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放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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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代社会,物质文明已然十分发达,但人类真正需要的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满足,还有渴望飘荡的生命能找到得以安放的居所。让生命安宁是人类追求的最高精神境界。
  因为城市具有暂时的偶然性,没有稳定的元素供人体味,也就没有固定的文化形态,所以在其意义上不能承载起精神之乡的功能。而乡村以其独有的特质,似乎可以作为生命的最后归宿。刘亮程在一次访谈中也曾说过:“中国人共同的故乡是乡村,乡村既是我们的精神家园,也是生存居所。”
  刘亮程的这篇《今生今世的证据》(以下简称《今》)的乡村散文,以其简单朴素而又新奇深刻的独白式语言,独特的生命体验,揭示了人类的终极关怀这一具有浓郁哲学意味的命题。在这篇文章中,作者也意图在乡村为人的生命寻觅真实可靠的依赖。它能使流浪的心找到安歇的客栈,漂泊的生命找到宁静的港湾。因为在这里,能找到自己生命的轨迹,存在的证据。这些证据是抽象生命世界的延续,是曾经现实存在过的内化证明,它需要视觉凭证,需要细节支撑。于是《今》文的第二、四段集中地描述了这些证据:草、土墙、房子、破墙圈、烟道、锅头、破瓦片、泥皮、大鸟、榆木桩、月光……正是这些平凡琐屑,别人熟视无睹的微不足道的事物,因为被深沉的家园情感所维系,在刘亮程的心中却有着不凡的意义。这些都是证明他当年在故乡的生活印记,它们收藏了童年,见证了青春。是的,“曾经的生活有一天,会需要证明”(《今》文的第三段)。这种证明来自于别人,来自于自己成长生活的所在,来自于自己亲力亲为留下的影响,这些都打上了人的生命的恒久的烙印。“其实这些活物,都是从人的灵魂里跑出来的。上帝没让它们走远,永远和人呆在一起,让人从这些动物身上看清自己。”①
  故乡的一草一木、一瓦一石于刘亮程来说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正如作家王开岭所说的:“没有故乡,没有身世,人何以确认自己是谁?没有地点,没有路标,人如何称从哪里来,到哪里去?”②
  然而,这些证据作为生命的附着物,能经得起漫漫岁月风雨的侵蚀吗?答案是令人沮丧而无奈的。刘亮程在《今》文的第四、五、六三段一连用了十个问号来表达“我也会对以往的一切产生怀疑”(《今》文第四段)。这三段选取的意象灰暗凝重,笔调冷峻伤感,“现在,谁还能说出一棵草、一根木头的全部真实”(《今》文第五段)。情感悲凉无奈,“这一切,难道不是一场一场的梦”(《今》文第六段)。现实是这样冷冰冰的残酷:“我回到曾经是我的现在已成别人的村庄。只几十年工夫,它变成另一个样子。”(《今》文的第七段)人物全非,故园不再,证据杳无。“那些坑便一直在墙边等着,一年又一年,那时我就知道一个土坑漫长等待的是什么。”(《今》文的第七段)其实,它等待的是墙的最终坍圮,复归于坑,回到其原始状态。另外,《今》文中的第八段提及的行走在消逝中的大红公鸡、黑狗和一缕夕阳,“还有,在它们中间悄无声息度过童年、少年、青年时光的我,他的快乐、孤独、无人感知的惊恐与激动……”(《今》文的第八段)所有这些都必然被时间的长风,悄然无情地卷走,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因此那些生命的证据最终会渐次消亡。这注定是一场谁也无法逃脱的宿命。
  纵观全文,《今》文字里行间渗透着生命的孤独、恐惧、焦虑、悲凉和漂泊之感。“他从来没有像有些评论者认为的那样,安守于一个封闭村庄的日常生活。他希望自己的存在比肉体更加广大,比日常生活更加深远,比寿命更加长久,比村庄更加丰富。他渴望看见自己在世界留下痕迹,对世界产生影响。他常常拿着铁锨在村头东挖西铲,让一棵草、一块土因为他的力量而改变。他把这个叫做‘找个理由活下去’。这个理由是什么?就是与世界广泛而又深远的联系,就是生命的价值与意义。”③天高地远,时间亘古,生命短促,渺小而脆弱的人在时空构成的苦旅中,走着走着就没了,而且曾经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证据)也灰飞烟灭。况且“即使有它们,一个人内心的生存谁又能见证”(《今》文的第六段),见证内心生存的,应是人的记忆和思想点滴,但这些也会被时间风化,自然遗忘,有意无意地遗失,或被改写。这种彻底的无依无靠的状态,让人感到生命无处安放的悲凉。
  人的生命再想恒久,永远也超越不出自己的肉体;人的潜能再强大,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也无能为力;人的精神再不朽,也不能打破死亡的禁锢。正是这种深植于人类内心并且永远无法解决的先天矛盾造就了人类这种彻骨的悲剧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今》文所呈现出来的是对生命的爱与哀愁,是一曲家园之殇的挽歌。因此,《今》文结尾写道:“当家园废失,我知道所有回家的脚步都已踏踏实实地迈上了虚无之途。”(“踏踏实实”可理解为无可挽回地,必然地)正如汪娟所论:“在刘亮程的家园空间结构中,作者为家园的终结而愁肠百转,起点是家园的失落,终点无一例外是漂泊,而漂泊恰恰是家园丧失的反映,其隐含的是作者对生命意义的拷问和对精神家园的追寻。”④
  人注定无家可归。既然难以抗拒生命无处安放的宿命,有没有暂时超脱的办法呢?有,那就是悲悯情怀。生命短暂,人生如寄,但悲悯情怀恰恰是人类在这天地间立足的理由和根据,也是刘亮程不断追寻的自我救赎之道。什么叫悲悯情怀?它就是以博大无边的爱的眼光,相互体恤的温情,尊重天地间的一切生命。张国龙将这种万物一体的观念与庄子的《齐物论》联系起来,说:“刘亮程散文不管落笔何处,似乎都无意把人作为审视的唯一重心,而是把人/物,或者说所有存在于大地(黄沙梁)上的一切一视同仁,没有孰轻孰重孰尊孰卑。这种‘齐物论’色彩始终在他笔端流淌,弥漫在字里行间。”⑤
  这样的悲悯情怀在《今》文第二段体现得较为充分,“草,你要一年年地长下去啊。土墙,你站稳了,千万不能倒啊。房子,你能撑到哪年就强撑到哪一年……”文中的草、土墙、房子等等都被刘亮程赋予生命的意义,并以平等敬畏的深情目光抚摸着这些带着生命温度的外物,借以表达自己对它们深深地眷念、追悔、伤感之情。这样的语言在其《一个人的村庄》《风中的院门》等散文集里还有很多很多。刘亮程对卑微渺小生命的温情,使他“即使没有皈依某种既成的终极信仰,也必定会以自己独有的方式与最高存在取得联系和对话”⑥。
  当代社会,现实可给人提供生存的途径,梦想的实现,事业的辉煌,却无处安放他们的生命,无法构建根性的精神家园。但刘亮程对人类终结价值的追寻,使得其文字的意义又是超越乡村的,从而使得他的作品在当代文学中有着十分特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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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①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新疆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88、89页。
  ②王开岭:《古典之殇——纪念原配的世界》,书海出版社,2010年版第74页。
  ③摩罗:《生命意识的焦虑——评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社会科学论坛》,2003年第1期。
  ④汪娟:《荒野的恐惧与忧伤的漂泊——对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非诗意的解读》,《西安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3期。
  ⑤张国龙:《关于村庄的非诗情画意的“诗意”写作姿态及其他——刘亮程散文论》,《中国文学研究》,2007年第4期。
  ⑥李红霞:《此岸荒野的梦境——关于刘亮程的长篇小说〈虚土〉》,《当代文坛》,2008年第2期。
  [作者通联:江苏淮安市清江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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