省青运会前夕,我练球的时间延长了,有时候月上三竿我还在练。有天夜里,我看见冬青树下一个人影一晃。那人背靠树干,因为身材单薄,黑暗里好像贴在树上的一层龟皮。隐隐当中,我觉得那人是阮东台。又有一次,借着围墙豁口不明出处的光亮,我看清了那人就是阮东台。那一刻我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冬青子的味道。他站在暗处,纹丝不动,用貌似漠然的神情看着我,又像根本不是在看我。
  我继续练着。等到我意识到可以拿拍子邀他一起来练习的时候,一转身,他已不见了。我疑惑地来到他站过的地方,蓦然发现一块残旧的镜子,顿时大惑不解。地上的冬青子带着泥土的腥气迎面扑来,却给了我幻觉,阮东台真的来过吗?那味道可能只是镜子遥远的折射,而并非阮东台本人带来。此后的练习我留意了起来,可再也没见过他,但是分明,只要我转过身去,我就会感到从折射的镜子里可以看到我练球的一招一式。
  从省青运会回来那晚,我捧着奖状在月光下思考着是不是该邀请他过来看看时,一个女人近乎凄厉的喊叫在夜色中直刺过来。不远处嗖的一声,一个人影一晃就不见了。
  虽然他一直帮我,甚至一度与我走得很近,但我依然觉得,他就是个过客。临毕业时,一连几天没看见他。再以后,就完全没有了他的消息。然而他的离去只是一道划开的水痕,瞬间已风平浪静,就像他从来没在我们这座小城市里出现过一样。
  三
  再次有了阮东台的消息,就到了前进冷饮厂项目出让的时候。那一次,阮东台依旧是空降。他是怎么得到这消息的?一开始,我对此也疑惑不已。
  那一次整体出让前进冷饮厂,开始并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参与的也都是本地一些房地产企业,但后来忽然就增设了门槛,因为涉及旅游开发和安置工人问题,资金和资质都成了门槛,其中保证金增加到了一千万。这在房地产空手套白狼的时代,尤其我们这样的小城市,简直是天方夜谭,直接导致了一些中小企业退出竞标。一时间有了过江龙来袭的传言。
  直到汪峰叫我吃饭,看见阮东森,我才知道阮东台正是传说中的过江龙。
  本来阮东台参与投标完全没什么问题,政府各方面更希望外地企业来冲一下市场,但偏生他不愿意抛头露面,最后找了个当地企业合作,一起投标,这次先派阮东森来做这件事。阮东森和汪峰自幼交好,到了相城自然先找汪峰。而更让人意外的是,阮东台找的合作伙伴竟然是周美的老板马汉。所以吃饭前几天,周美特别兴奋,一直鼓励我帮她把合作项目争取下来。
  吃饭席间,我基本了解了阮东台这些年的经历。那年考入京城财大后,阮东台一边挣钱一边学习,本科四年,基本放弃所有娱乐时间。毕业前夕,背起一只大书包,从建国门开始瞄准大公司和银行,凡见有牌匾的就进去送发一张《自我推荐表》……最终如愿得到了一个世人眼中的“金饭碗”。
  但只过了三年,阮东台辞去了来之不易的银行工作,利用银行关系,也有人说是财经大学教授蒋长安的关系,转向到股票、债券业。资金雪球越滚越大,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和手法,一口气吞下二十多家企业。三年之内,组建集团公司,一蹿而红,成了远近闻名的“收购大王”“商业奇才”“青年李嘉诚”……还获得了那一年“世界青年创业者大奖”。
  吃完饭出来,我不由得责怪汪峰,我说这样一件事,阮东台不和我联系,为什么你也不和我说?我的意思,要是我在第一时间向周美推荐了阮东台,那我在周美跟前的功劳不就更大了?
  你以为是我牵的线?汪峰笑道,其实我也是刚刚才知道阮东台是和马汉合作这个项目。
  你也才知道?
  可能你還不知道是谁介绍的吧?
  谁?
  蒋长安啊。
  这就没什么话可讲了。在我的印象里,蒋长安是“中国期货第一人”。当年在我们这里就是数学天才,考上财经大学之后,留校留学,当上了财大的教授,是中国最早的期货学留洋博士。当年我要不是高考落第,只能上个财经中专,毕业后在相城这座小城市混混的话,我也早就去找他,前程无量了。好在小地方,娶到周美这样有担当的女人,而且前年成立国资办,十年媳妇熬到头,我也当上了副主任。这也总算是我人生的别样收获吧。   自然这样的收获远不及阮东台,他才是真正借到了蒋长安的力振翅高飞,大展宏图的人。据说高考前阮东台找过蒋长安,也有说是蒋长安去找的阮东台,后来阮东台就考上了财大。传说阮东台成立公司,开始单干的时候,蒋长安整整给阮东台介绍了一百个客户。
  可以说,蒋长安是阮东台的恩人。也有传言说当年阮东台一家来我们这里,就是投奔蒋长安的。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想想,当年他们一家在相城,确实也没什么其他亲人。
  然而前进冷饮厂这样一件看上去顺风顺水、有根有基的好事,事到临头却忽然转向,成了后来所有矛盾的导火索。
  到了正式投標那天,从步入会场开始,阮东森就是全场聚焦所在。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步入会场,除了两三个穿黑西装戴墨镜的人跟随左右,穿便服走在他边上的汪峰也不可等闲视之。要知道,那时候汪峰已是我们这座城市的神级人物。相比之下,已经落座的马汉,反显得有些猥琐和微不足道,就是他拿出香烟,貌似沉着的做派也不免颤颤巍巍,一点儿无法与阮东森霸气十足的排场相提并论,更不要说能压住场子的气势了。
  按说马汉在这座城市就是顶级人物了,他弟弟刘军在会场上占了三排位置,看见阮东森进来,他赶紧迎上来,往马汉身后的一排位置上领。阮东森面无表情地走到马汉前一排,呼啦一下,位置上的人全站了起来,鱼贯分成两列,等阮东森和汪峰入座后,并拢站在了他们身后,挡住了马汉视线。刘军待在那里,就像被晾在水泥路上的蚯蚓,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他看马汉,马汉手上只剩了个烟屁股,他看得真切。马汉的手在抖,但是马汉的眼睛迷离着,马汉的眼神那是在告诉他,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
  开始挂牌开价了,阮东森的电话忽然有了动静,他耳朵贴在电话上,眼睛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没说。电话一收,他人就站了起来,什么话也没说就往外走。等阮东森已走出三米开外,身后呼啦啦,风卷残云一样,众随从鱼贯跟进,如过江之鲫,瞬间消失无痕。
  阮东森戏剧般突然退出,这个突发场景下马汉一笑,手一抬,刘军又举出了牌子。所有人成了看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项目有惊无险,马汉稳稳地拿下来。但这次是阮东台找他,而他根本不想做这个项目。阮东台外面市面大,和阮东台合作可以开洋荤,见世面,得到更多更好的发展机会。各取所需,马汉只是想借船出海。但事到临头阮东台变卦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招投标都是他在当地出头,阮东台好变,他变不了。
  一周过去了,马汉正式来缴土地款。付款结束后他来办公室看我,我问马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事实上阮东台只到我那里来过一次。他上了趟厕所,然后就直接走了。他做过银行,他对别人说他做信贷员的时候,能不能贷款只要看一看厕所和食堂。
  这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他觉得我的厕所不符合他的贷款条件呗。马汉倒说得轻松,但周美在一旁面色不好看了。仔细想想也是,马汉真会轻松吗?
  事情可远远没有到此为止,反而一张大幕拉开,大戏开始了。
  这件事噎在我心里,由此我看见汪峰,又问他到底怎么回事,答案更出乎意料。他再次提到了蒋长安。他说,是阮东台听说马汉借了蒋长安的钱没还,认为马汉是不守信用的人,所以不可以合作。
  一个人一个答案,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在我的生活当中,阮东台本已彻底断了音信,没想到把他遗忘之后,他又回来了。
  四
  前进冷饮厂项目之后,汪峰变得不安分起来,他的人生似乎也就在那个时点上骤然生变。项怀成说他变了一个人,突发心思,一心赚钞票了。
  项怀成是汪峰刑侦队哥们儿,我们之间关系密切,是因为周美和他老婆小惠曾是财政局同事,而且还是他们牵手的红娘。我们有空就聚会,后来周美跳槽,变忙之后,大家各忙各的,聚的机会少了。那段时间,项怀成的仕途出现了转机。他调往省城基层派出所锻炼,这以后汪峰多次对我说这哥们儿不久就要被提拔了。但项怀成说事情不是汪峰说的那么简单,关键后面要有人,他说,有人挺才行。那一天,项怀成专门来对我说汪峰的事,他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并不是很专心,就像还有别的什么心事。见我不答话,追问了一句,你知道他在做什么生意吗?
  我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其实有关汪峰的传言我听说过一些,但坦率地说,我觉得很无聊。因为在我心里,汪峰根本就不是块做生意的料,所以一开始我就不信。一个干了大半辈子公安的人,离开公安还能干啥?所以我话锋一转,对项怀成说,他干吗不像你这样安分呢?
  就上班那点钱?人家能看上?项怀成笑了,你还当他是从前的汪峰吧?
  你怎么看他?
  说什么都不要紧,现在我担心他的是到处借钱,欠了一屁股债怎么办?
  借钱?项怀成这一说,我倒记起了一件事来。
  前一阵,汪峰来找我,说是他丈母娘病了,要借钱。听罢他的话,我拿了三万块钱给他,他没推,要写借条给我,我拦住了。我说你知道我从来不在朋友之间借钱,既然你开口,就说明有过不去的坎儿了。看病的话,这点钱能应付一下,但就怕这点钱对你没什么用。
  看着汪峰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更觉得不能再借钱给他。看病只是借口,他满腹心事,恐怕有更大的坎儿。要是有一个大坑在等他填,无论多少钱对他来说都没用,而借钱,更等于在他脖子上套根上吊绳子,加速把他往不归路上推。
  这样的变化有些突然。我想不通,他们没孩子,不愁吃穿,做生意赚钱做什么用?在相城,他吃香的喝辣的,自己根本不用花一分钱,办什么事都是人家抢着给他开绿灯。在我看来,他这是在活作。
  回到家里,我对周美说了这件事。周美一听就皱了眉头。这个人,周美说道,你离他远点。
  前进冷饮厂项目变故后,周美对汪峰的态度也有了很大变化。但我觉得,那件事怎能全怪汪峰呢?我心里有点为汪峰抱不平。我说,他会不会真有什么困难?
  有什么困难?周美没好气地说道,他一直在找马汉借钱。借了几次,马汉打听清楚了,他在跟着阮东森做期货。   做期货?
  没错,他一直以为做期货能挣大钱,没想到把家底全亏光,还欠了一屁股债。但他觉得亏钱是个过程。
  什么叫过程?
  他认为钱亏得差不多的时候就会赚了。这也太幼稚了,他把赚钱当赌博。知道他做期货,马汉就不再借给他了,他先是怀恨在心,后来又主动联系前进冷饮厂项目,说等项目成功,他可以拿了项目奖金还马汉借他的钱……
  他联系项目?不是说蒋长安联系的吗?
  贼说鬼夜话!周美摇摇头,他一直亏钱,不能再借了。再借不是害他吗?再说项目后来也没成功。
  汪峰对我说了谎,但现在我更关心另一件事。他怎么会向马汉借钱的呢?
  周美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怪我。她说,马汉有一个外甥叫杜聿明。这孩子是他姐姐的,他姐姐可怜,老公死得早,瞎着眼睛拖大了这孩子。这孩子争气,在211大学学化工,毕业后又读了研究生,正好马汉有个化工项目,就把这孩子安顿下来,让他负责。没想到去年扫黄,因嫖娼被抓了进去。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马汉出面,摆平轻而易举。可马汉是个多要面子的人啊,周美说,他私下跟我说了这事,我就托了汪峰,没过多久,汪峰摆平了。马汉本来要专门谢他,可除了大家吃过一顿饭,汪峰推掉了马汉所有谢礼。为此马汉一直觉得过意不去,可哪想到汪峰在这里会埋下借钱的伏笔。
  你是说汪峰借钱早有算计?
  算计?他这叫算计?周美轻蔑一笑,他这样算小账,注定在生意场上赚不到大钱。还有你不觉得吗,只要他参与的事,注定没好结果?
  尽管在周美嘴里,汪峰做期货,从借钱到亏钱,说谎,算小账,赚钱理念差,而且生意运势不好,等等,都是毛病,一无是处,但我还是没全听进去,反觉得因为前进冷饮厂的事,周美过多地迁怒于汪峰了。应该说女人的直觉最敏感,尤其是周美这样的女人。没听她的话,后来让我多走了不少弯路。
  周美的话句句掏心,我不懂期货,但这名字听上去就是个无底洞,于是在那之后,一有空我就会想着和汪峰谈谈,劝劝他。但是没用。我找不到他,一直找不到。项怀成告诉我,汪峰歇公休假了。
  这消息让我更加不安起来,他作不要紧,可他老婆怎么办?他老婆汪馨有病。汪馨生病前他们有过一个孩子,但那孩子过马路时被汽车碰倒了。他过马路的时候汪馨在马路那边喊他。刹车的声音很尖锐,血从孩子七窍里淌了出来,汪馨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听不见。仰天倒地的时候她只说了一句话,学区房。两天后在医院醒来至今,将近十年来逢人就只会说学区房这一句话。这就是她的病。其实说她有病,她又什么病也没有,能吃能睡;可说她没病吧,她逢人只会说一句话。除学区房之外,有时候还会笑嘻嘻地跟上一句,汪峰说我们会有学区房的。她在责怪汪峰,其实也就一念之差,汪峰托人让孩子念名校,这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但他觉得学区房又小又差,住房條件远不如现在的房子,买房子的钱就没有拿出来。后来才知道,那些钱一夜之间做期货输掉了。死了孩子,疯了婆子,输了票子,可这些变化在汪峰身上看不出来,时间长,说得多了,听见了他一个说法,这是她的命。他说汪馨,好像这些事真与他无关。
  汪馨不用任何人照顾,但前提是汪峰必须在她身旁,汪峰不在的时候,她就会满街跑,尤其到了学校门口兴奋不已,摸出红药水灌自己五官,嘴里不断念叨学区房,爸爸买学区房了。
  正当我到处打听汪峰消息的时候,那天晚饭后我接了个电话,是一个饭店老板打来的。电话刚通,传来了汪峰的声音。我连忙赶过去,他一个人开了个单间在喝酒。酒喝得七七八八了,饭店老板告诉我,汪峰喝了很多酒,已吐了两遍。见到我的时候,人反而清醒了过来。今天太开心了,他说,我一直憋着,就是一直无法找到说说心里话的人。这话有些突然,但知心,让人心里一动。
  你知道吧?他说,人有时候会突然之间发现自己的才能,就像有一天你突然会打球了一样……他在说话的时候刻意用了我有特殊感受的例子,然后对我露出了期待的神情,我连忙点点头,于是他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这种潜能其实一直在你身上,但一直要到有一天触发某件事……
  我有些茫然,但为了不打消他兴致,我又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去北京看见谁了吗?
  他的眼里再次露出欣喜的光芒。可我既不知道他去北京,也就不会知道他遇见了谁。
  蒋长安。
  我忽然噎了一下,话已经脱口而出。你不会是去找蒋长安做期货的吧?我问完这话忽觉唐突,但汪峰似乎一点儿也不觉突然,就好像他事先和我商量过一样自然。还是你懂我!他说着点了根烟,不瞒你说,汪峰说,家里的钱都亏了我不在意,但借的那些钱,是我的面子。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说着,多少露出了些事后诸葛亮的得意之情。可见我不借你钱是对的,要不然和项怀成一样,你今天也不会把你的开心事分享给我了吧?
  汪峰笑笑,看不出有什么歉意。我去找蒋长安,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你不知道吧,其实阮东台一开始的关系都是蒋长安介绍的。他在财大当教授,一批批毕业生就是他播下的种子,多年下来,年年丰收。他种树,阮东台树下乘凉。唉,我要早点去找他就好了。
  他在描述历史。沉重的历史在他嘴里轻如鸿毛,非但没分量,还显失公平。现在确实有点晚了……我这话有些嘲讽,但被他马上打断。倒也不全是,他说,阮东台创业的时候,法律法规还不健全,满世界是空子,空筲箕淘米也能赚钱。现在不一样了,起步就是大资金,再想空手套白狼,人家看都不会看你一眼。蒋长安那些关系,眼睛都朝上看,我这两袖清风,想攀也攀不上啊。这不公平啊,当年我在干啥?我在抓杀人犯,抓强奸犯……
  各人各福,就是你有人脉,期货这东西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干的。我干脆把话说穿了。
  有什么不能?迎头赶上,我有能力干好。他阮东台有种把钱分我一半,我们比赛,看看谁更能赚钱。
  天哪,我暗暗惊叫,阮东台都不在他眼里。幸亏没钱,他要有钱还了得?要知道这之前,他对阮东台一直是这样直呼其名,所以他后来称阮东台“老大”,我一直转不过弯来。他的心到底有多大?就像第一次听说他想赚钱一样,他的转变让我对他陌生了起来。   你说不是每个人都能赚钱,可你不知道吧,连阮东森这样的都能操盘。有一次他喝醉后一觉醒来,线材已涨了四百块一吨,五万吨,你说他这一觉值了多少钱?
  他连阮东台都不放在眼里,那阮东森又能算什么呢?
  我看见过阮东台坐庄的样子。七八台电脑摆在面前,边上三四个马仔来回跑动……没什么了不起,我只要看见他在盘房里的样子,我马上就能闻到一股味道。
  一股味道?我马上想起少年阮东台身上的冬青子味道。
  一股东西在炉子上烧焦的味道,我的神经马上能兴奋起来,我有把握,我能做出和他一样的决断来。你知道吗?破案的时候我也只要得到哪怕一点点启发,就马上能找出蛛丝马迹。尽管蛛丝马迹很不确定,但我就是在不确定的环境里,最后成为破案高手的。所以我不怕,我要辞职去赌。
  辞职去赌?
  赌,期货就是赌。输了这么多钱,我才懂把握再大,资金再强,决策再科学,出手再合理,也是赌。之所以会赢,那是因为赢的次数比输的多,但只要赢比输多一次,那就是赢。
  那要是输多一次呢?
  那不可能,至少我不会。只要站在行情面前,我就知道自己能赢。每个能赢的人都会有这样的体悟。这是哪些人合适哪些人不合适做期货的分水岭。要是你站在行情面前没有这样的感受,那你才一定会输。
  那你呢?
  我就是那个会赢的人。
  那为什么还输?
  没有时间。我的时间是断断续续的,不连贯性影响了我的判断,所以我必须离职,专门来对付这件事,让这件事成为我后半生的事业。汪峰非但说得很认真,而且庄严,甚至有一种神圣的力量渗透出来,侵浸在了我心间。
  所以我想请你给阮东台打个招呼,他说道,让我去他那里上班。
  我看着他。这是我第一次面对面听他说这话,非但辞职,还明确提到了阮东台。
  我没有他当年的好光景,他说,也没有钱,自己干不了,只有借鸡生蛋了。他话里的无奈和不甘不是落脚点,锋芒直指东山再起。不知为什么,他辞职的消息我一点儿也不觉突然。我纠结的是他太没有自知之明了,他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不是块赚钱的料。对他来说,下海赚钱其实太难太难了。但他义无反顾,竟连一点点惧怕和顾忌也没有。
  我推荐你去做期货?我说这话,还是想泼一泼冷水。
  那不行。他把香烟一掐,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笑道,阮东台是生意人,在他眼里,做期货我是外行。但他要在相城发展,需要你这样的资源,他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你推荐我去帮他跑项目,他会觉得很划得来。
  汪峰在算账,但这不是商人的算法。这种逻辑太严密,倒更像是破案的思路。那一刻,理智告诉我,不要去接他的话。倒不是我不肯帮他,也不是他说的赌完全没有道理,而是我更愿意他的话就是喝醉了酒之后讲讲的。他不愁吃不愁穿,赚钱动机并不明朗,也就是借了酒,看著别人赚钱心有不甘,想着用赚钱的方式证明自己不平凡。可能这才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看着他这山望着那山高,看人做事不吃力的样子,我笑笑,换了个话题道,你可千万不要再四处借钱了。
  我的话似乎让汪峰愣了一愣,但马上答我道,那汪馨怎么办?
  我再次惊异起来。借钱与汪馨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按他的说法去赌,是为汪馨吗?汪馨是残疾人,钱对她有什么用呢?
  借的钱可以慢慢还……我说道。我这话说得很慢很慢,似乎是想让他说出关于汪馨的所以然来。
  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没有翻身机会了吧?连阮东森都能混成那样,我总不至于比他还差吧?他说到这里猛地抬眼盯住我,坚定而无可阻挡的神情里,竟是一种酸楚。要不你帮我贷款吧,他的声音和缓许多,其实今天我找你来,这才是我想托你办的事呢。他说。
  贷款?
  他点点头。点得干净利落,一点儿杂碎的东西也没有。你不要推,他说,我知道胡建国是你财校同学,只要你开口……他这一锤太突然,几乎直接砸蒙了我,反倒让我笑了。他的话是如此矛盾。既然决定去阮东台那里了,又怎能再自己贷款去种自留地呢?这样的矛盾,再次让我觉得他辞职去赌之类的话不过是酒后信口雌黄。但不久之后,我就发现自己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
  五
  项怀成在省城基层派出所锻炼,月底的时候,汪峰去找他玩。晚饭吃到一半,对讲机里传来警讯,洗脚房有情况了。那我们马上出警,当时项怀成打了鸡血一样跳起来,还是那小子吗?得到肯定答复后,他大声道,我马上到,不要再让他溜了。
  按照后来项怀成的说法,当时只知道被监控的是个学生,正在读研,研究方向是高性能化工,大把前程。项怀成是在一次接到举报后的例行检查里与他对上眼的。本来举报的是另外一个房间,但打开门后,他做足浴的样子有些蹊跷,足浴盆放在面前,水是凉的。盘问的时候,本来只要解释一下就可以了。但他执意要看项怀成的证件,最后还拍了照,说要投诉人家态度不好。折腾很长一段时间后还是那句话,水凉是不错,服务员在也不错,我们洗完足浴聊会儿天有什么不妥呢?更让人不能忍的是,他居然连发数张照片,让网上评理,他在足浴店消费错在哪儿了?
  一起来的协警本来当场就要发作,被项怀成挡住了。协警以为他要放过这个学生,说道,只要来个大搜查,不愁搜不到他打飞机的证据。
  项怀成笑笑,他把手机递过去,明天去把这个女服务员找来。
  对,协警又以为他要做一票大的,附和道,彻底收拾一下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赤佬。项怀成摇摇头,我们做这个工作,不是为了惩罚哪一个人,而是为了给更多人不做坏人一个警示。
  女服务员是个中年妇女。这个学生一定还会来。她很配合,语气肯定地说道。下次来抓现行,方案就制定了下来。
  那天晚上的行动很突然。好像谁也没有准备好,所以一下子发生了诸多意料之外的事。首先是汪峰,他的到来就很突然。其次一冲进去就按照计划锁定服务员,但事先说好的避孕套并不在她手里。协警一急,手上稍一用力,碰倒服务员。服务员喊叫同时学生就开始了拍摄,这一下就点燃了现场气氛。报警的老板被扭住,被认为有事先串通。呼叫增援的同时,协警开始制止学生,于是冲突升级,学生之前一直在直播,此刻喊一声打人了,手机被打掉,直播中断。   学生被拖上车,但反抗的时候脱逃了。那个洗脚房在小区边上,他从洗脚房后门蹿进小区,大声呼救,引来众多居民。看见人多,学生黑暗里边挣扎边喊,他们是黑社会。由于项怀成他们穿的都是便衣,很多人信以为真。报警后,赶来的警察确定了项怀成身份,让他们把人带走了。那是一次虽不顺利但依然成功的行动,带走人之后,彻底的搜查已缴获必需的物证,案件本可以办得很实在,绝不会豁边,但节外生枝,按照协警的说法,押解途中,学生再次拼命反抗,车子很小,是那种小型面包车,他们并没有使用暴力,只是尽全力把学生压制在身下,但很快学生就没有了呼吸。再后来,按照医院的说法,人到医院的时候就没气了。
  最后尽管只是虚惊一场,但社会影响太大了。媒体介入后,事情一度有点不可收拾,给了上级很大压力。不幸中的万幸,学生抢救过来了。随后的舆论没再升级,相关的网络消息也得到整肃。事情平定下来,处理结果也出来了。汪峰被开除,其他人员也受到不同程度的处理,项怀成回到原单位,似乎是被踢出了既定后备干部的培养梯队。
  其实在洗脚房事件上,我觉得汪峰并不应该受到那样严厉的处罚,严格来说,这件事根本不关他的事,他就是个跟跟派,闲来无事凑了个饭局,从头至尾都是个最最无辜的人。但出事后不久,周美的说法颠覆了我的想法。
  这一切都是汪峰策划的,周美说,公报私仇,目的是报复马汉不借钱给他。他出了杀手,马汉自然当仁不让。马汉找人,借机把他挤出了公安队伍。
  我不明白,这跟马汉有什么关系?
  那个学生就是杜聿明。
  马汉的外甥!世界上真有一滴水滴在油瓶里的事?!一个礼拜之后,汪峰突然变身事件焦点人物,空降在戏台上,成了舆论面前的红人。很多场合他都在主动承担责任。他说是他把学生控制在自己身下,差点出了人命。
  到了周末,快下班的时候,周美打电话给我,说晚上有人请吃饭。周美的话是命令,尤其是她释放这样信号的时候,表示她心情大好,是我难得表现自己的机会。到了吃饭地方,才知道是項怀成的老婆小惠叫吃饭。小惠是周美的老同事,周美当科长时,把小惠介绍给了项怀成。周美离开单位下海,接班人正是小惠。她们见了面,有说不完的体己话。这让我觉得自己纯粹是个多余的人。最后临别了,小惠提到了汪峰。说到汪峰,周美起身打了个招呼,说去一下洗手间。小惠笑盈盈地说,其实很多时候我也看不惯他,但这一次,你就帮他在阮东台面前说句话,让他有个安身之地吧。他是替项怀成顶包。没有他,处分的是项怀成。
  我感到纳闷,明明是汪峰公报私仇,怎么会成背锅侠了呢?
  回到家,自始至终周美没提到汪峰的一个字。但汪峰的事她没提反对意见,等于默认了。她不认可汪峰,但认可小惠。要是我不处理好这事,小惠又会约周美吃饭,又要提汪峰。虽说是红娘,但交情反而是周美欠小惠的。当年周美离职急,账上有一些尾巴,摆平这些事的正是接班人小惠。所谓行得春风有夏雨,只要小惠叫,周美再烦也得去。照我理解,周美态度里面还有一个逻辑,那就是汪峰要到阮东台那里去了,就不会再和马汉有什么纠葛了。
  这样我半是被逼,半是心有杂念,硬着头皮给阮东台打电话。但奇怪的是,汪峰提供的电话号码从没接通过。最后还是汪峰像个无业游民那样写了个工作申请,要我在上面签字。我愣在那里,说,我签什么字呢?写同意申请吗?我又不是老板,写请求帮忙吗?要是人家不鸟我又有什么卵用?我拿着汪峰塞我手里的笔,不解地看着他。人家侦探工作几十年的心理,早猜透了我的心思。你就签个名,他像个大堂领班那样张罗着说,写上你的名字就可以了。
  签完名,我说道,其实你去阮东台那里大展宏图,找蒋长安去说更合适。
  我这话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弯,但汪峰只犹豫了一下,好像并不大在意似的说道,我说了,可他非但不肯,还说不要让阮东台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我去见过蒋长安。
  这是什么话?他们之间关系亲密无间,怎么在汪峰嘴里,就意味深长了呢?看着汪峰的样子,我觉得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再后来,汪峰就说他到阮东台那里去上班了。可我从来没认为过,他的上班是因为我签了个名,就像一堆鸡屎那样,潦潦草草那几个字。有一次,汪峰看见我,说,他还约你打球呢。
  大师赛阮东台约过我打球。汪峰这话似乎证实了他上班的说法。但这时候在我脑子里忽然又生成一个悬念,那就是他为什么急着去投靠阮东台,前思后想不得要领,但隐隐当中,我很能觉出这其中,必有着他或许不愿意让我知道的原因。
  六
  大师赛之后,我和阮东台的联系并没有真正建立起来。他的生意遍及世界各地,在非洲投资的铜金矿,据说估值已达五百个亿。就这样一个放眼全球的人,能对相城情有独钟,积极投身城市建设,无疑是相城的福音。可在相城,尽管他的业务关联着我的势力范围,但一开始他并没有积极联系我。这一方面说明他能量非凡(像我这样的小人物根本摆不上他的棋盘),同时也显出了他天生就是个不肯有求于人的知趣之人。
  在知道我和阮东台底细的人里面,可能只有汪峰不肯承认这一点。他说阮东台在装×。即使他有求于你,也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说,他这个人就有这本事,能够逼着你,最后一步步,不知不觉走进你去帮他忙的陷阱。
  他这话有些拗口,带了懊恼和无奈的情绪,不是让人很舒服。什么叫“帮他忙的陷阱”,我一时无言以对。
  这就是他的本事,他说,你等着,他早晚会有事找你的。
  细想之下,他这话似有一定道理。即便大师赛这种场合,阮东台都会选在一个角落里自我沸腾。我相信他有这样的能力。他可以在任何貌似平常和朴实的伪装下炸出惊雷,不动声色,暗度陈仓,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来。果然,我又见过阮东台两次之后,事实验证了汪峰的话,阮东台果然“有求于我”了。
  大师赛过了大概两个月,小财主秦刚再婚。小财主现在已贵为我们当地小有名气的房地产商,与当年在粮食局三产公司没人要的烂稻草样儿完全不能同日而语。当时三产亏钱,三产法人卸包袱,担子撂在了他肩上。那么大的亏空,给他一块地,说搞开发来弥补亏损。那块地归属一个破产厂,破产厂换过六个厂长也没搞好。三产亏空加破产厂,光下岗工人几百个。都当小财主死定了。可痴人痴福,哪想到来年土地招拍挂新政出台,土地价格火箭上升,不到一年,地价翻五倍。正当他摩拳擦掌,四处筹款,准备大干一场时,房价又拉了下来。有人给他出点子搞滚动开发,就是边开发边等待,说白了就是捂盘,坐等房价再起。这样一等七年,等来了阮东台。合作开发,光土地增值就赚得盆满钵满。一时间多少红颜知己现身,小财主有了再结连理之喜。他的经历让汪峰常常唏嘘,见人就发感慨。小财主因祸得福,为别人做替罪羊得来如此运气,说起来难以相信。真是人有运气,走路也踢着金子。   再婚那天,大批闲人凑去捧场。见到我,小财主先是踌躇满志晃我肩膀,晃得我头昏脑涨后塞给我一只酒杯,关照我,留点量,他说,一会儿有重量级人物登场。
  不知不觉到了正午,门口一阵响动,一小队人从外面进来。这就是“重量级”人物了。领头的是个副市长,身后跟着几个职能部门的要员。在队尾,我赫然看见阮东台。他身穿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外套,它给了我他已穿了一辈子的印象。他若即若离,脸上似笑非笑地和正在办喜事的人又像热情又不像热情地碰着手,这时候边上有人递过一个硕大的红包。小财主顿时兴高采烈起来。我离得远,这当口我觉得小财主像中了大奖,出现在静音电视的画面人物一样,手舞足蹈,无声喧闹了好一阵子。那个递红包的我认出是阮东森,而阮东森边上,竟是汪峰。
  汪峰早看见了我,他在阮东台身前身后忙着,显然已是阮东台身边的重要人物。汪峰对我们的相遇并不吃惊,在接近我的时候,他对着我用眼睛朝阮东台扫了扫,然后意味深长地笑着眨了眨眼睛。
  “重量级”人物并不久留。证婚仪式后,副市长随即离去。跟来的人和身价比小财主大的老板也次第而去。倒是阮东台没走,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他端着酒杯凑到我跟前。一直忙,他欠身附耳道,没顾上和你联系……我赶紧端着杯子站起来,可他话还没说完,电话就响了。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是大师赛那天,我们乍一见面就分手的场景再现。
  知道你是忙人,没关系,我做出特别理解他的样子说道,哪天你再来相城,提前说一声,我订好球场,咱们切磋切磋。
  阮东台嘟着嘴,一言不发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特别默契似的,虚攥拳头,轻触了我一下道,一言为定。
  说话间他已耳附手机,边说话边朝门外缓缓走去,临走似乎也没和任何人再打一个招呼。看到这情景,小财主来到我边上说,你们很熟啊?
  我正含糊搪塞着,汪峰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边上,那是……多年的交情了。
  那我就省事了,小财主用力拍了我一下,就像找了个屠户女婿,不愁今后没猪下水下酒似的撒欢起来,今后就全靠你了。
  你放心,要有什么不满意,你尽管拿他是问。汪峰话这么一说,赶走了小财主。
  我们寒暄起来。感觉怎么样?我明知故问,一副邀功摆好的样子。
  汪峰瞥了瞥我,你说的是人还是事?
  我一思忖,假如把人当成事呢,靠不靠谱?
  这怎么说呢……
  没想到汪峰拉长声,来了这一句,我想都没想还击道,都成贴身红人了还怎么说?
  汪峰笑笑,不置可否,反道出另一个意思。不过像他这样的,相城至少也没第二个了吧?
  马汉也不如他?
  马汉?切……汪峰一副鄙夷的神情,道,那身家和档次肯定要比他低。而论胸怀全球那些调调,他就更比马汉受欢迎了。这里的领导哪个会不喜欢这调调?
  那自然,我深有同感地和他相视而笑。再往下聊去,口气更轻快了。酒在酣处,他再次冒出了新话题,他说他现在在期货上的成就已非常人能及。说句行话,他得意起来,说,我就是个操盘手了。
  “期货”突然而拗口,让我们的谈话在这里打了个“咯噔”。阮东台有心在相城发展,按正常逻辑,重用汪峰该与相城项目相关,而不是期货。阮东台是商人,知人善任是看家本事,怎能克人所长,反用了汪峰的短处,派他去做期货呢?
  谈话索然起来。可再看看汪峰的样子,和上次一样,他又像是喝多了乱吹牛。这一想,我释然不少。果然没过多久,汪峰再次找我时,证明了他又说了酒话。
  中秋节前夕,汪峰来找我,说阮东台把南大街项目拿下来了。我吓了一跳。南大街是老商业中心,也是相城最肥的一块肉,多少开发商垂涎三尺而望之莫及。新来的书记一再说要引进一个世界级的品牌,打造相城地标建筑。为此规划一论证再论证,论证了十几遍了。最后说是等来了一个港商。
  哪是什么港商,就是老大。
  老大?阮东台?说实在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對汪峰改口称阮东台“老大”很不习惯。
  汪峰点点头。
  可这项目我又没帮上什么忙。我的话里泛着一股酸气。
  这不要紧,汪峰说,老大说了,项目奠基的时候要捐赠一个纪念碑,捐赠仪式到时要请你帮忙,多请些人来捧场……这个消息有些突然,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不但再次证明了汪峰成了阮东台跟前的红人,而且阮东台也终于“有求于我”了。对此我颇感欣慰。
  我早说过的,你别看副市长吆五喝六的,再好的顶层设计也少不了你这样的有力执行者。到时候可记得在老大面前给我美言几句哟。
  汪峰已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了,但这话现在已显多余。只有深得阮东台器重,才能知道南大街捐赠这种商业秘密,哪还用我再“美言”呢?看来我为汪峰办了件大好事。我点点头,微笑当中不免几分沾沾自喜。看来你得好好谢谢我哟,我话里带话了。
  谢,肯定要大谢。不过还得等你帮我把贷款的事落实了,我一起重谢。对了,到时候你记得把胡建国胡行长也请来啊……
  他的话在这里再次转了个弯儿。其实他一而再再而三,反复强调这件与我判断有误的事情时,我早应有所警惕。但我一再误读了他的话,更把他的话当成了酒后的痴人说梦。从借款到贷款,最初可能折射了他曾经的不甘和努力,但那不过是他看不到前途时混沌或无奈的说法。在他成了阮东台红人之后,借钱和贷款就随之渺小和一文不值了。想想要多少钱,才能与他现在光芒四射的地位相匹配?贷款就是酒话。而至于他把胡建国请来的说法,我当时也误认是阮东台关照他这么对我说的了。
  捐赠的消息很快就见报纸了。南大街项目要拆掉和平电影院,为此阮东台说要捐一个亿,造一个相城抗战纪念碑。这个消息发布得很隆重,但逻辑上有点混乱。电影院和纪念碑有什么关系?但重点落在了“抗战”和“捐”上面,混乱没人关注。捐总是好的,善意总足以打动人心。原以为汪峰会很快找我,我还找了很多人,准备一得到邀请就去捧场,但事情好像忽然没了下文。中秋节过后,我被派到省党校学习,汪峰依旧没消息,像失踪了一样断了联系。   七
  和小财主合作的项目大获成功后,阮东台接连又拿下棉麻公司等地块。这些后续项目的介入,意味着阮东台全面进入相城,只是这些项目的取得,都是与小财主这样的当地人联手。这些项目的一个特点,就是先拿地后规划,因而许多资源,譬如高速网架、城市路网骨架等规划一出台,这些项目马上一炮冲天,价值连城。但我认为,这些项目不过是阮东台在相城小试水温,而他要大干一番,必定还有大手笔出台。果然,南大街项目落地了。
  与南大街相比,之前的项目充其量只是些小鱼小虾。与以往一样,他出手拿地依旧不用来找我,不同的只是,这一次直接是省里的关系。甚至有消息说,阮东台动用了最高层关系找到了省里。整个拿地过程出人意料,却简洁明了。最后市委书记嘴里出现了一个高屋建瓴的新名词:造城运动。南大街将出现一座现代化新城,书记说,非但要把南大街做成崭新的地标建筑,还要带动新的造城运动。要靠南大街引领示范,在相城周围建成多座卫星城,拱卫相城,使相城成为省城之外的又一座特大型城市,乃至东南地区又一颗璀璨明珠。意义不可谓不巨大,阵势不可谓不非凡,气势不可谓不恢宏。天作之合。这才是我心目中专属阮东台的大手笔。
  正式收到南大街奠基邀请的时候,我正在党校上课。原以为是汪峰来通知我,但没想到会是一个陌生电话。上课的时候,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我摁掉后回了条短信,现在不便,稍后回复。但随后我忘了。到了黄昏,陌生电话再次打来。电话里的人首先介绍自己,他说他叫阮东森。我一时没回过神来。电话里的人补充道,阮东台的弟弟。这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我依旧没能及时回过神来。这时候阮东森已把来电的意思说清楚了。他说这个电话是他大哥亲自关照他打的,邀请我参加典礼。他说公司的项目推介会和典礼一起举行,到时候还会有省里和北京的领导一起来参加。
  北京的领导,我复述了一下他的话。这个电话的信息,处处都印证了先前汪峰对我说过的话,只是现在传递信息的人不是汪峰,这稍有些意外,但由阮东森来传达,突出了阮东台的诚意,似又无不当。
  按阮东森说法,阮东台要我多约些当地局处级中层干部参加仪式。这些中层年龄、资历都和我相仿,我就是他们中的一员。我们相城是小地方,平时只要有活动,我们就会集体出席,反正下了班没什么事,这样的应酬有面子,还有实惠,大家都乐意参加。再说这次活动还有北京的领导来,这真是个难得的机会。说起来阮东台大大小小项目不少了,人家一次也没找过我帮忙。可这次要说帮忙,不是我帮他,而是他给我台面,让我能带了众家兄弟开眼界,见世面。于是我全力以赴,按照要求积极准备,几个口子上摆得上去的众家兄弟,能叫上的都叫上了。一个亿,还有北京的领导,一时间,大家吊足了胃口,个个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典礼现场布置在南大街和平电影院的拆迁工地上,这颇出乎意料。电影院屋顶已完全掀掉,只剩下敞开的舞台。关键还在下雨,参加活动的人不得不人手一把雨伞。场面没有想象中的宏大,简朴的布置显得有些过于严肃和局促。活动准时开始了,但这时候大家发现,今天的主角阮东台没有出现。
  活动一开始宣布拉汽笛默哀,轰鸣和回声让大家恍然,今天是“九一八”纪念日。随后礼炮车出现处,亮出了“不忘国耻,奋发自我,实现中国梦”的巨大横幅。
  代表阮东台讲话的是一个女总裁。她说,和平电影院是相城的抗战纪念碑,是抗战胜利那年建起来的,就是有一万个理由,也不能拆除……所以为了相城明天更美好,这座纪念碑要移址重建……
  其实和平电影院的抗战背景,就是很多相城人也不知道。大家面面相觑,算是补了相城抗战的一课。女总裁发言的时候我把她的声音和汪峰做了替换,想着哪天换了汪峰来发言,不由得笑了起来。
  电影院旁边有一座小楼,现属于阮东台公司。小楼一层和二层原来开的书店和咖啡馆正常营业,第三层打通,成了敞亮的工地办公室。小楼楼梯墙上挂满阮东台与各路头面人物的合影,只是这些合影一看就不是在南大街,但尽管背景和时间有偏差,阮东台的神色始终如一,一如当年少年老成,没有多余表情,不怒自威。
  典礼的自助招待餐设在咖啡馆。胡建国端着酒杯踱步来到我身旁。开洋荤了,他朝我舉了举酒杯道,这个财神什么来头,这么神秘,你清楚吗?
  他不经意一问,却把我问住,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其实对阮东台,除了道听途说,就是个少年印象。我并不知道他的底细,当然他做项目都是真金白银,全部到账的,但在我们这个小地方,也许这么多钱到得太及时,太守信用了,反而成了件奇怪的事。我笑而不答,尽量稳住神态。
  能够在这么大的场面不露脸,可不是一般气势。
  你的意思是他手里有定海神针?
  你说呢?
  我看着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像他这样的人,基本上逃不出两种可能性。胡建国摇头晃脑,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
  我倒来了兴趣,哪两种?
  一是大本营在外,有摇钱树在手;再者就是上面。他手朝上指指,然后眼睛一眯,摇头晃脑道,有我们难以企及的高层关系……
  有道理,我饶有兴致地追问,那你看他是哪种?
  都像,他很世故地笑了起来,这么足的底气,也许两者兼而有之吧。
  我笑了笑,不再多嘴。这时候背后有人喊我,这一转身,不想眼前炸开繁花锦簇一片,是阮东台,他笑盈盈地站在了我面前。
  他的样子似乎一成不变,又似曾相识,荣辱不惊。一道抬头纹不对称地悬挂在右眼上方。让我有些惊奇的是,今天他脸上泛着难得一见的红光,他对我说,谢谢你啊!
  他搭台唱戏,显然需要观众喝彩。我知道他要谢我的,不是指我对这个项目有多少帮助,而是指我带来的这些人。这样的应酬很成功,让他的计划得以落地,具有了可操作性。他不用抛头露面,就已经让我叫来的人了解了他的背景。而现在他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也许南大街项目接下来的问题也都解决了。一个酒会,抵掉了以后一个部门又一个部门跑断腿的烦心事。又也许,刚才和这些人交谈,接下来又有了几个大项目在等着他开干了。对于名永远大于实的开发行业而言,牛皮吹多大,舞台就有多大。这本就是个无本万利的行当。我做出无足轻重的样子,笑笑说,不客气,你命好。天底下一块馒头一块糕,都是命中注定搭在一起的呢。要说呢,还是你知人善任,调度有方。   看来你不但能量大,这些年还依旧保存着成人之美之心啊。阮东台举起喝香槟用的杯子,跟我碰了一下,還是一起长大的老兄弟贴心啊,我们这些年要早点见面就好了。
  可你帮了汪峰啊,我不想辜负了他一番美意,我说,汪峰很能干,不也发挥了很大作用吗?我嘴里突然冒出了汪峰。从汪峰第一次托我到现在,我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提汪峰。看着阮东台一头雾水的样子,我又补充道,汪峰当年也是我们一个学校的啊。
  汪峰?哪个汪峰?
  我一愣,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就是,就那个警察啊……
  啊,我记起来了,你是不是给他写过一封推荐信?
  我点点头。
  你知道在我们公司,拿到廉价的地可以得到奖励吗?他说话之间眼睛闪烁起来,似乎毫无准备之下,权衡着要不要把话说透,因而他的话给人一种时有停顿之感。
  我摇了摇头。
  他来的时候拿着你写的推荐信,说可以在相城项目上做些事。想想也是,他在相城这么久,认识的人这么多,尤其是与你的关系,他说到这里又停下来,看着我说,他说他和你关系绝对……
  我点点头,随后又猛摇了摇头。我觉得这话里有了一种不对劲的东西。这时候我生怕别人听见我们说这些,所以我往阳台那边靠了靠。
  阮东台跟上几步,说,所以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可以在相城项目上做点事。可之后他整天跟着东森,做亏期货后四处借钱,你知道吗?说到这里阮东台又停下来,似乎在说与不说之间为做选择而犹豫。他借了公司一些钱,都是以你的名义。
  我的名义?
  他用你的名义来借钱,说你们联合做生意,等以后拿到廉价的地,可以用奖励来还公司的钱。
  什么?我脑袋一炸,他借多少钱?
  四百万。
  拿出电话,我摁着号码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手在颤抖。我来找他……
  不用了。阮东台挡住我,这时候他已恢复常态。我本信以为真,他说,而且他也完全有能力做到,但后来我发现他心思根本不在项目上,于是安排了他做其他工作。他已归还了借款,这件事解决了。
  他的话轻描淡写的,说得很慢很笃定,但如同一桶糨糊,一勺子一勺子浇在我头顶,然后滴下来,糊住我的眼睛、耳朵和嘴巴。我闭上眼睛,倍感难耐。
  他以我名义借钱,你怎么不和我核实一下呢?这是在埋怨,谈话气氛就不对了。
  疏忽,完全是我疏忽,也是一个教训,他说,但你放心,我们是发小,你要相信我处理问题的能力,我保证这件事过去了,对谁都不会有影响。
  他镇住我,然后语气一转。我倒是有一事不明,他说,我反复思量过,明明他有能力做好这件事,而且事半功倍,为何就不去做呢?
  要面子。我突然有了情绪,毫不犹豫地说道。
  面子?阮东台笑了,说是要面子,其实就是不服气。表面上他不愿意求熟人,但既然来打工,又有什么求不求人的呢?我反复思量了,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不服气。
  不服气?他不服谁?
  我。
  你?不服你?那他来干什么?
  呵呵,无关紧要。阮东台笑道,自以为是,另立中央,呼延灼脑后有反骨,这样的人身上都有一种可怕的破坏力。但就是这样的人,阮东台正色道,我一样能用。破坏力也是种能力,一个健康的团队里还不可或缺。他脸上严肃,语气柔中有刚,一股力道阴沉沉地渗透出来,却是饱满的自信和掌控力。这种力道,让我背心一寒。我们以诚待人,以诚感人。他说,语气益发柔和了。这就是我这些年成功的经验。你放心,他说,既然来了,我和他就能处好。
  他在缓转气氛,可能是要打消我的忧虑。但我意识到,谈话在汪峰身上一停留,已变得没劲了。到现在我才明白过来,怪不得今天没见到汪峰,原来汪峰已被阮东台安排去做“其他工作”了,可什么工作能满足汪峰,并让他赚到大钱,可以抵掉四百万债款呢?难道是期货?汪峰真在期货上大显身手,如愿成了操盘手了?看着阮东台的样子,我想问,可实在张不开口。他既重用汪峰,又连他名字也不熟悉;既然一点儿不熟悉,又对我说这些干啥?
  不远处的落地窗外,电影院正被拆除。弥漫的粉尘,就像魔术师手里的布幔没有遮严,电影院正在怪诞地倒塌。
  拆这个电影院的隔天,我在电影院台阶上坐着,阮东台站在一旁说道,小时候踏上这级台阶,那是踏入天堂的感觉……
  阮东台的话再次让我吃惊。我的目光刚一触及电影院,他就说出了我的心思。他的目光能洞穿身体看到人心吗?
  我们出去走走吧。他主动打破沉默。我带你去个地方,保证你感兴趣。
  跟着他出来,一路开车,竟来到了昔日母校。车子绕着围墙,开到体育馆边上。静场。阮东台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感叹道,都多久没回来了。他这样的感慨让我想起了围墙里的那些黑白照片。虽说同在一城,自离开学校,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回来。你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变化吗?阮东台问道。
  变化?与昔日相比,今天的阮东台可是衣锦还乡。
  今天这里也拆掉了,我捐款要造一座新的,他说,这里才是我心目中的纪念碑。
  时近黄昏,说着话我们已来到学校边上一家小饭店门口。饭店老板似曾相识,像早知道我们要来似的,满脸是笑把我们往里面引。饭店不大,却引出了我一阵惊喜。小时候,每次路过这里,我都要停下脚步来,闻一闻里面葱酱肉丝的味道就很满足。还记得吧?阮东台指着老板说,这就是当年老板的儿子。那时我的另一个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在这里请你吃上一顿饭。
  请我?我有点不明就里,还有当年,他为我打抱不平,到底为了哪般?
  说真的,我真想感谢你一下的,阮东台说,其实也不是谢你,而是你妈。
  我妈?
  可惜老人家不在了。你知道吗,那年下雪天去你家,喝了她端给我喝的热豆浆,我眼泪都快出来了。那时候我就想,要她是我妈该多好啊……   他的话在我心底燃起了一盏温情的烛火。但无论我怎么回忆,我都想不起来他说的是哪年雪天哪碗豆浆,因而他的话忽然就有了绕的意思在里面。你以后不管什么事,他端着杯子和我碰了一下说,不妨告诉我……温情的烛火在他话里一晃,我又觉出了居高临下的意味。
  真不要客气,我直抒胸臆,虽说比起你来我肯定是个穷人,可我生在相城也没觉得自己有多惨淡,混到这样我已很满足……话说着说着,忽然我就觉得有点不领人家好意了,于是笑了起来。我又不是个胸有全球的人。我说。
  阮东台低下头,像沉思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眼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刚刚碰撞过。他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我赞赏,甚至还羡慕你的活法。他依旧是一副真诚而又单纯的表情,说,但我真为你后来不再打球感到遗憾。
  打球?这话题真有些让人不屑一顾,我说,人生真有什么遗憾吗?
  确实,也谈不上什么……但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知道吗?你才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这话太突然而正式了。关键是他的态度,烈火冶炼后的铜杆一样赤红,看不到丝毫杂质。面对这样的变化,我大为震惊,刚才勉强在他面前站住脚的矜持也荡然无存。
  吃过饭,我们又在学校边上走。阮东台突然跑出去一段路,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在这里,他指着体育馆说,四排十七号,我坐在那里看你比赛,你的劈吊。他说着从地上一跃而起,伸出手模仿着动作,人没站稳,差点倒地。那姿势就是我毕生的梦,我发誓要学会这一招,于是我开始偷偷地跟你学动作。
  偷偷学?
  就是学你打球。我还记得你在院子里架的网,你爹在网前给你放球,我就在树背后看,边看边学。
  原来树背后的人真是你?那墙边的镜子也是你的吧?
  那是为了能看见你的动作,又不被你发现。阮东台点点头,说,照着镜子,我不断纠正脚步和起跳动作。然后想着好好练,最后能和你打上一次比赛。太让人难忘了,这一直是我的梦想。
  那你在大师赛规定救一个球给三十万……
  那是为你设置的一个奖。只要谁能像你当年那样救球,救一个就给三十万。
  我被阮东台噎得哑口无言。印象里,这是他头一次对我敞开心扉,话语勾在了我心坎上。气氛顿时有点儿醉人了。我捏着烟头,佯装转身掐烟。这时候他又回补了一句,我不知道别人的感觉,对于我来说,那时候,你就是我整个世界。
  烛火顿时变成一盏明灯,光线猛然聚光,照亮了整个少年时代。当年他打抱不平,和抢我烟壳的留级生毛建伟打架,原因正是他的少年崇拜。想不到我在那时候就成了被崇拜的对象,内心不由得一阵澎湃。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接近你,最大的心愿其实不是跟你学会打球,而是想着有朝一日超过你,然后成为世界冠军,把自己的照片贴到体育馆的荣誉墙上去。
  这才是阮东台的话,我转脸看着他。
  所以我一定要和你切磋一次。他说着,脸上一道幕布拉过一样,已完全是另一副表情。他看着远方,成了个庄严的使者,手握战书,视死如归一般。他脸上刚才的温情烛火也早已烟消云散。
  月亮底下,外面的空地亮如白昼。风一吹,我有点索然,头脑反而清醒了些。我忽然有点儿纳闷,阮东台专门把我约出来,难道就为了扯这些不咸不淡的旧话题吗?
  谜团在分手时揭开了。把我送到家,大家道过别,都拉开半个车门了,忽然他道,还有个事儿向你打听一下……
  你说。
  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马汉的人?
  我有些惊奇。我想说马汉不就是第一次和你合作搞前进冷饮厂项目但没有成功的人吗?但细一想,他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认识这人?
  那个警察说的。
  我停在那里,他话里的悖论冰凉地注入了我的身体。既然他都不熟悉汪峰,那汪峰说我认识马汉这话又从何说起呢?
  哦,是警察给东森说的。阮东台意味颇深地淡淡一笑道。他依旧看穿了我的心思,同时执意在汪峰身上植入了一个符号。可他这样做,到底是在回避汪峰,还是每个人在他那里都只是个符号,或许我在他那里就叫羽毛球,或者是暖意融融的“豆浆”?我想他既已知道了我和汪峰的交情,那我在相城有限的人脉关系料也早已被他摸透。此地无银三百两,无事不登三宝殿。也许,他正是知道了周美在马汉那里做财务,才借此问得如此到位的吧?想着阮东台的滴水不漏,我后背上已沁出满满一层汗。
  你找他有事?我勉强应付道。
  说不上是什么事,他斟酌一下,然后一笑而过,就是问问。改天,还是改天吧,他说,我们好好打场球,圆圆儿时梦。
  我们就这样分手了。但分手的压力太大了,他这一问,会是随便一问吗?对此我感到畏难和焦虑。我有了心事。
  他终于提到了马汉,他们再次在我这里交汇起來。说起马汉,近年来从事的都是些本大利高、游走于灰色地带的投机生意,比如依托省里的背景,拿下了安达矿业等,都是常人难以企及,想都无法想象的事。在前进冷饮厂项目上,马汉能和阮东台这样的人搭上,也证实了他所涉的“水”至深,绝不是一个只能在相城混混的小生意人能做到的。况且在我和他之间,还有一层周美的关系。和这样的人交往,即便若即若离,也得分外小心。现在倒好,马汉之外,又加上了阮东台。夹在他们中间,我该如何是好?有了汪峰教训在先,我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了。万一处置不当,那我后悔都来不及呢。
  我有了心事。我的心事在周美面前从来都瞒不住,所以一回家,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周美。没想到她一点儿奇怪和责备的意思也没有,倒好像是在她意料之中。这不奇怪,她说,他在和马汉打官司,通过你,无非想更多地了解些马汉的底细。
  打官司?他们有什么官司打?
  安达矿业。
  说起这事我知道。我说,那不是前几年马汉就和人家签了合同的吗?
  合同有什么用?就是法律也有空子可钻。人家北京有关系,说这合同有问题,要把安达矿业从马汉手里夺走,联手非洲项目。
其他文献
【摘要】诗词组读,就是把主题相关联的两篇或两篇以上的诗或词以一定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展开教学。本文以人教版五年级下册《牧童》《清平乐·村居》教学为例,探究其“基因”的异同,在比较中提升品词赏句的能力。  【关键词】诗词组读 求同探异 品词赏句  诗词组读,就是把主题相关联的两篇或两篇以上的诗或词以一定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展开教学。本文以人教版五年级下册《牧童》《清平乐·村居》教学为例,通过探究其“基因”的
为了适应新形势教育需要、优化教育资源配置、发挥名师典型带动作用,在学校师资队伍建设方面,均衡发展校际间的教师群体,2011年起苏州工业园区教育局启动了“园区名师异校成立工作室”计划,安排一批名特教师分别到原一批乡镇达标升级学校去带一批优秀教师,以激发这所学校教师群体活力。园区名师工作室由此而生。当时在园区星海小学工作的我因是江苏省特级教师而有幸在娄葑实验小学成立了“曹成名师工作室”。我很开心地与王
【摘要】教师在进行习作指导时,要基于学生习作实情,分析学生需求,在学生习作忽视处、误解处、困惑处进行有的放矢的习作讲评指导,引导学生在作文的表达技巧上实施“美体”行动,激发学生修改习作的兴趣和参与评价的主动性,切实提高学生的习作修改能力。  【关键词】基于学情 习作讲评 修改能力  语文课程标准在评价建议部分中强调:写作教学应抓住取材、立意、构思、起草、加工等环节,指导学生在写作实践中学会写作。重
【摘要】类文比较阅读,是一种新的阅读教学形式,是教师引导学生在阅读中把握好重点,突出要点,以分享、感悟为核心,以探索、发现为乐趣的阅读教学。它以中心词“发现”为基点,兼顾众多学生,引领学生在课堂阅读中进行深层思考,激发学生强烈的学习兴趣,重塑语文课堂的灵动和精彩。  【关键词】类文 比较阅读 对比 学生 探究  目前,群文阅读兴起,大语文观、大阅读观受到广大教师们的关注。但由于课堂的容量大、内容广
[摘要]基于小学道德与法治学科性质,引入有助于实现群体对话、知识共享的“乔哈里窗”模型,优化对话教学。在教学实践中,可以通过精选话题,延展“公开区”,营造对话氛围;倾听反馈,缩小“盲目区”,促使学生自我发现;主动分享,明晰“隐藏区”,激发学生无限潜能;延展思维触角,探索“未知区”,引导师生追寻自身人格提升的理想途径。  [關键词]“乔哈里窗” 对话教学 公开区 盲目区 隐藏区 未知区  课堂对话教
教学内容:苏教版数学六年级上册第28~29页例1、例2、“练一练”、练习五第1~5题。  教学目标:  第一,使学生体会分数与整数相乘的含义,理解并掌握分数乘整数的计算方法,并能正确计算。  第二,使学生经历探究分数乘整数的意义,探索分数乘整数的计算方法,积累数学学习经验;培养观察、分析、推理和概括等思维能力。  第三,培养学生数学学习的探究方法、探究意识和优化意识,提高学生学好数学的信心,提高学
【摘要】我们的学生就好比一扇门,拉一把就打开,推一下就关上。问题学生虽然为数不多,但教师如果没有管好他们,班级就会一团糟。问题学生是一个个鲜活的个体,他们有自己的思想,免不了耍耍性子,发发脾气。本文从实例出发,巧借中医原理,对问题学生的教育变“堵”为“疏”,以期产生奇效。  【关键词】中医疗法 “问题生”教育 变“堵”为“疏”  曾看过一部名为《武术班》的电影,其中的一句话引起了我的深刻反思:我们
[摘要]近几年,永平路小学在全员表现性特色评价方面进行了深入的研究,确立了“永平特色全员评价体系”的研究主题,为永平学子营造了“健康乐学向上”的教育生态。在实施的过程中,表现性评价在评价学生的创新精神、实践能力、合作精神、学习兴趣、学习习惯等方面具有明显的优势,从内涵上与新课程的评价理念息息相通。永平校园吉尼斯活动通过表现性评价激发了学生浓厚的学习兴趣,切实有效地促进了学生的思维品质和实践能力的提
【摘要】语文课程标准指出:“要重视写作教学与阅读教学、口语交际教学之间的联系,善于将读与写、说与写有机结合,相互促进。”因此,在小学阶段的语文教学中,教师不仅要重视指导学生阅读的方法,还要教会学生写作的技巧,要将阅读训练和写作能力培养作为课堂教学的重点内容,做到以读促写,让学生在读写结合的训练过程中,实现综合素养的提升,达到读写双赢的高效课堂的目标。  【关键词】小学语文 读写结合 教学方法  在
【摘要】我国当下的小学作文教学文体不分、阶段不清、层级不明的弊端导致习作教学处于纷纶芜杂、高耗低效的状态。在SOLO分类评价理论的视野下,习作课程开发与实施的过程中应该做到文体分类、能力分层、评价分级。  关键词:Solo评价理论习作教学文体分类目标分层评价分级  SOLO评价理论(Structure of the Observed Learning Outcome)是由澳大利亚教育心理学家比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