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有一场雪(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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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山寺


  初夏的小雨湿了江南
  众僧身披袈裟,他们身后
  慧照的光影如雪,清凉着
  每一个来过寺庙的人
  那一年,我看到乾隆回朝的车马辚辚
  幡旗猎猎,他的诗被惠山雨露修炼
  在清代御碑上,反复雕凿后流向寺外
  李鸿章建的忠祠
  在一千多年的风月里
  祭祖先,祭天地,也祭人心
  那是天空让出的位置
  古老的丛林里,当年的历山草堂
  湛挺、刘烁、齐江淹,还在围石而坐
  以诗章酬和
  听松石床、唐宋经幢、香花桥
  宋代金莲桥、明代古银杏,在经声佛号里
  每日寂静,只有阿炳的灵魂醒着
  想看看后人,还有谁在演奏
  或是听那首曲子
  惠山寺的僧人
  怀抱经书,端立不动
  那些经书,是他们僧袍里的江山

古银杏


  你立在这里600年了
  480年前,看到你的第一眼
  她的爱,便朝着你漫过来
  她喜欢把丝绸一样的身子
  微凉的面容,紧紧地贴着你
  这一贴,就是120年
  120年,你甚至不知道
  她的名字,叫薜荔藤
  如果世界上
  真有至死不渝的爱情
  就是你们了
  你们缠绕在彼此的视野里
  有雨的夜晚,刮风的夜晚
  她笑一下,你笑一下
  两个无声的笑,加起来
  还是无声
  但这无声
  盖过所有的风声、鸟鸣
  甚至寺院里的晨钟暮鼓
  即便是冬天
  你们的骨头结了冰
  也冰成彼此骨头的骨头

水帘洞


  洞口,以水悬壶
  水伸展一寸,我的目光抬高一丈
  洞外,草木向荣,風水却不在此处
  贴近,溅湿的衣袖如雨
  像儿时那个渺远的梦
  离传说不远,离我更近
  就像此时,明媚的阳光和如雪的飞帘
  相互拥抱,如同我们的少年和中年
  两个不同色调的人生,消失和溶解
  九月,万物都在成熟
  很多游人从山的别处走向这里
  也有很多人从这里走向山的别处
  走向这里的人,他们的衣服披着阳光
  脸上充满憧憬,离开这里的人
  他们的表情如水,宛如童年
  水叠着水,岁月叠着岁月
  来去匆匆的人,有的向北,有的向南
  只有水帘外的月亮,澄澈着
  将那个古老的故事,那个上下翻飞的身影
  倒映出来,让后来人
  为他始终,虚席以待

今晚,我在滴水湖


  今晚,我想把滴水湖
  这滴来自天上的水,落入大海后
  形成的湖,制成月亮
  挂在树梢,挂在我抬手能够到的地方
  此刻,湖水的颜色是深了点
  跟我的人到中年,同一种色彩
  偶或,风吹过湖面
  如风吹过苍茫,远远的
  滴水湖是谁丢下的夕阳
  湖畔的柳枝
  像我少女时的长发,在沉醉的秋风里
  一半沉静,一半飘飞
  远处,离湖不远的桃花
  已经开了一个春天
  那个侧身看桃花的人,依然立在湖的对面
  当晨辉摇醒某个清晨
  不用问路,跟着水的柔软走
  你就可以面对辽阔,画一个圆
  然后听,内心深处的声音
  在水的深处,欢呼

嘉陵江


  去武胜的那天
  上海下雨,我想如果是雪多好
  像那年最大的一场雪
  我一直在路上,有个人的牵挂
  也在路上
  我甚至希望有一场雪
  端坐嘉陵江面,迎我前去
  雪端坐的样子我已想好
  最好像他,外表有点凉、有点冷
  内心是热的
  我知道嘉陵江很长
  流经三省一市,途经盆地
  以及无数的峡谷、山岭
  这样的辽远,这样的气魄
  跟他的气质是多么相似
  至于嘉陵江的水
  我不好把它比喻成他的泪
  他这一生没掉过泪
  仅为我,有过一次眼睛湿润
  嘉陵江的样子我没见过
  我想应该也像他,壮阔、沉稳、内敛
  这样我就可以称它像称他一样
  父亲
  所有的江,我都叫父亲
  就像所有的海我都叫母亲
  因为它们的深和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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